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簾子還支著,穿著紅衣裳的人慢慢走進(jìn)來,鮮亮明媚的紅色,叫人眼前一亮,哲哲率先開口:“正要去叫你呢,你倒是來了。” 大玉兒走上前,淡淡地說:“是阿哲鬧了會兒,耽誤了時辰?!?/br> 她轉(zhuǎn)向皇太極,福了福道:“大汗?!?/br> 皇太極頷首:“坐下吧?!?/br> 此時尼滿走近,提醒皇太極早朝的時辰快到了,哲哲便起身來,親手為丈夫穿戴朝服。 往日里大玉兒會跟在邊上幫忙,可今天她只是站著看,她的左手邊,jiejie也在,jiejie的目光停留在皇太極的身上,那么安寧。 皇太極走了,哲哲一直送到門前,大玉兒沒動,海蘭珠也沒動,厚厚的棉簾被支開,冷風(fēng)一陣陣灌進(jìn)來,大玉兒忽然說:“jiejie,那天我要你答應(yīng)我,別做皇太極的女人,你還記得嗎?” 冷風(fēng)往脖子里鉆,心口離得很近,海蘭珠眼前晃過的,是姐妹相親的一幕又一幕:“可我……沒答應(yīng)你?!?/br> 簾子落下,冷風(fēng)不再撲面,大玉兒坐下來,端起面前的奶茶,一口一口喝下。 奶茶還是guntang的,燙得嗓子生疼,燙得胃里像是著了火,于是越發(fā)顯得,心是冰涼的。 又一陣?yán)滹L(fēng),哲哲回來了,看見玉兒大口大口地喝著奶茶,而海蘭珠像根木頭似的杵在一旁,哲哲眉頭緊蹙,她該怎么辦才好。 這日早朝后,皇太極一連單獨見了十來個大臣,忙到大晌午,才喝了一口茶,尼滿將大福晉預(yù)備的午膳送來,他抬頭掃了眼,繼續(xù)將目光回到桌上的文書里。 尼滿卻道:“大汗……大福晉說,側(cè)福晉請旨,要去赫圖阿拉?!?/br> 皇太極蹙眉:“側(cè)福晉?” 尼滿忙解釋:“奴才該死,沒說明白,大汗,是玉福晉,玉福晉要去赫圖阿拉。” 皇太極目光冰冷:“赫圖阿拉已經(jīng)大雪封山,她怎么去,不怕半道上凍死?” 第080 我們都冷靜一下 尼滿頭皮發(fā)緊,謹(jǐn)慎地說:“大福晉的意思是……請大汗您做主。” 皇太極煩躁地將面前的文書合起來,似不解氣,又重重地拍了桌子,沖著尼滿大聲道:“是誰把她慣成這樣子,是誰給她的膽子,一而再再而三……” 尼滿憋著氣,生怕連喘氣都遭大汗厭煩,他在氣頭上,不,準(zhǔn)確地說,這幾天皇太極的氣就沒下來,留下了喜愛的人,明明是高興的事不是嗎,他怎么就在肚子里憋著一團(tuán)氣呢。 皇太極起身,外頭冰天雪地,他穿著屋子里的常衣就踏上雪地,尼滿奔走送來大氅,叫他煩躁地伸手推開了。 十王亭前,阿濟格剛好從正白旗亭出來,大老遠(yuǎn)就看見皇太極怒氣沖沖地往內(nèi)宮去,他聳眉伸脖子地張望了片刻,將手插進(jìn)袖籠里,嘴里不知嘀咕著什么,笑意深深地走了。 側(cè)宮里,大玉兒正收拾行李,蘇麻喇要將幾件新作的棉袍風(fēng)衣帶走,大玉兒說:“新作的不如舊的貼身,在路上還是穿的自在一些的好。” 話音才落,棉簾被猛地掀起,皇太極闖進(jìn)來,帶著滿身寒氣和怒氣,徑直走到了大玉兒的面前。 炕頭上鋪滿了衣裳,大玉兒的,孩子們的,七八雙棉靴已經(jīng)裝進(jìn)箱子里,邊上還有兩口箱子沒裝滿,天知道她從哪里翻出來這些空箱子。 “你昏頭了?”皇太極瞪著她,手指重重地戳在大玉兒的額頭上,她不得不往后仰,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大玉兒的心,猛烈地跳動著,一下一下撞在咽喉,特別的疼。 早晨灌了一碗guntang的奶茶,燙得嗓子眼這會兒還帶著血腥,燙得怕是胃里破了個洞,可都這樣了,還是沒能把心捂暖。 “立刻把東西收起來。”皇太極呵斥蘇麻喇,“你若只會跟著主子瞎鬧,早晚離了她,另找好的來?!?/br> 蘇麻喇瑟瑟發(fā)抖,捧著大玉兒的棉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在看見了尼滿,大總管朝她使眼色,把她帶走了。 皇太極煩躁地解開領(lǐng)口,坐了下來,說:“你心里不痛快,要去赫圖阿拉躲著,是要躲著我,還是躲著你jiejie?” 大玉兒懵懵的,額頭上被戳得很疼。 她想起來自己從前的模樣,她那么聽姑姑的話,聽哥哥的話,在皇太極跟前謹(jǐn)小慎微,畢恭畢敬,又因聚少離多,每次相聚后都要花些時間來熟絡(luò)。 可是皇太極疼她,總是耐心哄著她,一兩天熟絡(luò)了,她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她一直被皇太極寵愛著,十三四歲那會兒姑姑教規(guī)矩,她學(xué)不好挨罰,那時候還小,只知道怕不知道羞,每次哭得撕心裂肺,皇太極來求情,她就躲在皇太極身后。 就好像那天在膳房里,雅圖躲在海蘭珠的身后…… “問你話?” 皇太極突然大聲,把大玉兒嚇得一哆嗦,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可她不記得皇太極方才問了她什么。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fā)脾氣,過去的每一次恩愛之后,大玉兒但凡有想要孩子的舉動,都會被他訓(xùn)斥,他從不掩飾那份怒氣,也正因為如此,大玉兒才知道丈夫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那回在清寧宮,阿黛玩笑說:“玉福晉您和大汗好一陣歹一陣,像老百姓家里的小兩口吵架似的,真有意思?!?/br> 大玉兒聽了,嘴上嗔怪,心里卻甜甜的。 “把東西都收了,別再鬧了?!被侍珮O道,“只怕你還沒走出皇宮,他們就開始議論,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叫他們服服帖帖,你倒好,盡逆著來。且不說他們?nèi)绾慰创遥阋匀巳绾慰创?,你知不知道上次在圍場的事之后,他們都怎么說你?” 大玉兒耳朵嗡嗡的,恐怕她現(xiàn)在只能聽見自己想聽的話,可什么才是她想聽的話? 皇太極的愧疚道歉?jiejie的哭泣懺悔?他們一道來對自己說對不起她? 真可笑,她有什么資格,她也不過半途來到這個男人身邊的小妾。 皇太極見她悶聲不響,更是氣惱,起身來要走,又不解氣地狠狠地戳了大玉兒一腦袋:“你自己想清楚,立刻給我消停?!?/br> 他走向門外,仿佛這側(cè)宮已盛不下他的怒氣,但才走幾步,身后的人開口了。 皇太極轉(zhuǎn)身,大玉兒眼神定定地看著他:“我想去赫圖阿拉,今天就要走。” “你自己用腳走,我就讓你去?!被侍珮O額頭的青筋突起,“有本事,就自己走過去。” 清寧宮里,哲哲一手捂著心口,緊張地站在窗下看,果然,皇太極怒氣沖沖地出來了,直到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也不減身上的怒氣。 哲哲的手握成拳頭,砸在窗欞上,阿黛忙上前道:“福晉,仔細(xì)手疼?!?/br> 她吃力地說:“阿黛,去問問怎么回事?!?/br> 可阿黛跑去側(cè)宮,問回來的結(jié)果,把哲哲氣得險些厥過去,她用心栽培了那么多年的人,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徹底掙脫了她的韁繩。 窗外,只見大玉兒一個人,一手拎一個包袱,大步往宮外走。 且說扎魯特氏本是啃著雞腿,在窗里偷看,這會兒忍不住走到門外頭,伸長了脖子看,不可思議地念叨:“布木布泰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她要作死嗎?” 但見哲哲從正宮出來,扎魯特氏趕緊把雞腿藏在身后,而哲哲這會兒哪顧得上她,命人道:“把她給我抓回來,把門鎖上,不許她再走出一步。” 宮苑里一陣鬧騰,大玉兒倒是沒有反抗,只是怎么都不會體面,她被兩個有力氣的中年嬤嬤抱回來的,立刻就塞進(jìn)屋子里。房門合上,大銅鎖咔嚓咔擦地落下,便是鎖犯人,也用不上這么多。 扎魯特氏站在屋檐下,看得目瞪口呆,邊上竇土門福晉也出來了,只有對角的海蘭珠,沒見動靜。 哲哲的目光掃向她們,冷冷地說:“方才的情形,外頭若知道一個字,我只管問你,不論是誰說出去的,通通打死?!?/br> “是?!痹斕厥闲牟桓是椴辉傅卮饝?yīng),待哲哲回去后,她繼續(xù)啃手里的雞腿,可雞腿涼了,膩歪得緊,她一口啐在地上,“這就是你們科爾沁的美人吶,除了一張臉,屁都不是?!?/br> 外頭一陣喧鬧,海蘭珠站在門里,只聽得見動靜,什么也沒看見。 她聽見姑姑說,誰敢說出去,就通通打死,到底出了什么事? 宮苑里終于安靜了,寶清端著已經(jīng)涼了的茶進(jìn)來,她方才去給海蘭珠拿飯后的茶水,誰知走到門前,就遇見玉福晉背著包袱往外走。 再后來大福晉出來,命兩個嬤嬤把玉福晉抱走了,寶清嚇得不知所措,這會兒茶涼了,才想起來邁腿。 “奴婢從沒見過大福晉這么生氣?!睂毲逦嬷目谡f,“跟了玉福晉那么多年,怎么玉福晉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海蘭珠靜靜地坐回?zé)峥簧?,她正在給雅圖繡帽子,重新拾起針線,安寧地一針一線繡出小花,孩子都喜歡花,玉兒小時候也喜歡。 那之后半天,宮里靜悄悄的,大玉兒被關(guān)起來后,并沒有鬧騰,似乎不用那么大的銅鎖鎖著門也不要緊,但大福晉不松口,誰也不敢多嘴多事。 夜色降臨,海蘭珠帶著雅圖她們吃晚飯,雅圖小聲地問她:“姨媽,我額娘被關(guān)起來了嗎?” 宮里人多口雜,小孩子還是聽見了,雅圖滿臉擔(dān)憂,眼圈兒也紅了:“姨媽,我想額娘了?!?/br> 海蘭珠將孩子抱在懷里,輕輕拍哄她。 大玉兒被關(guān)起來后,坐在地上發(fā)了一會兒呆,就爬起來躺在炕上,裹著被子睡覺。 她一直睡,一直做夢,夢里很亂,各色各樣的人跑出來,等他聽見銅鎖的聲響,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熟悉的身影走向她。 分不清是夢里,還是醒著,但是眼淚不斷地涌出來,她委屈極了,她知道這一切,是自己作出來的,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到底圖什么? “想通了嗎?”皇太極站定,屋子里黑洞洞的,他們誰也看不見誰的身影。 “我想去赫圖阿拉?!贝笥駜嚎拗?,“我想去那里?!?/br> 皇太極走上前,憑借昏暗的光線,把人從被窩里拽出來,她渾身guntang,燙得人心疼,他的手輕輕撫過大玉兒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去吧,我派人送你去。”皇太極說,“去冷靜一下,我們都冷靜一下?!?/br> 第081 這是海蘭珠? 大玉兒伏在皇太極的肩頭抽噎,淚水將衣衫寸寸染濕,丈夫的懷抱還是這樣溫暖踏實,她的心再亂,她的心再冷,皇太極依舊是她愛而依賴的男人。 “等你冷靜了,派人捎個話,我去接你?!被侍珮O說,“在那里好好照顧自己,你要帶雅圖,就帶上吧,可路上遠(yuǎn)啊,這么冷的天?!?/br> 大玉兒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往下蹭,將臉貼在丈夫的胸膛,她喜歡聽見皇太極的心跳,仿佛就是這胸腔里的轟隆聲,為他震懾天下。 皇太極懷抱著大玉兒,親吻她的額頭:“明天就派人送你去,帶不帶孩子去,你自己做主。哲哲跟前,我會說服她,不會再有人攔著你。” 大玉兒什么話也沒說,安寧地聽著他的心跳,皇太極輕輕一嘆,便是由著她。 他們這樣毫無動靜許久,反叫門外的人擔(dān)心,尼滿和蘇麻喇悄悄進(jìn)來,冷風(fēng)跟著灌進(jìn)來,大玉兒身子一顫,睜開了眼。 她離開了皇太極的懷抱,平靜地說:“我餓了,我還想洗澡?!?/br> 皇太極嗯了一聲,又伸手指向大玉兒的腦袋,見她不自禁地哆嗦,卻只是輕輕揉了揉額頭,嗔責(zé):“晌午弄疼了你?活該。” 大玉兒低下腦袋,輕聲道:“我路上走慢一些,我想把阿哲也帶走,她們離不開我,我不能丟下她們不管?!?/br> 皇太極說:“你今天自己拖著包袱往外走,不就是要丟下他們,現(xiàn)在說什么漂亮的話?” 大玉兒不做聲,雙手緊緊揪著坎肩的衣擺。 皇太極罵道:“是仗著我不會讓你用腳走出去,仗著哲哲絕不會答應(yīng),你就顯擺一下你的決心和志氣給我看?” 大玉兒抬頭仰望著他,滿眼滿眼的委屈,皇太極亦是長嘆一口氣,壓下自己浮躁的情緒,他怎么又罵人了。 出了門,皇太極問蘇麻喇:“雅圖她們在清寧宮?” 蘇麻喇忙道:“回大汗的話,在蘭福晉屋子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