第20節(jié)
“白羽,”宸霄此時仿佛終于記起了充當(dāng)壁花的徒弟,“你跟著師叔一起去,好生學(xué)著點,若遇險境,須得舍身護住師叔周全?!?/br> 宸白羽歡天喜地領(lǐng)了命:“徒兒遵命!師父請放心,徒兒即便粉身碎骨也會護住師叔。” 掌門把任務(wù)派發(fā)出去,又交代了起棺移尸的注意事項,便打發(fā)兩人回去休息,養(yǎng)足精神,一旬之后好上路。 宸霄的卜算并不十分精確,而異象從顯現(xiàn)到結(jié)束至多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必須提前幾天守在梁王墓附近,去晚了就是白跑一趟了。 掌門本人完全沒有出工出力的自覺,一臉“我就是個發(fā)任務(wù)的npc你還想咋滴?” 宸白羽倒是雀躍非常,從師父山房里走出去都是一蹦三跳的,若不是知道此行是去降尸王,董曉悅定會當(dāng)他要去度蜜月。 離啟程之日還有十來天,宸彥道長一窮二白,沒有什么行裝可收拾,大把的空閑時間便泡在了象征著天鏡派五百年傳承的藏書樓里。 藏書樓上下三層,年久失修,木樓梯踩上去嘎吱嘎吱響,董曉悅站在布滿蛛網(wǎng)塵灰的書架前翻找書卷,時不時有不明生物從她腳背上躥過去。 除了一脈相傳的正統(tǒng)馭尸秘法之外,藏書樓里還有許多不務(wù)正業(yè)的前輩留下的智慧結(jié)晶,隔著幾百年的光陰仍舊閃爍著蛋疼的光芒。 比如有一部無名氏所著的《幽冥雜錄》,不但記載了許多職業(yè)生涯中的奇聞逸事,還羅列了一些沒什么大用處卻很好玩的小符咒,其中有一種“化尸大法”,聽著來頭很大,其實是把施術(shù)者偽裝成一具僵尸,效果可以維持一刻鐘,道人的靈力越強,所化的僵尸等級也越高;另有一種“異香術(shù)”,能夠用低階僵尸模擬出高階僵尸身上特有的濃郁“醬香”,帶出門去倍兒有面子——不過萬一碰上真正高階僵尸的主人找你切磋切磋,那就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董曉悅讀得津津有味,可惜那套書卷帙浩繁,共計有四十九卷,雖然這具身軀有著復(fù)印機一般的記憶力,奈何時間有限,她還得抓緊把正經(jīng)馭尸理論溫故知新一遍,沒空從頭到尾通讀閑書,書又是刻在竹簡上的,不方便隨身帶著,她只好隨手撿出幾卷,囫圇吞棗地瀏覽一番。 董曉悅很快便發(fā)現(xiàn),最后一卷不知去了哪里。 大約得不到的總是好的,她對那四十九卷格外好奇,里里外外仔細找了一遍,發(fā)現(xiàn)底層架子上有個不太顯眼的空檔,正好是一卷竹簡的大小。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上沾了厚厚一層灰,看來是很久以前被人取走的。 雖是無關(guān)緊要的閑書,董曉悅卻莫名有些在意,還特地去問了師兄和師侄。 不求上進的宸白羽連書名都沒聽說過,師兄宸霄冥思苦想了一番,略帶遲疑地表示未曾見過。 出發(fā)的日期將近,董曉悅便把這件小事忘在了腦后。 第25章 上路 從天鏡派所在的九疑山到隱燭山約需一個多月腳程,宸彥叔侄以防萬一,提前兩個多月便打點好盤纏啟程了。 此次是關(guān)系到門派興衰的大事,掌門拍板,出動了門派中唯一的座駕。這頭小毛驢平常是用來拉磨的,哪里駝得動兩個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只能聊勝于無地駝些行李。 一夢更比一夢窮,董曉悅情緒低落,照這趨勢下個夢說不定得去要飯。 兩人牽著毛驢走了大半天,一直到太陽落山才行至山腳下的顯陽鎮(zhèn)。 鎮(zhèn)子很小,不過恰逢盂蘭盆會,家家戶戶點起了燈籠,在門口插香“布田”,男男女女相攜去溪邊放蓮花燈,十分熱鬧。 宸白羽難得下山一回,見什么都新奇,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顯是沒見過什么世面。 顯陽鎮(zhèn)地處偏僻,鮮有外來人員光顧,宸白羽生得白皙俊秀,董曉悅這副皮囊更是人五人六,一出現(xiàn)在鎮(zhèn)子上便引起了鎮(zhèn)上大姑娘小媳婦的矚目。 宸白羽在熱火朝天的目光和大剌剌的“竊竊私語”中紅了臉,越發(fā)欽佩鎮(zhèn)定自若、目不斜視的師叔。 叔侄倆在路邊的面條攤兒吃了碗“水引餅”,向老板娘打聽了一下逆旅的位置,便牽著毛驢去投店。 走到門口,宸白羽的目光在門楣上逡巡了一會兒,悄悄附在師叔耳邊道:“是家青店?!?/br> 董曉悅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這些年馭尸成風(fēng),僵尸給人民群眾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便利,可普通百姓對尸體總是有些膈應(yīng),早年道士帶著僵尸出門投宿常常被拒之門外,于是便有專門接待馭尸道人和僵尸的“黑店”應(yīng)運而生,填補了市場空白,而拒絕為馭尸道人提供服務(wù)的則稱為“青店”。 此黑店非彼黑店,乃是取了屬陰之水的黑色。 黑店會在門楣正中懸掛一塊菱形黑鐵片,青店則會懸一個黃銅鈴鐺——不是一般鈴鐺,里頭刻了符咒,能自動感應(yīng)尸氣,成天與尸體打交道的道士身上難免也沾染上一些,為了避免麻煩,這些人無論帶不帶僵尸,都會自覺投宿黑店。 師侄倆沒和尸體親密接觸過,那鈴鐺自然是紋絲不動,董曉悅松了口氣。 小地方的商人沒什么上進心,客人到了門口也沒人迎出來,兩人走進店里,向柜臺后的老頭說明來意,那主人狐疑地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兩位不是‘仙人’吧?” 仙人是一般人對道門中人的尊稱,不過從那老頭嘴里說出來,這稱呼就帶點諷刺的意味了。因為黑店收費通常比白店貴五成左右,時不時有摳門的道人試圖蒙混過關(guān),若是道法高強,騙過鈴鐺也不無可能。 宸白羽小伙子臉嫩,幾乎就要露餡,董曉悅趕緊上前,張開手臂抖摟兩下,訕笑道:“老人家,瞧您說的,哪有‘仙人’像我們這樣的?” 老頭就著油燈看了眼他們打了補丁的粗布衣裳,臉色緩和了一些,從柜臺后走出來,吩咐伙計把毛驢牽去馬廄,打個千兒道:“兩位客人請隨老朽來?!?/br> 兩人只要了一間房,董曉悅在上個夢里和子柔孤男寡女同吃同住兩三個月,如今是男兒身,當(dāng)然不用跟小師侄避嫌。 逆旅主人替他們打開房門點上油燈,交代完廁房和浴房的位置,便退了出去。 董曉悅席地而坐,用鐵簽子挑了挑燈芯,看了看對面的宸白羽,總覺得他下山之后臉上的青氣似乎褪去了些許,臉色顯得活泛了些。 她扯了會兒閑篇,然后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對了,我一直想問問你,三年前去蒼州降尸妖,究竟出了什么變故?” 她早想打探三年前導(dǎo)致“自己”一睡不醒的那場事故,只是礙于掌門不敢開口——他們師兄弟兩人遠赴蒼州收妖,宸霄道術(shù)遠不如師弟精湛,卻只受了點輕傷,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董曉悅總懷疑當(dāng)初的事別有內(nèi)情,如今離師門幾十里遠,便不用擔(dān)心隔墻有耳了。 “詳細情形并非小侄親眼所見,也不敢信口雌黃,只知蒼州那尸妖鬧得很兇,一夜之間將棲霞山腳下整個村莊男女老幼上百口人盡數(shù)殺死,吸干了血……”宸白羽為難地摸了摸頭頂,“小侄……似乎是在你們動身以前,聽師父提過一嘴,那尸妖身上有一妖物……是一面鏡子……” 董曉悅終于明白當(dāng)初師兄弟倆為什么要不遠千里跑去蒼州收妖——他們猜測那面鏡子可能與門派失傳的寶鏡有關(guān)。 后來的事她聽宸白羽說過了,元氣大傷的尸妖從天鏡派手中逃脫,流竄到江州,被貞元派褚靳真人撿了個漏,真人用紅蓮火將尸妖并妖鏡一起化作了灰燼,本來一直在二三流徘徊的貞元派一時間名聲大噪,當(dāng)朝皇帝還欽賜玉柄拂塵以示嘉許。 董曉悅又旁敲側(cè)擊地問了一會兒,見宸白羽知道的確實有限,便從行李中取了換洗的衣物去浴房洗澡。 旅館的浴房在后院,就是一間半遮半掩的茅草屋,十分簡陋,好在沒有別的客人,里面還算整潔干凈,里頭備著浴桶,燒水用的土灶、銚子和柴禾一應(yīng)具全。 茅屋中間有個石砌的小池子,用竹管從山上直接引的活水,因為是農(nóng)歷七月中,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董曉悅仗著自己現(xiàn)在這副身軀陽火旺,打算直接洗個冷水澡。 她看了看靠墻放著的大木桶,到底沒敢用。 燕王殿下,不好意思得罪啦……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麻溜脫了衣裳,散了發(fā)髻,用水瓢舀了清澈沁涼的山泉水往身上澆。 剛發(fā)現(xiàn)自己霸占燕王殿下金軀的時候,董曉悅羞恥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她倒是想非禮勿視、非禮勿摸,可有些事情實在是身不由己,換衣服洗澡上茅房……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董曉悅也就既來之則安之了。 茅屋四面漏風(fēng),屋頂木梁上稀稀拉拉鋪著幾束稻草,約等于沒有。 一瓢涼水下去,一天的疲憊和暑氣蕩然無存。皎潔的滿月懸在當(dāng)空,將燕王殿下的身軀勾勒得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清輝與泉水一起從他肩頭灑下,在精致的肌rou線條之間流瀉蜿蜒,匯聚到修長的雙腿之間。 董曉悅一低頭,把這誘人的風(fēng)光看了個正著,免不了一陣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不出意外地感到,某一處開始抬頭…… 董小姐當(dāng)機立斷舀了滿瓢涼水兜頭澆下去,指望把火撲滅,誰知道不澆還好,涼水一激反而變成了火上澆油。 董曉悅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戳了戳那惹禍精:“消停點!” 惹禍精置若罔聞,反而更加猖獗。 不知是不是生理構(gòu)造的緣故,每當(dāng)這種時候,董曉悅就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思考別的東西,注意力全在臍下三寸。 來不及細想,她的手已經(jīng)輕輕覆了上去。 就是替他搓洗搓洗……董小姐自欺欺人地瞇起眼,反正這手也是燕王殿下的,嚴(yán)格來講也不算是她在摸。 十多天來董曉悅一直避免直接接觸,洗澡時也不過是用水沖一下,最多用濕布巾擦洗一下,說起來上一次直接上手,還是剛穿來那天的事。 董曉悅只覺得頭皮發(fā)麻,舒服的感覺在丹田中亂竄,兩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嘖嘖,燕王殿下真是太要了……董曉悅腹誹著,這里搓搓那里揉揉,不亦樂乎地占著人家的便宜。 這時,她突然聽到有人輕輕哼了一聲。 董曉悅一個激靈睜大眼睛,從迷迷瞪瞪的狀態(tài)中完全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夾緊腿抱住胸,隨即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是個男人,胸前沒什么好遮的,趕緊回頭是岸把水瓢扣在腿間。 她四下里環(huán)顧了一圈,連不可能躲人的屋頂都看過了,不見半個人影。 靜靜地側(cè)耳傾聽半晌,耳邊只有泉水從竹管泄入池中的聲音和外面夏蟲的鳴叫。 董曉悅懷疑是幻覺,仔細一想,那聲音近在咫尺,甚至比近在咫尺更近,如果不是自己幻聽,那就是見鬼了。 說起來,這一天剛好是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董曉悅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一股涼意像蛇一般順著脊背往上爬,偏偏這時候一陣涼風(fēng)吹過,把年久失修的窗戶吹得吱嘎亂響。 如果是在現(xiàn)實世界,她肯定會恥笑自己迷信,可這種僵尸遍地的設(shè)定下來兩個鬼魂太正常了。董曉悅?cè)滩蛔〈蛄藗€寒顫,不敢繼續(xù)逗留,趕緊拿布巾胡亂抹了抹身上的水,匆匆披上衣服趿上木鞋,三步并作兩步逃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一看,宸白羽已經(jīng)在地鋪上睡著了,董曉悅估摸著這時候七點半都沒到,心想這古代人就是睡得早。 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天一亮,師侄倆繼續(xù)旅程。 天空中艷陽高照,在熔金般的明媚陽光下,什么魑魅魍魎都無處遁形,董曉悅把昨晚浴房里的小意外忘了個一干二凈。 他們這一路出奇順利,掌門擔(dān)心的意外和波折一樁都沒發(fā)生。 八月十五中秋當(dāng)日,師侄倆終于抵達隱燭山山麓。 第26章 少女 隱燭山附近地勢險峻,人煙稀少,眼看著已是薄暮時分,師侄倆還沒找到這一夜落腳的地方。 就在董曉悅以為他們這一晚得露宿野地喂蚊子的時候,宸白羽突然指著遠處的山嘴道:“師叔,那邊似乎有房舍?!?/br> 董曉悅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半山腰上有房屋的影子,在暮靄中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道:“離這兒沒幾里路,趁著天還沒黑,咱們趕緊過去?!?/br> 夏夜在荒郊野外露宿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提蛇蟲鼠蟻,光是戰(zhàn)斗機似的野蚊子就夠他們受的了——咬她這草民也就罷了,這可是燕王殿下的金軀。 山中的天色暗得很快,輕紗般的紫色暮靄揭去,露出底下澄澈的墨藍色夜空,一輪明亮的滿月從山間升起,漫天星斗頓時黯然失色。 那座半山腰的小屋也亮起了火光,孤零零的一點嵌在黑沉沉的大山剪影中,大約是樵夫或獵人的住處。 師侄倆牽著毛驢,沿著羊腸般的山路一直走到月上中天,終于走到了小屋附近。 讓他們意外的是,那并不是山民的住處,而是一座廢棄的小廟,有人先他們一步在此借宿,他們方才看見的火光便是先來者生起的火堆。 這破廟看著十分古舊,山門已經(jīng)塌成了一堆亂石,掩在半人高的雜草中,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董曉悅撥開草,借著月光瞅了瞅,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上刻著“修梵”兩字,應(yīng)當(dāng)是寺廟的名字。 不是蘭若寺就好,董曉悅心道。 宸白羽卻是踟躕不前,皺著眉頭苦著臉道:“寧睡荒墳,不宿破廟……等等……師叔你看那門邊的怕不是……” 董曉悅原本以為內(nèi)門邊的是石俑,經(jīng)師侄一提醒,才發(fā)現(xiàn)那東西有點古怪:“難道是……” 話音未落,那東西突然動了動,像野獸一樣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兩人下意識地拽過驢子,躲藏在石堆后面。 他們猜測得沒錯,果然是一具僵尸,那么廟里的就是同道中人了。 師侄倆警覺地相視一眼,這個節(jié)骨眼上有馭尸道人來到隱燭山,無論是否是巧合都讓人有些不安。 “要跑么?”宸白羽悄聲請示師叔。 守門的僵尸一吼,廟里的人自然發(fā)現(xiàn)了動靜,他們這時候逃跑反而引人生疑。 董曉悅搖搖頭,從衣袖中摸出一張化尸符悄悄貼在自己心口——她出發(fā)前寫了一沓亂七八糟的符咒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最先用到的卻是寫著玩的化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