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一天沒見到你了?！焙Ｌm珠道，“想仔細(xì)地看一看。”

    皇太極說：“餓了，讓他們送點(diǎn)吃的來?！?/br>
    膳房里隨時預(yù)備著大汗的宵夜，一聲令下，熱乎乎的連著爐子一道送過來，只是這樣少不得動靜大些，五宮之間就這么點(diǎn)地方，誰屋子里做什么，各處都能聽見。

    大玉兒窩在被窩里，抱著小小的阿圖，聽得門外宮人們努力輕放但仍舊會發(fā)出的聲音。

    曾幾何時，她不在乎這些動靜，可如今，會腦袋空空地聽完所有動靜，然后心里空空地睡過去。

    每當(dāng)這時候，她不恨也不怨，并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好像只是刻意地保持一份清醒，來明白自己要守護(hù)的人和情意。

    齊齊格也好，姑姑也罷，總是問她為什么不能和海蘭珠親近，明明能讓她帶孩子，明明能在背后為她打抱不平，何必這樣固執(zhí)地堅(jiān)持。

    她要怎么對她們說，反反復(fù)復(fù)，她每一天都想好，明天要主動和jiejie和好，可夜里聽見這樣的動靜，知道jiejie正在皇太極的懷里，她一整天積攢的勇氣，就全部消失了。

    是，是自己不好。

    大玉兒閉上眼睛，正要睡覺，身邊雅圖爬到她懷里，她悄聲問：“還沒睡著？”

    雅圖問：“額娘，我明天是不是又要去書房？”

    大玉兒放下阿圖，翻身來抱著大女兒，笑道：“惦記這個睡不著？”

    雅圖軟綿綿地撒嬌：“額娘，我不喜歡去書房，我不喜歡寫字。”

    大玉兒問：“雅圖喜歡做什么？”

    雅圖怯怯地說：“喜歡跟著姨媽玩，喜歡學(xué)繡花?！?/br>
    大玉兒想了想，哄道：“那往后一天跟額娘去學(xué)寫字，一天跟著姨媽玩，好不好？”

    雅圖歡喜地問：“額娘額娘，可以嗎？阿瑪會不會打我手心，阿瑪說不用功就要打手心，可兇了。”

    “當(dāng)然可以?！贝笥駜簩⑺H了親，又問，“雅圖這么喜歡姨媽？”

    小娃娃點(diǎn)頭，想了想又說：“但是我更喜歡額娘?！?/br>
    大玉兒后悔這么問了，她決心再也不問雅圖是不是喜歡jiejie，每一次問，孩子心里就會多想一層，她們只要開開心心地長大，投胎做了皇太極的女兒，就注定不能受委屈。

    話雖如此，女兒將來終究要遠(yuǎn)嫁，大玉兒抱緊了雅圖：“不喜歡學(xué)寫字，也要學(xué)，雅圖是阿瑪?shù)呐畠?，阿瑪是誰？”

    小娃娃笑，驕傲地說：“阿瑪是大金的大汗。”

    隔天，大玉兒趁皇太極在清寧宮用早膳的時候，抱著睡眼惺忪的雅圖來了，稟告雅圖不想學(xué)寫字的事。

    皇太極抱著女兒問她為什么，雅圖嚇得都要哭了，抱著阿瑪?shù)牟弊尤鰦?，說她就是不喜歡寫字。

    阿黛去請來了海蘭珠，聽說外甥女要有一天跟著自己，她當(dāng)然是樂意的，將雅圖從皇太極懷里抱過來，姨媽稍稍一哄，雅圖就不哭了。

    皇太極嗔道：“就這么辦吧，我一早猜想，姑娘們堅(jiān)持不住，你們看吧。正好范文程也不能總留在宮里當(dāng)先生，這學(xué)辦到哪一天是哪一天?！?/br>
    哲哲笑道：“雅圖還小，其他的都大了，不許她們偷懶，我會看著。范文程無暇了，總還有別的人，不能荒廢?！?/br>
    用過早膳，皇太極便匆匆往大政殿去，海蘭珠抱著雅圖徑直回自己的側(cè)宮，大玉兒也毫不在意地走開了，只有哲哲嘆息，也真是打心底地佩服皇太極和這姐妹倆，他們竟然能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那么平常地共處。

    哲哲氣道：“罷了，只怕急死了我，他們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我何苦來的?！?/br>
    對面?zhèn)葘m里，扎魯特氏正由著宮女伺候梳頭，問外頭什么動靜，被她攆走了如今又回來伺候的婢女，上前悄聲講了怎么回事。

    說到海蘭珠抱著雅圖格格回去了，扎魯特氏笑道：“搶了自己meimei的男人，還要搶孩子嗎？”

    宮女應(yīng)道：“那兩位除了不說話，其他都好著呢，蘭福晉每天都幫著帶孩子，像自己生的似的。您要說搶的，玉福晉似乎并不在乎?！?/br>
    扎魯特氏冷笑：“如今海蘭珠是大汗的心頭rou，她喜歡孩子就是大汗喜歡孩子，布木布泰又不傻，她總不能讓大汗處處為難，就算滿心厭惡海蘭珠碰她的孩子，也要裝裝樣子?！?/br>
    宮女輕聲道：“您要奴婢去打聽的事，您打算幾時動手？”

    扎魯特氏眼中蒸騰起殺氣：“就這幾天，我不愿讓她們過個好年。”

    這一邊，大政殿前的朝會散了后，多鐸就被多爾袞叫下，詢問他關(guān)于范文程小妾的事。

    原本多爾袞并不在意，弟弟雖然胡鬧了些，可他在外拼死拼活地打仗，回來要個女人有什么大不了。

    可他聽說玉兒幾次派人去找范文程，又聽齊齊格說玉兒很喜歡范文程講課，才意識到多鐸做錯了什么，范文程若無心再教學(xué)，玉兒就少了很多樂趣。

    “那個女人我可以不要，你們是偷也好搶也好，就是不能名正言順地帶走。”多鐸氣憤地問兄長，“難道你是在乎皇太極的面子嗎，這跟皇太極有什么關(guān)系，范文程給他的女兒教教漢字罷了，還真學(xué)漢人似的，把他當(dāng)孔子供起來？不過是個奴才，我要他的命又如何？”

    “你把那個女人怎么樣了？”多爾袞問。

    “沒怎么樣，膽小得大點(diǎn)聲就能把她嚇?biāo)?，怎么弄她都不出聲，木頭人似的，也就長了一身嫩rou討人喜歡，現(xiàn)在在家里當(dāng)個使喚丫頭?！倍噼I不以為然，那女子在他口中，不過是個玩物。

    “這樣的話，別在外頭說，人家會當(dāng)你輕浮，會損了鑲白旗的面子?！倍酄栃枒C怒道，“多鐸，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說話做事，要有分寸?！?/br>
    多鐸敬畏兄長，對多爾袞素來服帖，別過臉道：“你的話我聽，可是哥，你不能拂我的面子，我絕不會把那個女人還給范文程。”

    “知道了，在看看吧?！倍酄栃柪淙?，再叮囑多鐸，“別再做這樣的事，你覺著威風(fēng)，旁人都當(dāng)笑話。”

    那之后幾天，多爾袞得知范文程依舊每日進(jìn)宮為格格們授課，玉兒更是一天不落地在書房出現(xiàn)，她現(xiàn)在將大把的時間花在聽范文程講述歷史地理之上，齊齊格說玉兒很高興，他自然也就安心。

    本以為范文程也是妥協(xié)了，怎么會想到，玉兒正滿心算計(jì)著，要替她的先生把愛妾討回去。

    還是那日在馬場，皇太極提醒她，臘月末除夕前，是十五福晉的生辰。

    大玉兒聽了丈夫的指點(diǎn)，便請姑姑稍微提兩句，女眷們很快就湊起來，要在那天到十五貝勒府為她慶賀。

    十五福晉是軟綿綿的人，年紀(jì)又小，姑姑和jiejie嫂嫂們這么說，她自然就應(yīng)下了。

    到了堂妹生辰這天，大玉兒帶上孩子們?nèi)ジ把?，海蘭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自然沒人勉強(qiáng)她，竇土門福晉姐妹倆和博爾濟(jì)吉特氏的女人們聊不到一會兒，壓根兒就沒人邀請她們。

    孩子們?nèi)鰵g往前跑，乳母嬤嬤們?nèi)チ?，大玉兒帶著蘇麻喇剛走過鳳凰樓，扎魯特氏神出鬼沒地從邊上閃出來，幽幽冷笑：“蘭福晉怎么不去呢，都是科爾沁來的，獨(dú)獨(dú)她一個人不去，別叫外人覺得，是你欺負(fù)親jiejie，處處排擠她。”

    大玉兒對她本有幾分愧疚，可見她這副嘴臉，立時就把那些愧疚拋棄了，冷冷道：“你身體養(yǎng)好了？”

    扎魯特氏哼笑：“當(dāng)然養(yǎng)好了，不僅養(yǎng)好了，我還要好好活著，給我的孩子報(bào)仇呢。”

    玉兒冷聲道：“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根本沒對你動手，是你自己摔的。”

    扎魯特氏嘖嘖：“可不是嗎，所以我來還你一個清白?！?/br>
    第104 她該怎么辦？

    扎魯特氏曾對她表姐說，她在做戲，讓竇土門福晉等著看戲。

    可她要做的戲碼不是弄掉了自己的孩子來陷害大玉兒，而是把自己身邊的人攆走，讓她們?nèi)ネ忸^打聽她要知道的事。

    那些日子她鬧得雞飛狗跳，見了誰都說是大玉兒弄死她的孩子，不惜對著根本不會在乎她的皇太極聲聲泣訴，為的就是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真的這么想，好讓他們放下戒心。

    她可不是黃花大閨女，她在夫家還有沒長大的女兒，經(jīng)歷過生養(yǎng)的女人，很明白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莫說大玉兒沒推她，就是那天推了她，她也不會有事。

    引產(chǎn)的劇痛過去后，她回憶靜養(yǎng)的兩天發(fā)生的一切，她幾乎吃光了滿滿一盒點(diǎn)心，那是她從前不曾嘗過的美味，是見多識廣的齊齊格，讓漢人廚子做的明朝點(diǎn)心。

    被她“攆走”的婢女告訴她，清寧宮里扔了很多東西，雖然不知道東西打哪兒來的，可這個時候扔?xùn)|西，必定有古怪。

    扎魯特氏可以確定兩件事，齊齊格送來的食物一定有問題，再有，便是十四貝勒府多年沒有子嗣，一定也有問題。

    她并沒有確實(shí)的證據(jù)，可她知道大玉兒這個人的心思，齊齊格與她十分親厚，縱然皇太極和多爾袞的立場世人心里都明白，大玉兒也不會舍得她的堂姐受傷害。

    此刻，她幽幽地對大玉兒說：“莫不是十四福晉想害我，那就是十四福晉也害了她自己，原來她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是因?yàn)樗刻斐韵氯サ臇|西，都不讓她生?！?/br>
    “你在說什么……”聽完扎魯特氏的話，再聽到這最后一句，玉兒直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算我倒霉，碰上這種事，可既然知道是為什么，總該給你一個清白。”扎魯特氏意味深深地笑著，“免得你心里對我愧疚?！?/br>
    玉兒不傻，明白她是有所要挾：“你想怎么樣？”

    扎魯特氏道：“你明白，我手頭沒證據(jù)，可事情就是這么巧，我吃了她家的東西，我的孩子沒了，你也可以去清寧宮看看，現(xiàn)在還有沒有十四福晉送來的東西，只怕這件事，大福晉已經(jīng)有所察覺。”

    她在大玉兒身邊繞了一圈，繼續(xù)說：“當(dāng)然這是后話，現(xiàn)在我只想告訴你，我要去告訴十四福晉，讓她小心些，別再亂給人送東西，她自己不成，別害了別人。”

    無法想象，扎魯特氏說的若是真話，齊齊格若知道自己被下了那么多年的藥后，她會如何崩潰傷心。

    當(dāng)她再回想過去的每一天，吃下的每一口食物，便都是拿刀割她的rou，對她的凌遲。

    大玉兒忽然想到，阿圖和雅圖吃了很多齊齊格家做的蜜棗后，嘔吐腹瀉，難道……

    “你猜，是大汗給十四福晉下藥，還是多爾袞給她女人下藥？”扎魯特氏笑得那樣猙獰，將她原本姣好的容顏，變得像魔鬼一般可怖。

    “你什么意思？”大玉兒握緊了拳頭，“你信不信，我告訴大汗，你這樣惹是生非，他不會容你？”

    扎魯特氏卻是有恃無恐，嘖嘖道：“倘若是多爾袞給十四福晉下藥，大汗便是知道了，也不會把我怎么樣，我是受害的人吶?？墒前。趺聪脒@都不可能，多爾袞對他女人很疼愛，連我這個來了沒多久的人都知道。那你說，還有誰有本事，能長年累月地給十四福晉下藥，讓她和府里的女人，都不能為多爾袞生孩子？整個八旗上下，都在笑話他吧，連大福晉，也常常催促提醒是吧?！?/br>
    大玉兒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不遠(yuǎn)處的蘇麻喇看見了很擔(dān)心，可是主子不喚她，她不敢上前。

    “是大汗？”扎魯特氏的目光，緊緊逼著大玉兒的雙眼。

    “所以呢，你就該閉嘴，你不怕我告訴大汗？”玉兒的心碎了，她竟然愿意相信扎魯特氏的話。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聽說孩子們吃了齊齊格送來的蜜棗，皇太極就有些生氣，如果一切都能合起來，齊齊格這么多年不生養(yǎng)，就因?yàn)椤?/br>
    “可你認(rèn)為，大汗希望你知道這件事嗎？”扎魯特氏冷笑，“倘若真是大汗，他隱瞞了所有人那么多年的事，被你捅破了，你認(rèn)為大汗會高興嗎？”

    大玉兒瞪著她，心里已是揪緊。

    扎魯特氏道：“你應(yīng)該明白，海蘭珠來了之后，你在大汗心中的分量還剩下多少，你已經(jīng)很小心地保護(hù)了不是嗎？如果捅出這樣的事，在你們之間又多了一層芥蒂，豈不是把大汗拱手讓給你jiejie？”

    大玉兒轉(zhuǎn)身要走，不想再和扎魯特氏廢話，她伸手?jǐn)r下道：“很簡單，你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就把這件事保密，既不告訴十四福晉，也不會再對其他任何人提起。”

    大玉兒斜視她：“你想怎么樣？”

    扎魯特氏說：“我們互利，先把你jiejie從這里趕出去?！?/br>
    “她和你無冤無仇?！?/br>
    “可是皇太極喜歡她，就是和我有仇?！?/br>
    “既然你知道，又憑什么趕走她？癡人做夢?！?/br>
    “只要你點(diǎn)頭，只要你配合，我就有本事把你jiejie逼走，哪怕大汗不讓她走，她也一定會走?！痹斕厥侠湫?，“我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你去告訴大汗，讓大汗來處置我。但在那之前，我一定會讓你心愛的堂姐痛苦瘋狂，會讓皇太極和多爾袞的矛盾曝露在所有人面前，我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好過?！?/br>
    “你是個瘋子?！贝笥駜和崎_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布木布泰，我等你的回話……”

    背后傳來令人作嘔的聲音，大玉兒腦袋一片空白，前方是跑遠(yuǎn)了又來找她的孩子，催促著額娘趕緊出門。

    大玉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宮，怎么來到十五貝勒府，甚至連今天是要想法子給范文程討回小妾都忘了。

    直到看著雅圖和阿圖撲向嬸嬸，齊齊格抱著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兒仨咯咯笑做一團(tuán)，婢女們趕緊去攙扶，齊齊格抱起阿圖說：“小丫頭，勁兒這么大呀，把嬸嬸都推倒了?！?/br>
    她那么喜歡孩子，她那么期待給多爾袞生孩子，可她卻生生吃了那么多年的藥，斬?cái)嘧约汉秃⒆拥木壏?，大玉兒甚至能想象，齊齊格這些年喝下的所謂的坐胎藥，也是用來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