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怎么來的這么晚。”齊齊格朝大玉兒招呼,“大家都久等了,多鐸弄來的戲班子,還有猴崽子耍戲法呢,就等你了?!?/br> 大玉兒僵硬地跟著眾人入席,院子里臨時搭的戲臺,紅紅綠綠的在雪地里十分惹眼,吹吹打打,孩子們樂壞了,阿圖拉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說:“額娘,他們會翻跟頭?!?/br> 齊齊格察覺到玉兒的異樣,悄聲問:“你今天怎么了,無精打采的,出門前又被姑姑訓了?還是……大汗惹你生氣了,因為海蘭珠jiejie?” 大玉兒怔怔地看著她,她要怎么說:是因為你??? “我沒事,昨晚阿哲鬧騰,我沒睡好?!笨偹阆肓司湓拋矸笱?,“我想著,早些讓乳母領去吧,不然我早晚被她們折騰死了?!?/br> 齊齊格嗔笑:“都送了幾回了,你又接回來自己養(yǎng),也就是大汗和姑姑縱著你。” 說話的功夫,婢女們來上茶,大玉兒心不在焉,婢女將茶水送到她手里時,她失手一滑,guntang的茶水全翻在身上,索性冬日衣衫厚實,不曾燙了肌膚。 她抬頭看見這姑娘眉間一顆胭脂痣,生得膚白貌美,不就是范文程的小妾,范文程說那姑娘極好認,天生在眉間有一顆紅痣。 玉兒把心一橫,伸手便是一巴掌,將那婢女打在地上。 眾人都呆了,只見大玉兒毛躁地撣去身上的茶水,沖著十五福晉怒道:“你們府里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人的?” 十五福晉嚇得不行,忙起身道:“玉jiejie恕罪,我、我這就派人教訓她……” 邊上有府里的側福晉趕來,對十五福晉耳語,她又慌張地看跪在地上的丫頭,為難地對大玉兒說:“玉jiejie,這個不是丫頭,她、她是多鐸新納的小妾?!?/br> 大玉兒故意恨道:“我管她是什么人,只問你管不管,今日是我來,倘若是大福晉來,或是大汗來,她們也這樣沒規(guī)矩?” 在座的親王貝勒福晉無數(shù),更有年長的老福晉,可玉兒是大汗側福晉,地位最尊貴,她要發(fā)作,旁人也不敢說什么,只靜靜地看著,互相遞眼色,心想著玉福晉的脾氣,可越發(fā)厲害了。 “玉jiejie,您看,怎么處置,我聽您的?!?/br> 十五福晉膽小,多鐸又避嫌不在家,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主。只是明白多鐸對這個小妾沒什么喜歡了,所以才丟在府里做雜役,其實連個小妾都不算。 “今天是你的生辰,別打打殺殺的?!贝笥駜悍鲋K麻喇要去換衣裳,瞥了眼道,“把她趕出去吧,外頭冰天雪地,生死有命。” “是是。”十五福晉立刻答應,一面吩咐人把這丫頭攆出去,一面簇擁著大玉兒去換衣裳,待她們離去,留下的女人們立刻說開了,還有人拉著齊齊格說,“玉福晉今天吃槍藥了?” 齊齊格也覺得奇怪,玉兒今天怎么了? 可是她忽然想到,多鐸新納的小妾,莫不是……她指了一位庶福晉讓她道跟前,問道:“剛才那個小妾,是不是十四弟前些日子納的?” 庶福晉四下看了看,怯聲道:“就是那個范文程的女人,十四福晉,您知道嗎?” 齊齊格心里一咯噔,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屋子里,十五福晉拿她的衣裳給玉兒替換,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單純的小福晉還什么都沒明白,就怕得罪了人。 大玉兒看著有些心疼,她也無心再留下了,今天這事兒到底算不算辦成了,她也不知道,其實在看見那丫頭之前,她已經(jīng)把該做的事忘得干干凈凈。 “我回宮了,你別忙了?!贝笥駜浩鹕淼?,“孩子留在這里,晚些時候,會有人來接?!?/br> 十五福晉不敢挽留,跟著送到門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大玉兒離去,回身見齊齊格來了,她害怕地跑來問:“jiejie,多鐸會不會怪我?” 齊齊格安撫了幾句,就命自己手下的人去留心,后來送到面前的消息,果然說那丫頭被扔出十五貝勒府后,很快就叫人接走了,去了哪里雖沒能跟上,但顯然有備而來。 夜里齊齊格回到家中,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多爾袞,多爾袞濃眉緊蹙:“所以,玉福晉是來替范文程要回他的女人,范文程到底對玉福晉說了什么?” 齊齊格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可不論范文程說了什么,多鐸這事兒就做得不對,偏偏是玉兒的先生的女人,你說玉兒的性子,能忍?” 多爾袞緊握拳頭:“多鐸那小子……” 齊齊格笑道:“我說呢,今天玉兒緊張得什么似的,魂都在外頭飄呢。那模樣若是裝的,那也太真了,若不是裝的,也怪好玩兒的?!?/br> 夜色漸深,大玉兒獨自坐在側宮里,她在十五貝勒府發(fā)脾氣的事,被姑姑訓斥了,說她不大度不穩(wěn)重,可她今天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離開清寧宮時,看見扎魯特氏站在宮檐底下沖她笑……那么猙獰。 “怎么不點燈?”門簾掀起,一陣冷風撲面,大玉兒抬起頭,便見皇太極出現(xiàn),笑著說,“聽說今天你很厲害?” 大玉兒怔怔地看著他,她該怎么辦? 第105 玉兒,你能做到嗎? 皇太極一面脫下外衣,一面端詳著大玉兒的神情,命蘇麻喇點燃蠟燭后退下,他站在炭爐邊暖身子,問道:“又闖禍了?” 大玉兒僵硬地搖頭,眼中浮起薄薄一層淚光,皇太極走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皺眉道:“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因為十五貝勒府里的事,被哲哲訓斥,心里不痛快?我以為你會高興,以為你會偷著樂?!?/br> 大玉兒一下抱住了他的身體,皇太極怔然。 對面?zhèn)葘m里,扎魯特氏坐在窗下,死死盯著這一邊的火光,她身旁的宮女輕聲道:“主子,玉福晉會不會向大汗告狀,您也太冒險了?!?/br> 扎魯特氏冷笑:“怎么會呢,她在皇太極眼里,像小兔子似的,她一旦卷入陰謀詭計里,皇太極可就不喜歡了。” “可是……”宮女欲言又止,扎魯特氏的脾氣她知道,到底還是閉了嘴。 夜宵被送進大玉兒的側宮,皇太極兀自坐在炕上,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大玉兒跪坐一旁,時不時給他夾一些小菜。 “今天的粥很鮮美?!被侍珮O胃口極好,還想要一碗。 “姑姑說,夜里不宜過飽,你喜歡,明日早晨叫他們再做些?!贝笥駜赫f著,就讓蘇麻喇撤下碗碟,皇太極慵懶地由著他們伺候漱口洗臉等等,忽然抓住了玉兒的手,命宮女全都退下。 大玉兒站在地下,低著腦袋,手中稍稍用勁,想要掙脫開,皇太極問道:“現(xiàn)在能說了嗎,有什么心事?” “不知道?!贝笥駜簢肃?。 “是不知道有什么心事,還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我?”皇太極一下就猜到了。 大玉兒抿著唇,怯怯地看著自己的男人,她怎么逃得過他的眼睛呢。 “范文程的女人被接回去了,他秘密向我謝恩,說此生將誓死效忠?!被侍珮O冷笑,“誓死與否我不在乎,不過是順水人情,多爾袞和多鐸不要的,我要,只要是對大金有用的人才,我都要。而我從沒想過哪一個大臣是真正可以誓死效忠,明日我不做大汗了,他們也就緊跟著換主子?!?/br> “只有你能做大汗,別人都不配。”大玉兒說。 “小孩子氣?!被侍珮O嗔笑,輕輕用力,就把人摟進懷里,一道愜意地靠在軟墊上。 “我不是小孩子……” “今天你和扎魯特氏吵架了?”皇太極卻突然提起那個女人。 “你怎么知道?”大玉兒噌地一下坐起來,滿臉緊張,“你看見了嗎?” “這宮里到處都是我的眼睛,整個大金都有我的耳朵,雖然難免有漏的,可你們站在宮道上說話,是怕別人看不見?”皇太極冷笑,“她怎么你了,是為了她不高興?” “是為了齊齊格?!贝笥駜旱降讻]忍住,皇太極是她的天,是她此生的仰仗,如果不是呢,難道她要誤會皇太極一輩子?但若是真的…… “齊齊格一直不能生養(yǎng),是你給她下藥了嗎?”她緊張的心臟都忘記了跳動,說出這句話,腦袋里一片空白。 “扎魯特氏告訴你的?”皇太極并不驚訝,似乎早就料到會發(fā)生些什么,自然,他不希望大玉兒知道這一切,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遲了。 含淚說出了扎魯特氏的威脅,大玉兒什么都瞞不住,這么大的事從天而降砸在她身上,她承受不起。 她知道,就連那些貝勒府里的女人,都會斗來斗去,皇太極的女人們也并不消停??伤恢倍阍诠霉玫谋澈螅恢痹诨侍珮O的呵護下,就算有腥風血雨,也沾不到她的身。 “不僅僅是齊齊格,還有他的庶福晉,甚至是府里的年輕丫頭,都會在多爾袞回來后,吃下避子之藥。”皇太極冷漠地說,“他不需要有孩子,他只需要把生命獻給大金。” 大玉兒低著腦袋,想到齊齊格那天在書房對她說的話,齊齊格寧愿將一切攬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愿多爾袞被人嘲笑無能。 齊齊格怎么會想到,他們夫妻的一切,都被皇太極捏在掌心,他們的孩子,早就死在一碗一碗的湯藥里。 皇太極閉上雙眼,不以為然地說:“你打算就這么坐一晚上,就這點事,你花一天時間也想不清楚?” “哪怕是女兒……也不行嗎?”大玉兒憋出一句話。 “不行?!被侍珮O道,他睜開眼坐來,面上含怒,“想不通的話,站到門外去冷靜一下?!?/br> 大玉兒使勁搖頭,委屈地說:“外面冷,我不去?!?/br> 皇太極問:“那你要怎么樣才好,我很殘忍是嗎?齊齊格很可憐,還是同情多爾袞?” 大玉兒蠕動了嘴唇,她沒敢說,她覺得皇太極很殘忍,可她眼睛里的目光,早就出賣了她的心思,被皇太極重重拍了一下額頭。 皇太極躺下,說:“要不老實躺下,要不就到外面去吹風冷靜一下,你自己選?!?/br> 大玉兒立刻貼著他的身體躺下,皇太極嫌棄地讓開了一些,她緊跟著就貼上來,叫人又氣又好笑。 可她緊張地說:“扎魯特氏威脅我,如果告訴你,她就會告訴齊齊格,就會讓所有人知道你這樣對待多爾袞?!?/br> 皇太極道:“她若有本事做到那一步,也就不會這么蠢地來告訴你,也只有你,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大玉兒卻傲然道:“我告訴你了,我沒怕她,我沒被她牽著鼻子走?!?/br> 皇太極根本沒動怒,見她這模樣,心里反而喜歡,含笑問:“你就這么想了一整天,猶豫要不要告訴我?” 大玉兒搖頭:“我在多鐸家里,就決定要告訴你,我只是可憐齊齊格,心里堵得慌?!?/br> “玉兒,我殘忍嗎?” “嗯?!?/br> 皇太極失笑:“不怕叫哲哲聽見?!?/br> 大玉兒說:“不怕,這是為君之道,作為大汗,面對狡猾的大臣和兇悍的敵人,你必須殘忍,既然是事實,又何必怕被人說。” 皇太極眼眸一亮,想了想問道:“這些話,是范文程教你的?” “他沒這么說,可我自己這么想的,他給我講了很多很多帝王的故事?!庇駜阂槐菊?jīng)地回答,她眼波婉轉,似乎興奮了起來,“千百年后,我也會跟著你一道被寫進史書里對嗎?也許我自己投胎轉世,會自己回過頭來看這一段歷史,又或許我現(xiàn)在,正在看自己上輩子的故事,多有意思?!?/br> 皇太極怔然,他以為今晚,就只能糾結齊齊格的事,怎么話題突然就扯到千百年前千百年后,他欣喜地看著玉兒:“難道你以前沒想過,要和我一道載入史書?” 大玉兒笑了:“我哪兒知道一朝一代的歷史,會被這么詳細地記載在書里,漢人真是了不起?!?/br> 而她眸光稍稍黯淡,又難過地說,“我也才知道,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對漢人做了那么多殘忍的事,那才是真正的殘忍,不像你,一直要八旗子弟善待漢民,禮遇漢臣?!?/br> 皇太極意外極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玉兒談起這些話,他問:“念書好玩嗎?” 大玉兒歡喜地點頭:“太好玩了,你知道武則天嗎?” 皇太極嗔笑:“怎么提起那個女人了,范文程也不忌諱,什么都告訴你。” 大玉兒說:“范先生說了,叫我別跟你提武則天,說你們男人都不喜歡她?!?/br> 皇太極瞥她一眼:“那你還說?” 大玉兒笑道:“可是你大度啊,范文程怎么能知道,他的君主是虛懷若谷的人?!?/br> “虛懷若谷?”皇太極笑,“可我卻容不得多爾袞的孩子。” 話題突然又轉回來,大玉兒的笑容消失了,但她信守了對齊齊格的承諾,沒有說出齊齊格要安排庶福晉假孕的事。 皇太極則道:“齊齊格十分精明,她待你好不假,可她借著待你好,為多爾袞刺探宮里的一切也是真的。從今往后,你和齊齊格依然能像從前一樣親厚,不必忌憚她提防她,該做的,我早已安排人做,但你心里要明白一件事?!?/br> “是?!贝笥駜旱男念濐澋?,可是她還沒問什么事,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