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大玉兒搖頭:“分開的結(jié)果,就是眼下的結(jié)果,我和福臨的關(guān)系讓我痛苦,我和多爾袞的糾葛讓我茫然,對待親貴大臣,我也少幾分底氣。長此以往,不用那些男人們來驅(qū)逐我,我自己就會被朝政國事所淘汰?!?/br> “可是……皇上還那么小?!碧K麻喇不忍。 “但他總會長大,倒不如從小就這樣,時間久了他反而習(xí)慣?!贝笥駜旱?,“姑姑會疼他,你會疼他,足夠了?!?/br> “格格?” “你別難受,其實福臨也痛苦,他既渴望我的保護(hù),又期待我的寵愛,但這不現(xiàn)實?!庇駜豪潇o地說,“我對福臨最大的保護(hù),是將他培養(yǎng)成英明果敢的帝王,像先帝那樣了不起,這才是對他一輩子的保護(hù)。而不是冷了捂在懷里,餓了捧在碗里,這些事,他的乳娘能做,你們都能做?!?/br> “是,奴婢明白了?!?/br> “總有一天,我能卸下這些擔(dān)子,等福臨成為頂天立地叱咤風(fēng)云的帝王?!贝笥駜恒裤街?,挽起蘇麻喇的手,“到那一天,我就能真真正正地過逍遙自在的日子,現(xiàn)下,一切以朝政國事為重,我要守住這片江山,我要讓他的兒孫來繼承,絕不拱手讓人?!?/br> 蘇麻喇淚光瑩瑩:“格格,值得嗎?” 大玉兒怔了半晌,通紅的眼鼻不知是風(fēng)吹的,還是淚染的,她清了清嗓子才得以說出話:“他說,要我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br> 那一日,圣母皇太后大刀闊斧地改革了乾清宮里的宮規(guī)制度,大臣們都以為布木布泰接下來要干涉插手很多事,可誰知皇太后從此在宮內(nèi)深居簡出,越發(fā)得低調(diào)。 早些時候還能見她到武英殿去找多爾袞,這一下子,十天半個月沒見人影,唯有輔政大臣們進(jìn)宮稟告國事,才能見到太后的身影。 多爾袞更是連進(jìn)宮稟告國事都免了,皆是濟(jì)爾哈朗等代勞,但他對朝廷和整個國家的權(quán)力越收越緊。 臘月時,范文程病了一場,玉兒得知后,派太醫(yī)前去探望,小年前范文程病愈,進(jìn)宮向太后謝恩,大玉兒和他,已是闊別許久的再相見。 “先生可大安了?積年勞累,不可小覷,要好生休養(yǎng)?!贝笥駜憾?,“皇上還年幼,可損不得你這樣的能臣?!?/br> 范文程卻垂首道:“太后娘娘,臣的身體大不如前,接下來或許時不時會病一場,朝廷的事,皇上的事,怕是都力不從心了?!?/br> 蘇麻喇將茶遞給他,細(xì)細(xì)看了眼范大人,而后帶了所有宮女,退出去。 范文程對大玉兒笑:“蘇麻喇姑姑,當(dāng)真仔細(xì),她那一眼,叫臣原形畢露,太后恕罪,臣的身體沒有毛病?!?/br> 大玉兒嘆:“可你不得不病,你不病,就有人要你的命,是不是?” 范文程神情凝重,起身道:“太后英明?!保ㄏ挛鐣喔鹿?/br> 第307章 鄂碩家的孩子 玉兒淡然,命范文程坐下,從容地說:“先生著急了嗎?” 范文程搖頭,又點(diǎn)頭,未開口已是滿身焦慮,可他也是明白人,說道:“睿親王對治理國家,還是有一套本事,臣不得否認(rèn)他的功績。只是這樣下去,于太后和皇上實在不利,睿王的權(quán)力不斷擴(kuò)張,一旦超過他可掌控的界限,將來可不是他想擺脫,就能順利甩手。再往后朝廷若有什么變故,未必是睿王之過,但禍根必是從他而起?!?/br> “你不打算拼死勸誡?”玉兒問。 “娘娘……”范文程沒有掩藏他的懦弱,坦率地說,“臣死不足惜,可眼下臣只會白白送死,說什么睿王爺都是聽不得的。” “我勸他不要派多鐸南下,他有他的看法,說的也是道理?!贝笥駜旱?,“倘若這大清真正是他的,他照他的意愿來治理國家,大清也會好好地發(fā)展下去。矛盾在于,大清不是他的,我怕將來交到皇上手里的國家千瘡百孔,偏偏眼下福臨那么小,而我僅僅往前朝多走一步,就是滿城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br> 范文程垂首:“所以臣為保命,決心遠(yuǎn)離權(quán)力忠心,韜光養(yǎng)晦?!?/br> 玉兒淺笑:“不怕自己將來回不來?” 范文程搖頭:“臣……有所儀仗。” 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挑明,彼此也都能明白。 范文程曾是多爾袞的人,比起外人閉著眼睛的胡編亂造,他對多爾袞和玉兒之間的事,必定是真正有所察覺的,多爾袞不會殺范文程,那是他為玉兒守的最后底線。 “先生保重,回家好生安養(yǎng)?!庇駜旱?,“閑來做做學(xué)問,遇見好書,記得給皇上和我送來,其他的事,你無力左右,就退得遠(yuǎn)一些?!?/br> 是年除夕,乾清宮大宴上,多爾袞才闊別許久地見到了玉兒。 見她氣色不壞,笑容溫和,多爾袞心中安定不少。他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玉兒說,他最想問的是,他們何時才能不再顧忌福臨的疑惑,何時才能正常的相處。 宴席上,小阿哥小格格們,一并王公親貴府上的孩子,成群結(jié)隊地離席去玩耍,福臨孤零零地坐在上首,滿眼的向往。 如今皇宮更大了,孩子們可玩的地方也大,那些漢人的宮女內(nèi)侍會玩的把戲也多,但再大再多的樂子,也和福臨不相干。他是皇帝,他必須坐在這里,安安靜靜地“享受”宴會。 小孩子難免有脾氣,這個不吃那個不要的,坐在龍椅上賭氣。不經(jīng)意地,瞥見一位貴婦人,帶著玲瓏可愛的小姑娘緩緩走來,那小丫頭她認(rèn)得,不就是在盛京時,蘇麻喇帶著他藏起來的時候,那家的孩子? 貴婦人到御前向兩宮太后行禮,可愛的小姑娘像模像樣地跟著額娘磕頭,哲哲命人將那孩子帶上前,抱在腿上說:“這小丫頭俊的,哪年生的,多大了?” 一問,才知道就是當(dāng)年海蘭珠和玉兒在路上救下的胎兒,大玉兒瞧見她胸前掛的長命鎖,鄂碩夫人道:“就是先帝元妃所賜的長命鎖。” 那會兒本是姐妹倆說好一起送的,但玉兒后來就沒再放心上,jiejie果然是喜歡孩子憐惜小生命,她自己默默地就賜下了。 “叫什么名字?”哲哲問。 不等回答,阿哲急匆匆跑進(jìn)來,拉著嫡母和額娘說:“要放焰火了,額娘快來,快來……” 宮門外的內(nèi)侍,也帶人來稟告,說一切就緒,請?zhí)竽锬锖突噬先バ蕾p煙花。 鄂碩夫人帶著女兒退開幾步,諸位貴婦人和親貴侍奉太后和皇帝走出大殿,她便帶著孩子,尾隨其他女眷同行。 轟隆聲里,漫天花火飛舞,五彩斑斕,將夜空照亮。 滿人雖然也懂禮花火藥的技術(shù),可整個大清為了打仗而節(jié)儉用度,奢侈浪費(fèi)的余興在福臨出生后,便很少看見,即便有,也及不上此刻所見的規(guī)模。 福臨看呆了,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大玉兒見其他孩子,都是蹦蹦跳跳歡呼雀躍,心知兒子是以帝王自律,也越來越失去童真,雖心疼,可這才是他必須走的路。 她將手搭在福臨的肩頭,含笑道:“皇上,大清越來越強(qiáng)盛,這天上的禮花也會越來越美,皇上想看嗎?” 福臨抿著唇,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煙火。不多時,他又主動拉住了大玉兒的手,雖然兒子什么都沒說,可玉兒能感受到從小手心里傳來心意,兒子是愛她的,他只是太辛苦,太委屈,除了對自己能毫無顧忌地宣泄,再沒有別人了。 大玉兒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溫柔地說:“福臨,一會兒宴席散了,皇額娘她給你準(zhǔn)備了小煙花,你去啟祥宮和jiejie們玩耍。” 福臨望著母親:“額娘來嗎?” 大玉兒嗔笑:“來,額娘也來?!?/br> 福臨立時美滋滋地,一手抓著母親,一手挽起哲哲,逗得哲哲歡喜,笑道:“咱們福臨的手,像小火爐似的?!?/br> 似曾相識的話,戳得玉兒心里一顫,但她努力壓下那份痛楚,言笑如常。 宴會散去后,親貴們按著順序離宮,蘇麻喇在這里照應(yīng)著,務(wù)必保證進(jìn)宮的每一個人都離開,將乾清宮上下查了一遍又一遍。 此刻,正交代值夜宮女今晚守歲的規(guī)矩時,一個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來說,出宮的路上,鄂碩夫人跌倒,意識有些模糊,起不來也走不動了。 蘇麻喇帶人來查看,鄂碩夫人被送到了就近的殿閣里,太醫(yī)把脈后詢問了一些事,告訴蘇麻喇,鄂碩夫人可能是懷孕了。但身下有些見紅,暫時不宜挪動,倘若送出宮去,不知會不會傷了胎兒。 然而外臣女眷,豈能留宿宮中,這要太后和皇帝點(diǎn)頭,蘇麻喇想了想,看見守在母親身旁的小姑娘,便溫柔地說:“好孩子,跟姑姑來,姑姑帶你去放煙火可好?你額娘要睡覺了,不能看著你?!?/br> 漂亮的小姑娘,怯弱地?fù)u頭,抓著額娘的手,眼淚汪汪不肯離去。 蘇麻喇不得勉強(qiáng),便留下宮女照看,返回內(nèi)宮里,請?zhí)蠛突噬鲜鞠隆?/br> 哲哲聽聞后,笑道:“這鄂碩夫人一回兩回地生孩子,都和咱們有緣,不過是留宿一夜,不必大驚小怪,指不定將來生個小將軍,像他的阿瑪鄂碩一樣,能為大清保家衛(wèi)國呢。就留下吧,派人好好照顧著,保胎要緊,鄂碩還在追殺李自成,咱們?yōu)樗Wo(hù)妻兒,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br> 蘇麻喇得令,就要去安排,才剛走出宮門,卻見皇上跟著她出來了,蘇麻喇蹲下來笑道:“皇上啊,您來給奴婢送壓歲錢嗎?” 福臨愣了愣,往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把掛在腰頭的玉佩塞給蘇麻喇,蘇麻喇大樂,趕緊給他系回去,笑道:“皇上疼奴婢,奴婢心領(lǐng)啦?!?/br> 看著蘇麻喇給自己系玉佩,福臨便問她:“你方才對皇額娘說的,是那家的人嗎?” 蘇麻喇笑道:“是啊,鄂碩夫人就是那時候收留保護(hù)奴婢和皇上的人?!?/br> 福臨說:“那個小姑娘,長高了呢?!?/br> 蘇麻喇道:“皇上也長高了,不許人家長嗎?” 福臨說:“你去乾清宮拿些點(diǎn)心給她吃,叫她別怕,這是朕的皇宮,在朕的家里?!?/br> 蘇麻喇領(lǐng)命:“奴婢記下了?!?/br> 福臨歡喜地說:“我今晚可高興了,額娘陪我放煙火,就算明天一清早要去祭天地社稷,我也不煩了。” “皇上真乖?!碧K麻喇為小皇帝整一整衣襟,溫柔地說,“皇上要體諒額娘,過了年皇上又大一歲,您的額娘,比誰都驕傲。” 福臨點(diǎn)頭,見蘇麻喇要走,他又上前拉住蘇麻喇說:“我有些話,不敢對額娘說,蘇麻喇,你替我告訴額娘行嗎?” 蘇麻喇奇道:“您想說什么?” 福臨道:“額娘和十四叔的事兒,是我錯了。蘇麻喇,我讓額娘傷心,也讓十四叔傷心了,他們現(xiàn)在都不說話不見面了,是為了我對嗎?像從前一樣可以嗎,蘇麻喇,還行嗎?” 第308章 齊齊格的絕望 福臨的話,蘇麻喇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大玉兒,這是辭舊迎新之際,玉兒得到的最好的禮物。 “我的決定是對的?!彼龑μK麻喇說,“所有的事,福臨漸漸會有他自己的判斷,他被誤導(dǎo)和輕信他人時,我不能著急,我要耐心等他緩過來?!?/br> 蘇麻喇連連稱是,又憧憬著:“真盼著皇上親政的那一天,必定會像天神一樣,站在最高處。” 大玉兒卻不敢輕狂得意,只道:“愿他善良寬仁,能心胸寬闊地看待天下?!?/br> 一夜相安,天明即是順治二年的元旦,皇帝入關(guān)以來第一次接受元旦朝賀,朝廷官員從乾清門一直排到保和殿下,只可惜太和殿修建尚未竣工,不然烏泱泱的大臣站在太和殿廣場上,必定更加氣派。 朝賀之后,便是祭告天地社稷,赴太廟祭告先祖。 整整大半天,福臨就在多爾袞和其他人的帶領(lǐng)擁簇下,上香叩拜,再上香叩拜,午后被送回皇宮,累得他在進(jìn)宮的轎子里就睡著了。 在盛京時,因海蘭珠和皇太極接連故世,宮內(nèi)的節(jié)慶好幾年都是簡簡單單地度過,沒有熱鬧喜慶可言,但到了北京,一切都不同了。 接連數(shù)日,啟祥宮里人來人往,貴族女眷們紛紛進(jìn)宮陪伴太后過節(jié),阿黛帶著小宮女們,連茶都來不及煮。 但玉兒還是過去的脾氣,不喜歡人多熱鬧,現(xiàn)下和姑姑分開獨(dú)門獨(dú)院地住著,就更清靜了。 貴夫人們也都知道圣母皇太后的性子,不敢擅自來叨擾,由宮女們送來新年禮,就算是拜了年。 初三那日,玉兒在宮內(nèi)得到消息,福臨下旨派多鐸帶兵南下收服史可法,剿滅南明余孽,她憂心忡忡地對蘇麻喇說:“但愿多鐸能收斂他的暴虐,可我瞧著懸,就怕這一刀切下去,血淋淋的,往后幾世幾代都彌補(bǔ)不回來?!?/br> 不久后,齊齊格進(jìn)宮了,她是唯一能隨意出入永壽宮的人,不過今日來,是要接鄂碩夫人出宮。 一轉(zhuǎn)眼,鄂碩的妻子在宮里已經(jīng)躺了三天,鄂碩是正白旗旗下的人,他的女眷出了事,齊齊格這個旗主福晉,自然要管的。 “既然沒事了,就接出去吧?!贝笥駜阂呀?jīng)把這事兒忘了,笑道,“我都沒去看過她,你別怪我無情,為了當(dāng)年她照顧福臨和蘇麻喇,我是很感激的??删团伦叩媒?,當(dāng)年的事被翻出來,反而害了她和鄂碩,你說是不是?” 齊齊格道:“就是這個道理,其實他們自己也明白,鄂碩家的通情達(dá)理,是個聰明懂事的女人,就交給我吧?!?/br> 如此,齊齊格和玉兒閑話半日后,離宮時順道將鄂碩夫人和孩子帶了出去。 齊齊格很喜歡鄂碩家的女娃,可惜自己沒有兒子來討做媳婦,至于叔伯家的幾個侄兒,齊齊格還沒有看得順眼的,自然不能坑了人家的心肝寶貝。 比起玉兒,齊齊格與鄂碩夫人相熟得多,是能坐下來說說玩笑話的關(guān)系,齊齊格將她送到家里后,說到鄂碩南征北戰(zhàn),還能回家心疼妻子,鄂碩夫人臉紅不已,赧然道:“只是巧合罷了,福晉別笑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