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早就接到消息,說大汗正式封了海蘭珠jiejie,至于昨晚鳳凰樓下的事,也聽說了一些。 萬萬沒想到,最后一層紙,會是這樣被捅破。 “多爾袞白天怕是不會回來,你要是放心,我讓護(hù)院帶雅圖去騎馬?!饼R齊格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妥,便道,“不如我們?nèi)グ桑覀儙а艌D去馬場跑一跑。” 一個時辰后,盛京城外的馬場,雅圖拉著嬸嬸的手,呆呆地看著繞場飛奔的額娘,她抬起頭問齊齊格:“嬸嬸,我以后也能像額娘這么厲害嗎?” “能啊,雅圖長大了,就能?!饼R齊格摸摸她的手,問孩子冷不冷,喚來婢女,要她們將小格格送去暖和一些的地方。 那一頭,大玉兒跑得近了些,齊齊格便大聲喊:“歇會兒吧,風(fēng)越來越大了。” 大玉兒收緊韁繩,馬兒緩緩放慢了腳步,踱步來到齊齊格面前,她問:“你不來跑兩圈?” 齊齊格說:“我現(xiàn)在不愛騎馬,嫌硌得慌。” 大玉兒從馬背上跳下來,將馬鞭丟給趕來的侍衛(wèi),踩著地上的枯草,隨意地用袖口擦汗:“聽說漢人女子都不會騎馬,從小就坐轎子,可金貴了?!?/br> 齊齊格嗔道:“你在笑話我?” 大玉兒搖頭:“女孩子,就該金貴的養(yǎng)著。” 她徑直往前走,像是要去找自己的女兒,齊齊格實在忍不住了,上前拉住她問:“玉兒,你沒事吧?” 第077 那時候的模樣 風(fēng)越來越大,零星夾雜著雪粒子,雪在臉上慢慢融化,點點涼透進(jìn)心里。 齊齊格松開了手:“玉兒,你還好嗎?” 大玉兒的眼神是空的:“我好啊,怎么了?” 齊齊格搖頭:“你哪里好了?海蘭珠jiejie成了大汗的側(cè)福晉,你不在宮里待著跑出來,除非有天大的事,不然呢,就是你不好了,誰都能明白,是你在那里呆不下才跑出來?!?/br> 大玉兒癡癡一笑:“你們怎么都那么聰明呢,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傻?” “玉兒……” “齊齊格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只要聽話就好了。”大玉兒的眼眸里,連最后一分光芒都消失了,“我真傻,我為什么不聽話?!?/br> 寒風(fēng)呼嘯而來,兩個瘦弱的女人仿佛要被風(fēng)吹跑,馬場的人趕來,謹(jǐn)慎地說:“玉福晉,十四福晉,眼看著要作雪,這么大的風(fēng),實在不好再騎馬,何況還有小格格在,請二位主子早些回城里?!?/br> 齊齊格便對玉兒說:“我送你和雅圖回宮。” 然而馬車沒能往皇宮跑,半道上就狂風(fēng)四作,鵝毛似的大雪鋪天蓋地地落下來,盛京也終于迎來了隆冬。這一場雪后,一直到明年開春,整座盛京城都會被包圍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十四貝勒府依舊靜悄悄的,齊齊格平日里沒少做規(guī)矩,可她這個人看起來并不刻薄,貝勒府里的下人們像是都對她心服口服。 二位庶福晉也是,這么冷等在家門前,見了齊齊格就說:“我們正擔(dān)心,商量要不要派人去找您,這么大的雪,可別被困在半道上,您可算回來了?!?/br> 但她們一見大玉兒帶著孩子再次跟來了,便識趣地想要退下去,齊齊格卻要她們帶上雅圖,幫忙照顧一會兒。 雅圖也樂意跟二位溫柔的庶福晉走,與她們一左一右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說外頭多大的風(fēng)多大的雪,說等風(fēng)停了雪停了,她要堆一個全盛京最大的雪人。 齊齊格見大玉兒站定不動,看得出神,上前道:“放心吧,她們會照顧好雅圖,既然來了,就安心歇會兒,你也不能總往我這里來?!?/br> 大玉兒卻說:“這孩子真好養(yǎng)活,誰帶她都成?!?/br> 齊齊格道:“我冷,趕緊進(jìn)屋吧?!?/br> 跟著齊齊格往里走,大玉兒心里是明白的,這里雖是齊齊格的家,可她男人是多爾袞,皇太極心里提防多爾袞,一定見不得她老往這里跑。 可是現(xiàn)在,他眼里只有jiejie了吧,看不見她,也就不會管她到底在哪里。 風(fēng)雪越來越大,呼嘯聲聽得人心驚rou跳,婢女們送來guntang的奶茶,齊齊格塞了一杯給大玉兒,而她進(jìn)門后,就這么盤腿坐在窗下,看著透明的琉璃窗外,白雪將青磚紅瓦一寸寸染白。 “奶茶涼了?!饼R齊格嘆氣,“玉兒,你這么坐著,腿不麻?” 大玉兒呆滯地轉(zhuǎn)身,忘了手里捧著奶茶,杯子一滑,全灑在了身上。 齊齊格哎了一聲,命婢女們來幫忙收拾,大玉兒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呆呆地任憑她們伺候。 奶茶滲進(jìn)衣衫里的,黏膩還帶著腥氣,齊齊格見了便說:“拿我的衣裳換,黏在身上多難受?!?/br> 婢女們用熱水為玉福晉擦身時,齊齊格在妝臺上找香膏,那是從明朝宮廷來的香膏,不知多爾袞怎么總有法子弄這些東西。 順手翻到了收著干花瓣的匣子,想起了那天讓海蘭珠泡澡,想起了那晚皇太極來,可他走的時候,分明是怒氣沖沖,大汗和海蘭珠jiejie,究竟說了什么? 一時無心再找什么香膏,現(xiàn)在那個人,哪有心思把自己弄得香噴噴。 大玉兒被伺候妥帖,婢女們終于散了,她抱膝蜷縮在炕頭,黯淡的眼眸里,什么也沒有。 她不哭不鬧,就是這么呆著,今天一整天,齊齊格只有見她和雅圖說話時,還是從前的模樣。 “她們說雅圖睡著了?!饼R齊格坐到一邊來,把手爐塞進(jìn)她懷里,“等雅圖睡醒了,你就回去吧,就算風(fēng)雪不停,你也不能留在這里,你可是大汗的女人。” 大玉兒抬起頭,恍然想起,皇太極歡喜的時候,總會說:“玉兒,你是我皇太極的女人。” 從前,她以為,那是皇太極在告誡她,忘了科爾沁,不要總想著科爾沁讓她生兒子的事,她以為那是皇太極對她的珍惜和心疼,現(xiàn)在突然明白,不是這樣。 她是皇太極的女人,后半句該是,皇太極并不是她的男人。 “齊齊格,我jiejie進(jìn)城前,為什么會落到河里?”大玉兒終于開口說話了,可問的話,卻叫齊齊格很為難。 齊齊格自認(rèn)為什么都知道,但她能說嗎,那可是皇太極屋子里的事,她說多了,皇太極回頭惱了怎么辦,別又給多爾袞也添麻煩。 “玉兒,有什么話,你回去問姑姑吧,姑姑什么都知道?!饼R齊格到底還是偏向自己的丈夫,“再不濟(jì),你問海蘭珠jiejie也成,你們終究是姐妹,難道往后一輩子就這樣僵著,那日子該多難過?” “我怎么問?”大玉兒苦笑,“直接去問她,是幾時和我的男人好上的,還是問皇太極,是幾時看上我的jiejie?” 齊齊格抿了抿唇,問道:“玉兒你給我說實話,你就從頭到尾沒想過會發(fā)生這種事嗎?” 大玉兒低下了頭,因不吃不喝而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動:“我想過的,可我以為,那只是我胡思亂想。” “我就說,難道你真的傻?”齊齊格嘆息,伸手搓了搓大玉兒的胳膊,好生道,“既然心里早有準(zhǔn)備,就看開些吧,還能怎么樣呢?大汗身邊那么多女人,你非和自己的親jiejie過不去,只怕到頭來沒人心疼你,還都怪你矯情。” 大玉兒心如刀絞,痛得她幾乎昏厥,直覺得咽喉里沖上一股血腥,她一咳嗽,竟是吐出一口鮮血。 齊齊格嚇得魂飛魄散,忙喊人找大夫,大玉兒自己也被嚇著了,之后折騰了小半天,大夫說沒有大癥候,但吐血不是小事,一定要好好的養(yǎng)。 “我送你回宮,玉兒,你這樣子,我可真擔(dān)待不起。”齊齊格伏在榻邊,握著大玉兒的手,“好玉兒,你但凡想開些,想開些就好了不是嗎?” 大玉兒呆呆的,害怕地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齊齊格哭笑不得:“不會死,可你總這樣想不開,就真的要悶出病,病不好了,才要死了??墒怯駜耗銊e死,你死了,多爾袞打仗去,我就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大玉兒笑了,笑得那樣凄涼,她慢慢地坐起來,齊齊格便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玉兒,你要好好的,你要有什么事,雅圖怎么辦,阿哲還那么小。” 一提起孩子,大玉兒的心便醒了幾分,但或許也就剩這么一點清醒了,她抓了齊齊格的手說:“我剛才的情形,別說出去,我不想姑姑擔(dān)心,我也不想人家說我矯情?!?/br> 齊齊格點頭:“我不說,可你要好好的,再來這么兩回,就真的糟了,我這輩子還頭一回見人吐血。” 大玉兒說:“我皮實著呢,我都生了三個孩子,腰都不帶疼的,姑姑現(xiàn)在坐久了就不成了。” 齊齊格嗔笑:“姑姑幾歲,你幾歲,不過是仗著年輕?!?/br> 大玉兒怔然,她垂下目光,輕聲道:“我頭一回見到他,十三歲,我哭著躲在姑姑的身后,根本不敢看他?!?/br> “你說大汗?” “齊齊格,你說在他眼里,我會不會永遠(yuǎn)都是那時候的模樣,是個小孩子?!?/br> 此時,庶福晉從別院過來,在門前說:“福晉,雅圖醒了?!?/br> 齊齊格命她們將孩子穿裹嚴(yán)實,轉(zhuǎn)身來對大玉兒道:“回吧,別怪我狠心,我是真不敢留你?!?/br> 皇宮里,海蘭珠站在屋檐下,天色灰蒙蒙,宮苑里的雪越積越厚,寶清抱著大毛氅來給她披上,邊上側(cè)宮里,蘇麻喇帶著阿圖格格走出來。 不懂大人事的孩子瞧見姨媽,就跑來找海蘭珠抱抱,嬌滴滴地撅著嘴說:“額娘帶jiejie玩,阿圖不帶?!?/br> 海蘭珠看向蘇麻喇,問:“玉兒還沒回來?” 蘇麻喇尷尬地點頭:“是,還沒回來?!?/br> 第078 她自己活該 海蘭珠抱著阿圖,焦慮地望向?qū)m門外,這么大的風(fēng)雪,meimei千萬別在路上出什么事。 她望著宮門的當(dāng)口,皇太極從鳳凰樓里走來,四目相對,他一笑,便徑直走到了海蘭珠的面前。 這邊廂,蘇麻喇還站在自家門口,多少年了,大汗即便是要去見大福晉,也會從他們門前經(jīng)過,看一眼格格在做什么,看她在不在,哪怕只說幾句話,也會停留。 自然了,也不是回回都這樣,可就連蘇麻喇都跟著難受的事,格格若親眼見到這樣的光景,她怎么受得了? “蘇麻喇?!?/br> 忽聽得大汗的聲音,蘇麻喇趕緊抬起頭。 “把阿圖帶回去?!被侍珮O道。 “是……”蘇麻喇趕緊跑上前,從海蘭珠懷里接過小格格,阿圖撒嬌著要阿瑪抱抱,蘇麻喇可不敢停留,一股腦地抱著阿圖格格跑了回來。 一進(jìn)門,小格格不干了,額娘不帶她,阿瑪不抱她,連姨媽都不和她玩耍,哭得傷心,一聲聲喊著“我要額娘”,蘇麻喇和乳母嬤嬤們跪了一地哄她,阿圖只是哭。 這一邊,皇太極在海蘭珠的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問道:“還缺什么嗎?” 海蘭珠含笑:“足夠了,一時也想不起來,往后若缺什么,再補(bǔ)上就是。” 皇太極摸了摸炕上的褥子,新棉花厚實又柔軟,他坐了上去,海蘭珠便彎腰要為他脫靴子。 皇太極沒讓她動手,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坐在皇太極的腿上,臉和臉貼得那么近,能感受到他guntang的氣息,海蘭珠赧然繃緊了身體。 “我想,我還是著了吳克善的道?!被侍珮O說,“他不僅成功把你送到我身邊,甚至逼得我親自出馬,轟轟烈烈地去將你帶回來?!?/br> 海蘭珠緊張起來,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皇太極道:“可惜明知是道,也要去走,回想起來,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br> 海蘭珠的身體漸漸放松,她垂首道:“大汗若不來接我,這會兒我大概就只能在天上看著您,那晚我就想好了,吳克善把我交出,我就不活到第二天?!?/br> 皇太極輕輕撫過她的腰肢:“這么壯烈?” 海蘭珠搖頭:“可我當(dāng)時卻對齊齊格說,將來玉兒若是問,要告訴她,我是心甘情愿嫁給蘇赫巴,這不是很矛盾嗎?我都不想活了,還說那種話,可見,其實是不想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