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寶清在邊上提醒說:“福晉,小心吹著風(fēng)?!?/br> “玉兒能自己走?!焙Lm珠的心落下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一說話,便忍不住咳嗽起來,可生怕自己弄出動靜,叫外頭的人聽見,趕緊捂住了嘴,退回床上去,命寶清道:“將門窗關(guān)好,你別出去。” 這一邊,哲哲來了,見大玉兒臉上的傷,手上的傷,又是滿眼的膽怯害怕,知道玉兒是怕自己責(zé)備她,連哲哲也反省,是不是對這個早已長大的人,管束得太緊了。 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可自己卻從來沒把她當(dāng)個大人來看待,哲哲如今已是很克制了,尚且如此,難以想象從前,玉兒每天要聽她念叨多少話。 哲哲退出來,見齊齊格等在門前,問她有沒有事,便讓她早些回去,齊齊格說:“我去看一眼海蘭珠jiejie,她病了兩天,我也沒能來問候?!?/br> 哲哲朝邊上的側(cè)宮看了眼,那里門窗緊閉,她嘆道:“齊齊格啊,有機會勸勸玉兒,她放下了,所有人都消停了?!?/br> 齊齊格本想說什么,可知道姑姑的立場,大家各有各的無奈,便只是答應(yīng)了。 待哲哲回清寧宮,齊齊格便順道來海蘭珠的屋子,寶清將她迎進門,一眼就看見炕頭的冰美人。 幾日不見,海蘭珠jiejie瘦了一大圈,臉上本就沒幾分rou,全病沒了。 想來她也是心事重重,湯藥能治好風(fēng)寒,可心里的郁結(jié),還是要人來解。 “玉兒沒事吧?”海蘭珠開口便問,“她怎么自己走回來了?” “腳沒摔傷,她怕嚇著雅圖她們?!饼R齊格說,“jiejie,您別擔(dān)心,玉兒膽子大,就是遇見熊瞎子,她都不會抖?!?/br> 海蘭珠笑:“她都是裝的,你別信,她心里一定怕死了,玉兒膽子不大,她不過是想保護身邊的人,才會讓自己看起來膽大?!?/br> “還是jiejie了解她?!饼R齊格笑著,為海蘭珠掖被子,“您也要好好保養(yǎng)身體,說病就病得這么厲害,我在家里聽了,都心疼呢?!?/br> 海蘭珠笑道:“我是不當(dāng)心的,過兩天就好了?!?/br> 寶清為齊齊格送茶來,齊齊格打量她道:“要用心照顧你家福晉,她身子本就弱,過幾日我拿些點心來賞給你,你愛吃甜的是不是?” 寶清笑道:“多謝十四福晉,可您打發(fā)個人悄悄給奴婢送來才好,大福晉關(guān)照了,不能給格格們吃甜的,怕壞了牙齒,所以啊這些點心糖果都要藏起來,叫她們看見可了不得了?!?/br> 齊齊格道:“說起孩子們,這幾日jiejie病著,雅圖她們也不能來了,一定很想姨媽呢?!?/br> 海蘭珠目光一顫,笑道:“是啊,等我好了,就能帶她們了?!?/br> 齊齊格坐不多久,便要告辭,海蘭珠吩咐寶清送客,一時屋子里只留下她一個人。 海蘭珠靠在軟墊上,她面對的方向,穿過幾堵墻,隔開條小路,就是玉兒的屋子,而玉兒若靠在炕頭,應(yīng)該就面對著自己。 過去的幾天里,她數(shù)次忍著棉靴里的冰冷,生生把濕透的鞋子捂干,大抵就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寒氣往身體里鉆,稍稍吹一陣風(fēng),就倒下了。 這件事,連寶清都不知道,誰會去管放在角落里的鞋子,而每一次冰冷的鞋,都是雅圖為她穿上的。 那么可愛稚嫩的孩子,蹲在地上沖她笑,海蘭珠第一次把腳伸進去時鉆心的冰冷,驚得她渾身僵硬,看著孩子的笑臉,她不覺得雅圖可怕,可怕的是她自己。 她竟然踩著那樣的鞋子,仿若無事地繼續(xù)陪伴孩子玩耍嬉鬧。后來燒得昏昏沉沉?xí)r,依稀看見皇太極的臉,聽見皇太極的聲音,她想著自己若這樣去了,也不算白活一場。 這一生,她被兩個男人愛著,這一生,她也深愛了兩個男人。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嫁給愛自己而自己也愛的人,偏偏老天把她推入絕境的同時,又給了她另一條生路。 可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浸泡在meimei的眼淚里,皇太極在這里的每一夜,穿過這一堵堵墻,她的meimei一定在落淚。 她踩進棉靴里的,不是雪水,是玉兒的眼淚。 “大汗,我怕我撐不下去了……” 海蘭珠熱淚盈眶,腦袋頓時又燒起來,屋子里的一切天旋地轉(zhuǎn),好容易退下的燒,怕是又反復(fù)了。 她慢慢躺下,給自己蓋好被子,就這么睡去吧,哪怕就今晚一夜,她不能再出現(xiàn)在皇太極和玉兒的人生里。 寶清送客歸來,見福晉躺下,以為海蘭珠睡著了,上前略看了一眼,就沒再催醒她。 外頭天色漸暗,皇太極離了大玉兒的屋子,要往大政殿去,走時往海蘭珠的屋子看了眼,吩咐尼滿:“兩處都留心,玉兒在雪地里受寒,夜里怕是要發(fā)燒,讓大夫隨時待命。” 吩咐罷了,他疲倦地嘆了口氣,大政殿里,還有多爾袞在等他,皇太極也很想知道,那個挾持玉兒的人,是什么來路。 冬日的夜,來得極快,前一刻還看著西邊紅澄澄的夕陽,轉(zhuǎn)身天就黑了。 大玉兒還算皮實,這么折騰了一場,除了看得見的皮rou傷,在雪地里滾了一圈的她,竟然沒著涼。 此刻,她看著深濃的紅糖姜水,擺手道:“聞見這味道,我就要吐了,趕緊拿開。” 蘇麻喇說:“您可別不聽話,奴婢立刻去告訴大福晉,讓阿黛她們來伺候您?!?/br> 主仆倆大眼瞪小眼,大玉兒岔開話問:“雅圖她們呢?” 蘇麻喇說:“她們說咱們出門不久,二貝勒家的福晉來了,跟著伯母去玩,咱們出了這檔子事,大福晉就吩咐讓住一晚再送回來?!?/br> 大玉兒松了口氣:“給二嫂添麻煩了,你回頭拿些人參燕窩送去?!?/br> 蘇麻喇說:“是啊,大格格也病著,不然有大格格看著,也不必麻煩人家。” 大玉兒的心一緊,想起了阿黛對她說的話,在山上被挾持的時候,她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孩子和jiejie,還有皇太極。 “格格,你要解手嗎?”蘇麻喇見大玉兒掀開被子起身,忙上前來攙扶,“我讓她們把恭桶拿來?!?/br> 大玉兒卻說:“我要去看jiejie?!?/br> 蘇麻喇呆住,怯怯地問:“您說您要去看誰?” 大玉兒執(zhí)意要去看jiejie,蘇麻喇和其他宮女根本攔不住,她裹著風(fēng)衣趿著軟鞋就來了,寶清也是唬了一跳,傻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靜悄悄的,大玉兒走到炕邊,jiejie也沒什么反應(yīng),她叫了幾聲,海蘭珠依然沒動靜。 大玉兒爬到炕上,伸手一摸,jiejie的臉燙得像火球,她急聲道:“蘇麻喇,快找大夫來?!?/br> 第117 容不得別人說半句不是 大政殿里,皇太極正看著多爾袞在沙盤上預(yù)演他的練兵方略,尼滿急匆匆跑來說:“大汗,玉福晉發(fā)現(xiàn)蘭福晉高燒反復(fù),人已經(jīng)燒得迷糊了?!?/br> 皇太極的心頓時揪緊,轉(zhuǎn)身就往門前走,可突然又在門檻前停下來,問尼滿:“是玉兒發(fā)現(xiàn)的?玉兒去見海蘭珠了?” 尼滿稱道:“正是玉福晉去了蘭福晉的屋子,才發(fā)現(xiàn)蘭福晉高燒得厲害,蘭福晉屋子里的婢女竟是沒有一個人察覺,若非玉福晉去了,怕是今夜、今夜……” “現(xiàn)在如何?”皇太極問。 “大夫剛過去,還不知情形?!蹦釢M說。 皇太極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重新走回沙盤前,冷冷地對多爾袞說:“你繼續(xù)?!?/br> 多爾袞也非鐵石心腸:“大汗,不如先去看望蘭福晉?!?/br> 皇太極擺手:“玉兒在,我放心,海蘭珠有meimei在身邊,就一定不會有事。” “可是……” “當(dāng)日在皇陵大殿中,她是赴死的心,自己就要伸脖子往刀刃上抹,我對她說,玉兒在門外等她,她立刻就清醒了。多爾袞啊,是我對不起他們姐妹倆?!?/br> “大汗……”多爾袞緊張極了,皇太極竟然對他說這樣的話,在他看來,他們的兄友弟恭,一直都是彼此的偽裝和戲碼。 連尼滿都愣住了,可他了解大汗的心思,話已至此,大汗今晚絕不會回內(nèi)宮。 “可是多爾袞,你愛齊齊格,你該知道愛上一個女人是什么感覺?!被侍珮O苦笑,看向這個正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弟弟。 偏偏多爾袞知道,他完全理解愛上一個女人是怎樣的心情,他還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更加深刻。 “是……”多爾袞尷尬地應(yīng)答著,“請大汗放心,蘭福晉吉人天相?!?/br> “別辜負(fù)了齊齊格?!被侍珮O一笑,“好了,你繼續(xù)說吧,有些問題,等你說完了再提,你這兩年追著林丹巴圖爾,對明朝那邊有些生疏了,有些地方不合適?!?/br> “是!”多爾袞定下心,重新開始講解他的想法。 這一邊,大夫感到后,建議用烈酒為蘭福晉擦身退熱,從門外現(xiàn)成包了冰雪,擱在她的額頭。 大玉兒跪坐在里邊,寸步不離地守著jiejie,看著布包里的雪水化開滲出,想到j(luò)iejie很可能穿過雅圖給她弄濕的鞋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宮女們忙了半天,一個個滿頭大汗,海蘭珠的氣色終于恢復(fù)了幾分,呼吸也平緩了許多,身上也不再那么guntang,可所有人都累壞了,癱坐在地上直喘氣。 寶清在一旁瑟瑟發(fā)抖,是她疏忽了,以為海蘭珠躺下睡覺了,就沒再仔細(xì)看一看,她也是累了,這幾天日夜不歇地照顧主子,以為她真的好了。 皇太極已經(jīng)再三告誡她,哲哲也警告過這屋子里的人不得偷懶,可她卻差點送了福晉的命。 大玉兒看在眼里,喊過蘇麻喇道:“帶寶清去吃點東西。” 蘇麻喇領(lǐng)命,要帶寶清走,寶清哭著求大玉兒:“您讓奴婢留下,奴婢要伺候福晉,是奴婢該死,奴婢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br> “jiejie不會怪你,你也別哭?!贝笥駜豪潇o地說,“你的眼睛都發(fā)黑了,該是多辛苦,回去歇著,等jiejie好了,還要你伺候的,去吧?!?/br> 寶清抽泣不止,蘇麻喇硬是把她帶走了,大玉兒詢問了屋子里的宮女,這幾日是如何輪班的,為她們重新安排了輪班的時辰,又把自己那邊的人調(diào)過來,如此有人煎藥有人換冰包,有人看著地龍的火,有人隨時候命,一切井然有序。 清寧宮里,似乎是聽說皇太極不過來,哲哲明白丈夫的心思,便也只打發(fā)阿黛過來看一眼,這會兒阿黛又來了,見屋子里一切都安生,回來告訴哲哲:“玉福晉就陪在蘭福晉身邊,底下的人各做各的,一點沒亂。” 哲哲欣慰不已,感慨道:“大汗果然是對玉兒放心的?!?/br> 同樣的消息,傳到大政殿,皇太極正和多爾袞說得熱火朝天,尼滿站在門前看,便心想不著急把話送進去,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汗一定知道,蘭福晉沒事了。 夜深時分,多爾袞才從大政殿退下,他和皇太極說了半天,這才想起來,他本是來稟告那個白衣人的來歷,但他一開始就說還沒審出來,皇太極竟然沒追問,也沒動怒,只淡淡地一句:“知道了來告訴我?!?/br> 他猜想,皇太極心里是有數(shù)的,但多爾袞已經(jīng)揣測過各種可能,甚至懷疑本就是皇太極派去的人。 可皇太極的親信,怎么能不認(rèn)得玉兒呢?即便真有人不認(rèn)識玉兒,皇太極又何須去刺探自己是如何練兵,軍營里本就有人,每天要向大汗匯報進展。 走出宮門前,多爾袞心里認(rèn)定了,這件事與豪格脫不了干系,剩下的,就是等撬開那個人的嘴,又或是皇太極出面干預(yù)。 他離開時,朝內(nèi)宮的方向望了眼,緊握韁繩,但愿玉兒平安無事。 這一邊,皇太極回到鳳凰樓,站在朝向內(nèi)宮的窗前,聽尼滿告訴他后來發(fā)生的一切。聽說玉兒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面對jiejie的急病不慌不忙沉著冷靜,他很是安慰。 “大汗,大福晉這些年對玉福晉的教導(dǎo),如今都顯出來了?!蹦釢M說道,“奴才多嘴說一句,還請大汗恕罪。這次的事,您就全交給玉福晉來處置吧,特別是蘭福晉屋子里的宮女,出了這么大的疏漏,論理是必定要罰的,可您就別出面了?!?/br> “知道了?!被侍珮O道,“你放心,我對海蘭珠說過,她們姐妹之間的事,我不插手?!?/br> 尼滿聽了,便勸:“既然如此,大汗早些休息,您的身體是大金的國本?!?/br> 皇太極頷首,他不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一回事,那日在書房對玉兒說,他們差了二十年,他會老。大玉兒哭得傷心,伏在他懷里說,他不會老,她不要他老。 他有坐擁天下的心,也要有坐擁天下的命,為了大金,為了他的女人。 側(cè)宮里,大玉兒守在jiejie身邊,時不時摸摸她的身體,jiejie的脖子里已經(jīng)是正常的溫暖,不再燙手得嚇人,她總算松了口氣。 而她自己,今天才經(jīng)歷的生死驚魂,身上還有傷,心里還有恐懼,看著jiejie,想著發(fā)生的種種,掉了一回眼淚,不知不覺地也睡著了。 蘇麻喇半夜來看,見格格拉著大格格的手睡過去,心疼不已,扯過毛毯蓋在大玉兒的身上,叮囑值夜的人要仔細(xì),便退下了。 后半夜,宮里十分安寧,大玉兒睡得酣沉,晨曦微露時,海蘭珠先醒了。 睜開雙眼,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抓著,那柔軟而溫暖的手指,她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是mei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