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皇太極道:“你想說,我但凡有時間,就只在海蘭珠身邊,好像也沒那么忙是不是?” 哲哲苦笑,便開誠布公地問:“皇上,關(guān)雎宮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宸妃這個封號又是怎么來的?” 皇太極輕嘆:“朕原以為,海蘭珠不會再有身孕,盛寵之下,不會影響宗室基業(yè),可即便撇開這些事,我也想給她更多的榮耀和尊貴,讓世人仰望她。自然,不論如何都不能越過你,我知道你不會多想?!?/br> 哲哲說:“可是大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太輕浮了,大汗既然如此珍視海蘭珠,為何讓她在世上落下這樣的名聲?” 皇太極淺淺一笑:“漢代《毛詩序》言,‘《關(guān)雎》乃后妃之德,風(fēng)之始,所以風(fēng)天下而正夫婦?!对娊?jīng)》是漢人儒家經(jīng)典,豈是輕浮放蕩之流?不過是千百年后,后人《詩經(jīng)》只讀關(guān)雎,《關(guān)雎》只識窈窕淑女,卻不深思關(guān)雎一詩中的情意,真摯而不張揚,情深而不逾禮,有禮有節(jié),有規(guī)有矩,這不正是后妃之德,當為天下表率?!?/br> 哲哲含笑聽完,心中什么都明白了,一個“宸”字的珍重,也全在這里頭,皇太極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當初幾番波折,他策馬接回來的女人,是心中摯愛。 “皇上?!笨烧苷苓€是說了,人心終究是偏的,更何況皇太極的心早就偏到天邊去了,她又何必顧忌。 哲哲道:“我猜想,玉兒也喜歡這個‘宸’吧,我若是沒記錯,有一陣子她天天念叨武則天,逮著誰就給誰講,后來我責(zé)備她,不要去影響其他人,她才漸漸收斂。我打聽到,玉兒在書房里對范文程說,是我的旨意,從今往后再也不要提起武則天?!?/br> 皇太極心中一顫,皺眉問:“幾時的事?” 哲哲道:“就在冊封大典之后,皇上或許可以去問范文程,但我從沒下過這個旨意,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提醒過玉兒自己喜歡就好,別到處去說,僅此而已?!?/br> “所以……” “皇上真的完全不記得了嗎?” 皇太極頷首:“壓根就沒想起來過,我只是想,宸乃帝王之意,我……” 哲哲笑:“宸妃便是帝王之妻?!?/br> “哲哲,我不是那個意思?!被侍珮O忙解釋,“你不要誤會我?!?/br> 哲哲搖頭:“皇上不要多慮,你我心意相通,我還有不理解皇上的嗎,這么多年,皇上若誤會我,才是虧待我?!?/br> “是,哲哲你不要生氣。” “我不會生氣,可是皇上,玉兒到底怎么誤會了,是不是誤會了,我們要弄清楚嗎?”哲哲眼中含淚,“現(xiàn)在想來,登基大典以來,她這么乖順,好像突然不存在了似的,連我都把她忘了,何況皇上呢?!?/br> 皇太極緊緊握著拳頭:“哲哲,你知道昨晚朕去看她,她對朕說什么嗎?也許她今天已經(jīng)想不起來,但朕想那是她的真心話。” 哲哲一臉茫然和緊張,皇太極道:“她說她再也不能為我生孩子了,不是說的氣話,是她為自己以后的人生選的路,她在多爾袞家里大吃大喝,是對我死了心吧。” “皇上?” “哲哲啊,我怎么會傷她到這個地步,朕做了什么?”皇太極糾結(jié)地看著妻子,“就因為海蘭珠?” 清寧宮中,大玉兒跪不動了,阿黛識趣地背過身去,站在窗口向外張望,她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齊齊格依偎著她,輕聲說:“對不起,我害了你。” “算了吧……”大玉兒咕噥,她當然不會怪齊齊格。 “我昨晚,一來我自己想發(fā)泄發(fā)泄,再來我也想你不要再憋著,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喝在酒里,酒氣消了,不痛苦也消了?!饼R齊格輕聲道,“玉兒啊,你入夏以來沒吃飯嗎,臉都凹下去了,你心里是有多少難過的事?” 大玉兒心虛地摸摸自己的臉頰,嘿嘿笑:“哪有……今天胭脂沒打好,早上急了唄?!?/br> 齊齊格抱著她,溫柔地說:“還有我呢,咱們命都不壞,可也不大好似的,那這輩子,就相依為命吧?!?/br> 大玉兒被戳中心事,再也忍不住,頓時熱淚奔涌,一邊抹眼淚一邊笑,點頭答應(yīng)了。 崇政殿里,又有大臣領(lǐng)了牌子來覲見,皇太極不能再歇著,他起身走到側(cè)殿門前,又回過身對哲哲說:“關(guān)雎也好,宸妃也罷,方才我們說的話,不要再對玉兒說?!?/br> 哲哲起身:“你放心,我有分寸,何必在她的傷口上撒鹽?!?/br> 皇太極神情鄭重:“哲哲,我不會虧待玉兒,我會好好待她,你也放心??晌摇幌霝榱撕Lm珠,而對誰心存愧疚,海蘭珠是無辜的。” “是啊?!闭苷芎?,“她們姐妹倆都是無辜的,為難皇上了?!?/br> 皇太極嘆氣:“等一等吧,玉兒之前不也自己想通了嗎,她會想明白的,她很聰明?!?/br> 他轉(zhuǎn)身要走,哲哲在她背后說:“玉兒能想明白,不是因為她聰明,是因為她在乎你?!?/br> 皇太極沉默須臾,無聲地離開了。 哲哲重重地坐下去,一手捧著心口,她暗暗發(fā)誓,再也不會對皇太極提起玉兒,這是最后一次,從今往后,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第177 他不會來的 大臣們進入崇政殿,見皇后娘娘從側(cè)殿出來,紛紛行禮,哲哲從容大方,命他們以國事為重,帶著宮女離開了。 走過鳳凰樓,便見海蘭珠和寶清,在清寧宮門外探頭探腦,她一定在心疼她的meimei,雖然哲哲認為皇太極沒有資格說那句話,但她有資格說,海蘭珠也是無辜的。 海蘭珠見到她,立刻走來,懇求:“姑姑,饒過玉兒吧,都跪了好久了。” 哲哲道:“你要保重身體,好好養(yǎng)肚子里的孩子,別讓我再添煩惱?!?/br> 海蘭珠忙答應(yīng):“姑姑,我會的,我絕不給您添麻煩,但是玉兒……” “知道了,你回去吧。這幾天玉兒要禁足思過,連你的屋子都不能去,你也不準去探望她,不給她點教訓(xùn),她自己沒分寸,我也無法管束旁人?!闭苷芾淙?,吩咐寶清,“快把你主子送回去,凡事小心?!?/br> 寶清大氣兒都不敢喘,輕輕拽了拽海蘭珠,攙扶她往關(guān)雎宮走,進了門才輕聲道:“您看,奴婢說的對吧。娘娘,現(xiàn)在您肚子里的孩子,是這宮里頭一等重要的,您千萬千萬別有什么事,您好好的,才能給莊妃娘娘撐腰是不是?” “我撐的什么腰,玉兒的尊貴,豈是旁人能小看的?!焙Lm珠憂心忡忡,“這都跪一上午,該多疼啊,她的酒也還沒醒。?!?/br> 清寧宮里,大玉兒和齊齊格得到阿黛的提醒,已經(jīng)跪周正,哲哲進門來,直接攆她們:“走吧,回去好好反省,這十天里若還敢胡來,就別怪我不講情面,是你們自己不尊重在先。” 二人叩首稱是,互相攙扶著起來,見哲哲背對著她們,顯然是沒什么話要說了,便也不敢再多留,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十天后,我來謝恩時,再來看你?!饼R齊格說,“玉兒啊,別和皇上擰著來?!?/br> 大玉兒很平靜:“不會,反正我也不在乎了。你好好的啊,多爾袞也該生氣了吧?!?/br> 齊齊格傲然到:“他敢?!?/br> 兩人分別時,齊齊格又仔細看了玉兒,她心里惴惴不安,擔心昨晚說錯什么話,萬一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罷了,玉兒不會騙她,她的眼睛不會撒謊。 事實上,齊齊格自己并沒有說大逆不道的話,她只是一個勁地抱怨多爾袞,宣泄內(nèi)心的不滿,相反此刻,本該是多爾袞和大玉兒緊張,她昨晚有沒有聽見那些話,可大玉兒還沒能想起這一茬。 多爾袞當時走出正院就后悔了,萬一齊齊格沒睡死呢,萬一她聽見了呢,一整夜未眠,今日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打理軍中事務(wù)。 這日過了晌午,皇太極到十王亭議事,見多爾袞在正白旗亭前與人吩咐什么,便把他叫到跟前。 多爾袞主動告罪:“昨晚齊齊格與莊妃娘娘,在臣的府中宿醉,是臣沒有管束好妻子,請皇上責(zé)罰?!?/br> “沒多大的事?!被侍珮O不咸不淡地,卻當面問他,“昨晚你也看見她們了?” 多爾袞正色道:“臣不知娘娘與齊齊格已酣醉,至臥房門前,見二人倒在炕頭,立刻就退出去,未敢直視娘娘玉容?!?/br> “沒什么,一家人?!被侍珮O淡淡一笑,“不過回去告訴齊齊格,可再不許了,沒得把哲哲氣得半死,她一向最穩(wěn)重,這是鬧的哪一出。哲哲今日將她罰跪,也是應(yīng)該的,好像還禁足了,你別什么想法,哲哲是疼她的?!?/br> “是,臣不敢?!倍酄栃栃闹欣薰模肓艘煌砩?,該如何對皇太極交代。他回過家的事,必定瞞不住,至少到臥房門前這一段,他說的都是實話,也只能說到這里。 至于玉兒…… 多爾袞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且行且看,皇太極若敢因此傷害玉兒,大不了就反了。 永福宮中,宿醉未醒的人,一回來就倒頭大睡,大玉兒倒是有很多心事要想,可扛不住烈酒作祟,再次醒來已是傍晚,口干舌燥地要討水喝。 一大碗涼茶灌下去,徹底清醒了,腦袋瓜也沒那么疼了,大玉兒懶懶地靠在炕頭,看著窗外暮色靄靄,蘇麻喇從門外進來,她才一個激靈,問:“姑姑沒把你怎么樣吧?!?/br> “娘娘詢問奴婢昨晚的事,奴婢一直和庶福晉在一起看顧小格格,不知道您和十四福晉怎么了?!碧K麻喇應(yīng)道,“娘娘聽說后,只是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也沒責(zé)罰奴婢?!?/br> “不然害了你,我才真要后悔?!贝笥駜盒χ?,招呼蘇麻喇過來,給她順順氣,“嚇死了吧?沒事了沒事了,姑姑刀子嘴豆腐心,幾時真的罰過我?!?/br> “阿黛說,要禁足十天,除了小格格們,誰也不能來?!碧K麻喇道,“那皇上能來嗎?” 大玉兒兀自把玩蘇麻喇腰上的玉佩:“他不會來的。” 蘇麻喇說:“可是皇上昨晚來了呢?!?/br> 大玉兒怔然:“他來了?” 蘇麻喇點頭:“皇上陪了您一會兒,等您睡著了才走的。奴婢進門的時候,好像聽見您在說話,可沒聽真切,當時也沒有別人在跟前,您說了什么,自己還記得嗎?” “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齊齊格一直在罵多爾袞,說她對東莪的愛太沉重,再后來一片空白……” 大玉兒歪著腦袋,使勁地想,她昨晚到底有沒有見過多爾袞,可真真假假、迷迷糊糊,她實在想不起來。 夕陽西下,天漸漸黑了,膳房送來晚膳,永福宮都是些清粥小菜,自然不是膳房委屈莊妃娘娘,也不是哲哲的責(zé)罰,她才喝醉一回,要清淡一些養(yǎng)養(yǎng)。 而送到關(guān)雎宮的膳食,滿滿當當擺了兩張炕桌,可著宸妃娘娘自己挑,這是皇上的吩咐,怕她孕中不思飲食,讓膳房把能做的孕婦能吃的,統(tǒng)統(tǒng)做出來,讓海蘭珠自己挑。 海蘭珠一向吃得少,如今懷著孩子,沒什么不適,也沒特別大胃口,但繞不過皇太極的擔心,她只能順著他。 好在到底懷著孩子,能比平日里多吃幾口,偶爾皇太極會來陪她,兩人說說笑笑,吃得就更多了。 這會兒寶清在給海蘭珠挑魚刺,歡喜地說:“娘娘,您的膳食,每日四餐都由太醫(yī)把關(guān),每一道菜每一口飯,都檢查過才敢往您嘴里送,奴婢在宮里這么多年,從沒見誰是這樣的待遇,就算是皇后娘娘和莊妃娘娘……” 她抬起頭,見主子情緒低落,便住了口,小心地問:“您不舒服嗎?” 海蘭珠搖頭,慢慢地將碗里的飯菜送入口中,她為了孩子也是要好好的吃才行,可她現(xiàn)在很明白,腹中若是個小阿哥,將來她的孩子會面臨怎樣的人生。 科爾沁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給姑姑送信,要求姑姑加派人手照顧海蘭珠,怕有人會對她下手,海蘭珠縱然低調(diào)又謙和,她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在風(fēng)口浪尖。 皇太極除了沒把皇后之位給她,什么都給了,他未必心甘情愿讓科爾沁的血脈來繼承江山,可他一定愿意讓他們的孩子來繼承。 海蘭珠低頭摸了摸肚子,她的人生大起大落,又大落大起,她從沒想過,會走到今天。 “您是在擔心莊妃娘娘嗎?”寶清說問。 海蘭珠搖頭,不是她不擔心,是她不想對寶清說,寶清對自己忠心耿耿,可有時候有些話,對玉兒太殘忍,她不想聽。 她擔心玉兒,擔心了整整一天,她大概能猜到玉兒為什么會在睿親王府喝得酩酊大醉,玉兒心里一定很難受,這一切,本該屬于她。 飯吃到一半時,皇太極來了,洗了手就坐下,寶清問要不要再傳御膳,皇太極擺手:“這就很好,你們退下吧。” “菜都涼了吧?”海蘭珠說,“還是重新傳膳?!?/br> 皇太極嗔笑:“大熱天的,誰要吃熱的,這些剛好,反正你也吃不完,別浪費了?!?/br> 海蘭珠便給皇太極盛湯夾菜,勸他慢些吃,她很想問問玉兒怎么樣了,可張不開口。 皇太極餓了,埋頭吃飯也沒說話,酒足飯飽后才靠在軟墊上,海蘭珠下地為他斟茶,不自覺地朝窗外看,皇太極便問:“擔心玉兒?” 海蘭珠點頭,垂眸道:“宿醉又挨罰,一定委屈極了,可是姑姑不讓我去看玉兒,要罰她繼續(xù)閉門思過?!?/br> 皇太極的手指,輕輕叩擊桌面,一下又一下,待從海蘭珠手里接過茶水,便道:“我陪你坐會兒,晚些時候,過去看看她?!?/br> 海蘭珠不再說什么,她很想讓皇太極立刻就去,想讓皇太極去安撫meimei,可是她覺得,皇太極現(xiàn)在的氣息,仿佛有些抵觸,她不敢多嘴,不敢好心反而給meimei惹事。 直到入夜,海蘭珠說她困了,皇太極才哦了一聲,放下手邊看的奏折,讓海蘭珠替他收起來,吩咐她早些休息,獨自往永福宮走去。 永福宮燈火早就熄滅了,大玉兒還是困的厲害,吃了飯就要睡覺,這會兒已經(jīng)入眠了。 皇太極坐到她身邊,蘇麻喇點亮了燈火,漸漸明亮的光芒,將大玉兒喚醒,她迷蒙地看著皇太極,以為自己還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