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齊齊格心內(nèi)感慨,人家巧合就能生兒育女,可她掙扎了半輩子,也是徒勞。 這日回到家中,想起多爾袞說,漢人的太醫(yī)好,他們正白旗旗下原先也有投降大清的漢人太醫(yī),但后來幾年轉(zhuǎn)去做軍醫(yī),加上齊齊格也放棄了生孩子的事,很多年沒上心了。 整個春節(jié)里,齊齊格心事重重,直到元宵前,她下定決心,宣召了太醫(yī)到王府來,為她診脈養(yǎng)生。 “我多年無子,二十幾歲那會兒也吃了不少的藥,沒有任何作用。”齊齊格毫不避諱地對幾位太醫(yī)道,“聽說你們是舊明時專擅婦科千金的太醫(yī),替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沒指望了。” 來的幾位太醫(yī),有年輕有為的后生,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前輩,他們輪流為齊齊格把脈,詢問過去服用的藥物,以及齊齊格的月信和許多女人家的事,乃至于和睿親王的房事。 齊齊格既然請他們來,就不打算藏著掖著,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之外,當(dāng)年為了求子,聽取大夫的建議,曾有幾年詳細(xì)地記錄過自己的月事和多爾袞的房事,那幾本冊子壓在箱底,也讓她帶來了北京。 見幾位太醫(yī)翻閱冊子,互相商議了許久,齊齊格的心不自覺地懸起來,但她不是怕,她是期待,或許自己還能有希望。 然而太醫(yī)帶給她的診斷,卻只有絕望。 元宵宴這夜,齊齊格盛裝入宮,比往日里都要明媚耀眼,已在而立之年的貴婦人,竟是壓過了席上許多水靈靈的年輕小福晉們。 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睿親王福晉看過來,過去只知道十四福晉精明厲害,仿佛突然之間,才發(fā)現(xiàn)多爾袞原來有個這么漂亮的妻子。 休息時,玉兒見到了齊齊格,玩笑道:“你今天怎么了,像個新娘子似的,女眷里頭,就屬你最好看了。” 齊齊格淡淡一笑:“隨便捯飭,讓人看笑話了?!?/br> 大玉兒這才發(fā)現(xiàn)齊齊格有些恍惚,她的眼神是飄的,兩人休息好了要回席上時,齊齊格過門檻沒抬起腳,一下絆倒,重重地跌坐在門檻上。 “醉了?”大玉兒攙扶她,“還是哪兒不舒服?” 可卻眼睜睜地,看著豆大的淚珠子,像斷了線似的從她的眼眶里落出來。 “怎么了,齊齊格?”玉兒越發(fā)不安,與蘇麻喇合力將人攙扶回屋子里,她伸手在齊齊格眼前晃了晃手,可呆滯的人的眼神是死的。 “蘇麻喇,去找多爾袞來。”大玉兒下令。 “不要,我暫時不想見到他?!饼R齊格終于開口了,一手抓著玉兒的腕子,指間用的力道,幾乎要把玉兒的骨頭捏碎。 她忍著疼,耐心地說:“好,不找他,回我宮里去說話,好不好?” 宴席上,宮人來傳話,說圣母皇太后鳳體違和,睿王福晉去伺候了,不再回來享宴。 福臨起身要去照看母親,哲哲卻察覺異樣,喊下福臨道:“你嬸嬸在,不會有事的,皇上,你不能丟下賓客。” “是……”福臨很擔(dān)心,命宮人們,“再去看看,回來告訴朕,額娘怎么樣了?!?/br> 可大玉兒什么事都沒有,只有齊齊格伏在她懷里,哭得傷心欲絕。 太醫(yī)告訴睿王福晉,她很可能在年輕時被人下了虎狼之藥,傷了身體斷了子嗣,如今再養(yǎng),希望渺茫。是藥三分毒,過量的湯藥服下去,未必能迎來孩子,反而會被副作用將身體在傷得更重。 “是皇太極嗎?”齊齊格毫不避諱地問玉兒,仇恨從眼中溢出來,“是不是皇太極?” 大玉兒一臉平靜,她甚至不用刻意壓抑心虛愧疚,當(dāng)年皇太極手把手地,把她的心變成了磐石。 她道:“不要胡思亂想,若真是先帝對你做過什么,多爾袞會查不出來嗎?咱們挑明了說,先帝防著你們,你們難道不防著他,當(dāng)年我們心里都是明白的不是嗎?” 齊齊格瑟瑟發(fā)抖,抓著玉兒的衣襟說:“你可曉得我最怕什么嗎?玉兒……” 她哭得接不上氣,十分可憐:“玉兒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多爾袞從前不碰我?” 大玉兒記得,雖然過去很多年了,可那天的齊齊格像個瘋子,當(dāng)時說的每句話,玉兒都清清楚楚地記得。 早些年,多爾袞南征北戰(zhàn)很少回家,但即便回家,也幾乎不碰齊齊格,如今想來,那時候,正是多爾袞最戀大玉兒的時候,也難怪…… “玉兒,我怕,我怕是多爾袞對我下的藥,我怕是他?!饼R齊格一時氣急,急促地喘息,臉色慘白渾身戰(zhàn)栗,所幸福臨硬是要太醫(yī)院的人來看望額娘,太醫(yī)剛好趕來,及時讓轉(zhuǎn)不過氣的人平靜了下來。 “她什么時候能醒?”大玉兒問太醫(yī)。 “這是普通的迷藥,睡不過一兩個時辰,或是潑冷水也能激醒。”太醫(yī)應(yīng)道,“但這樣的情形,太傷心肝,不能時常發(fā)作,福晉必須清心寡欲地安養(yǎng)?!?/br> 此刻蘇麻喇也打聽到了,齊齊格原來前幾日見過太醫(yī),為了她不孕的事,尋求治療,但結(jié)果是令她絕望的,太醫(yī)連藥都不給開。 大玉兒守在床榻邊,輕輕擦去昏睡的人額頭上的虛汗。 “格格?”蘇麻喇很是擔(dān)心。 “不必?fù)?dān)心,她只是閑的發(fā)慌去揭自己的舊傷疤,疼過這一陣,長出新rou就好了。”大玉兒一臉冷漠地說,“我也要以此為戒,沒事兒別和傷口過不去,除了疼,還能帶來什么?” 她嘆了口氣,吩咐蘇麻喇:“找多爾袞來,齊齊格最在乎的,還是他。” 第309章 他徹徹底底地輸了 永壽宮的人來請睿親王,然而大宴之上,這情形,多爾袞單獨離席必定遭人懷疑。 且他已經(jīng)得到手下的傳話,并非圣母皇太后鳳體違和,是齊齊格出了點事。雖然這么說對不起齊齊格,可他當(dāng)真沒方才那么著急,畢竟有玉兒在,齊齊格不會有事。 如此直到元宵宴散去,宮里該走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多爾袞才進(jìn)宮來,這會兒妻子已經(jīng)醒了。 “早些回去吧,好在年也過完了,這幾天別叫她出門,在家靜養(yǎng)才好?!贝笥駜簩こ5卣f這些話,回眸看齊齊格,她依然目光空洞,連多爾袞都沒裝在眼睛里。 玉兒知道,不論齊齊格最終認(rèn)定是誰給他下的藥,傷痛都不在這結(jié)果上,而是不得生育的事實,從前只是這么想而已,如今真的被判了“死刑”,連最后一點希望都沒了。 多爾袞向玉兒抱拳,上前要攙扶齊齊格,可齊齊格躲開了,自行走了出去。 “臣告退?!倍酄栃栐俚?,與玉兒目光相接,道了聲,“多謝。” 玉兒知道,他謝自己周全了睿王府的體面,若叫外人知道睿王福晉方才的模樣,多爾袞的面子往哪兒擱。 大玉兒目送他們離去,永壽宮的人一路送到門外,許久后來回話,說夫妻倆一直到出宮坐馬車,都是方才那模樣,福晉什么話都沒說。 同時乾清宮也來了人,是福臨的乳母,說皇上怎么也不放心,非要派她再來瞧瞧額娘怎么樣了。 玉兒坦率地說:“告訴福臨,是她嬸嬸身體不適。” 乳母將這些話,轉(zhuǎn)述給小皇帝聽,福臨穿著寢衣坐在床上,一臉奇怪地看著乳娘:“為什么額娘要撒謊,既然是嬸嬸不舒服,就說是嬸嬸不舒服。宴席上,那些大臣都在竊竊私語,必定又在說額娘的壞話?!?/br> 乳母溫柔地說:“是擔(dān)心睿王府在外頭,叫人指指點點吧?!?/br> 福臨不悅:“那額娘不怕叫人指指點點嗎,額娘總是護(hù)著十四叔和嬸嬸,我知道,是為了讓十四叔忠心輔佐我?!?/br> 乳母抿著唇,生怕自己說錯話誤導(dǎo)了小皇帝,回頭惹怒皇太后,可這事兒本來很簡單,只是福臨不喜歡罷了。 “皇上,您若真的想不通,奴婢可要去稟告太后的,太后會好好向您解釋?!比槟覆辉笓?dān)當(dāng)這責(zé)任。 福臨很疼他的乳娘,知道自己為難她了,便是乖乖躺下,乳母來為他蓋被子,溫柔地說:“皇上,等您長大了,您也會做一些看起來不合理,但其實很有道理的事。將來您一定會理解太后的做法,您相信奴婢。” 福臨點頭:“我自然信,我也不是怪額娘,我就是……” 他翻了個身小聲地嘀咕:“明明我才是皇帝。” 夜色漸深,京城里的年味兒過了元宵,便要漸漸淡了,新的一年又開始,農(nóng)耕商貿(mào)都要辛苦經(jīng)營起來,國家大事,自然也越來越多。 好在終于不打仗了,追擊那些李自成殘軍,或是鎮(zhèn)壓并沒有什么實力抵抗清廷的南明余孽,都不用多爾袞親自出馬,何況他現(xiàn)在也不能輕易離開北京,他是攝政王,位同皇帝。 正如他對齊齊格說的,從此可以過安逸的日子,不必再提心吊膽,他們終于站在了大清的最高處。 但現(xiàn)實似乎并不如意,看著一言不發(fā),目光冰冷空洞的妻子,多爾袞毫無頭緒。他心虛自己很少關(guān)心家里的事,便頭頭轉(zhuǎn)地找下人問話,才略知道,齊齊格請過太醫(yī)了。 他時時刻刻盯著朝廷的事,內(nèi)宮的事,卻把家里疏忽了,這會兒跑回臥房,看著齊齊格坐在床頭,好端端的,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臉上滑落,多爾袞坐在床沿握著妻子的手道:“太醫(yī)說什么?你病了,什么病……” “多爾袞,對我說句實話。” “你問?!?/br> “你給我下藥了嗎,讓我不能生孩子?” 多爾袞腦袋一轟:“齊齊格,你瘋了嗎?” 丈夫的反應(yīng),算是給了齊齊格心里些許溫暖,她朝多爾袞伸出手,多爾袞順勢將她抱在懷里,可沒想到接下來,是妻子哭得肝腸寸斷,險些厥過去。 等太醫(yī)再趕來,用藥讓福晉安靜后,多爾袞負(fù)手站在屋檐下,吹著冰冷的風(fēng),聽太醫(yī)告訴他,幾位內(nèi)科千金的太醫(yī)會診,認(rèn)為福晉年輕時被下了猛藥,導(dǎo)致終身不孕。 當(dāng)年多爾袞查過,特別是有了東莪后,他也查過,女兒長得和他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誰都相信是他的骨血,他既然能和別的女人生,為什么不能和家里的女人生。 是皇太極嗎?皇太極! 多爾袞的拳頭,捏得咯咯直響,那動靜聽得前來詢問王爺是否安寢的下人都嚇得不敢靠近。 雖然為大清打下的每一寸江山,多爾袞都是為了阿瑪、自己還有兄弟,可他從沒對皇太極有任何威脅,甚至沒做過任何悖逆他的事,終皇太極一生,他們兄弟都不曾正面發(fā)生過任何沖突。 可皇太極,卻防備到了他的子子孫孫,所幸東莪是閨女,東莪若是個兒子,多爾袞大概連孩子的骨頭渣都看不見。 但此刻,戳著多爾袞心骨的,最可惡的事,不是他沒兒子繼承香火,是皇太極讓他斷子絕孫,可他竟然一點頭緒都查不出來,連個奉命下藥的兇手都沒抓到。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多爾袞咬牙切齒,皇太極好狠的心,好毒的手腕,他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 到如今,他還要為皇太極的兒子守著江山,把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讓,就連想和玉兒說句話,都要忍著憋著,都要看個小孩子的臉色。 “真可笑……”多爾袞的聲音顫抖著,他內(nèi)心的尊嚴(yán)和驕傲轟然崩塌。 隔天一早,玉兒在啟祥宮里,和姑姑一道聽內(nèi)務(wù)府稟告今歲宮內(nèi)用度的計劃,內(nèi)務(wù)府的人才走,哲哲正和玉兒商量,乾清宮那里是不是多增派一些人,阿黛從門外進(jìn)來,神情慎重地說:“方才前頭傳過來的消息,攝政王決定將豫親王的五阿哥過繼到膝下,要正兒八經(jīng)地辦個過繼的儀式?!?/br> 哲哲不奇怪:“過繼的事,也說了好多年了,他早該這么做了,是齊齊格終于松口了吧?!?/br> 大玉兒默默喝了茶,蓋上茶碗蓋,淡漠地說:“齊齊格最近知道,自己被下了藥,她一輩子也不能生。” 哲哲怔然,示意阿黛將其他宮女帶下去,緊張地問玉兒:“齊齊格看過太醫(yī)了?” 偏偏玉兒在乎的,不是這件事,而是說:“姑姑,咱們這里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睛里,您多吃一口飯,喜歡吃哪一道菜,他們都知道??晌覀儗ν忸^的事,遠(yuǎn)不如當(dāng)年在盛京時,現(xiàn)在往往要等出了事,咱們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br> 哲哲沉默不語。 玉兒一臉凝重,真心要與哲哲商議:“姑姑,您說,我們還能有法子嗎?” 此刻睿親王府里,多鐸的福晉帶著孩子來,正坐在廳堂里。 她一早得到十四哥的傳話,以為多鐸南下出了什么事,但沒想到,是要過繼她的兒子。 雖然這件事,多鐸早就提過,要她隨時準(zhǔn)備把兒子送到十四哥家里,可做娘的人,如何舍得自己的骨rou。 “你不樂意吧?!饼R齊格宛若病愈后的虛弱,臉色蒼白,“你若實在不樂意,就告訴我,我不讓王爺勉強(qiáng)你?!?/br> 豫王福晉從來性子弱,紅著眼圈兒哽咽:“我不樂意,可我不能不答應(yīng),嫂嫂,我若不答應(yīng),多鐸回來會打我?!?/br> “他不敢?!饼R齊格忙道,“多鐸若是對你動手,你來告訴我們?!?/br> “不成的……”豫王福晉哭道,“嫂嫂,我知道了,您就把多爾博留下吧,反正也不是隔著千山萬水,我將來總能來看看的?!?/br> 齊齊格并不想過繼誰的兒子,但今早多爾袞說,他要個兒子繼承香火,夫妻二十年,多爾袞頭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當(dāng)時齊齊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隨時來,兒子終究還是你的。”齊齊格道,“不必叫他改口,往后還叫你額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