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jié)
“娘娘,咱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臣妾會盡力輔佐您,咱們再一起伺候太后,輔佐皇上?!痹毓淼溃俺兼囟〞刈o娘娘。” 皇后感激地說:“你真是好人,我的姑姑……可真傻?!?/br> 回景仁宮的路上,元曦想,孟古青若不是那么偏執(zhí)暴戾,就算霸道一些專橫一些,只要能公平對待一切,耐心輔佐皇帝,也許她們也能成為好姐妹。 可一切都沒得回頭了,那位耀眼而尊貴的皇后,人家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她卻是撞破南墻,拼的頭破血流。 初雪后的紫禁城,格外的冷,但昨日的雪沒有積攢多少,落在地上化開的,一夜風(fēng)干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只有幾處背陰的琉璃瓦上,還能看見幾分。 元曦走過宮道,回自己的住處,卻見漂亮的女人等在她的宮門外,見到她便迎上來,恭敬而熱情地行禮:“佟嬪娘娘吉祥?!?/br> “悅常在,你找我有事?”元曦并不喜歡這個人,說她小氣嫉妒她也無所謂。 “臣妾一直想來景仁宮坐坐,方才知道皇后留您說話,不敢在坤寧宮外等,就來您這兒了?!睈偝T跍厝釈擅模腥藷o法回絕似的,“娘娘,臣妾是不是……打擾您了。” “哪里的話,正好從西苑帶回來沒喝過的茶,我們一起嘗嘗,但愿你能喜歡。”元曦客氣,請人進門,一道在正殿里坐了。 悅常在打量著宮內(nèi)的陳設(shè),上一回來沒敢仔細看,這會兒細細地看,果然比起翊坤宮儲秀宮等等,看著富貴一些,都說佟家有財,這佟嬪倒也不藏著掖著。 “您喝茶。”石榴放下茶水點心,恭恭敬敬地說,“您覺得冷嗎,要不要奴婢再添炭盆來?” 悅常在搖頭,打量了一番石榴,夸贊道:“果然是娘娘的宮女,這樣體面,不像臣妾的陪嫁,宮里規(guī)矩都教了幾輪了,還是毛毛躁躁的。” “過些日子就好了,這才沒幾個月。”元曦客氣,“請喝茶。” 她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也不能怠慢客人,倒是愿意耐心聽她說幾句話,可屁股還沒坐熱,慈寧宮就來催了。 皇太后倒也沒什么事,就是吃了好吃的點心,要元曦也去嘗嘗。 可元曦還以為有要緊的事,不敢耽誤,董鄂葭悅也不敢妨礙慈寧宮的事,一口茶沒喝,就跟著出來了。 “下回再來坐坐,今日實在怠慢?!痹乜蜌庖痪?,便等不及再多說什么,急匆匆離開了。 元曦主仆走遠,悅常在便聽冬燕在邊上嘀咕:“小姐,這位還真了不起,敢情慈寧宮都離不開她似的?!?/br> 悅常在道:“額娘只教我要得皇上寵愛,她卻不知道,在這宮里,什么樣的人才能真正站住腳跟。我這會兒使勁,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怕是在太后眼里,根本瞧不上我?!?/br> “您要討太后喜歡嗎?”冬燕說,“太后的氣勢太強了,奴婢每次跟您去慈寧宮,還沒見太后,心里就發(fā)慌?!?/br> “你慌什么?”悅常在沒好氣道,“連太后跟前站的地方都沒有,你慌什么?要大大方方才是,你看佟嬪的婢女,多體面。” 冬燕偷偷翻了白眼,好不服氣地跟著離開了。 轉(zhuǎn)眼,三日過去,浙江蕭府治喪,送殯的隊伍綿綿長長,英年早逝的公子沒有子嗣,族中侄兒捧靈走在前面,披麻戴孝一身縞素的少夫人,被人攙扶著跟在身后。 鄂碩得到消息,就連夜趕來奔喪,此刻看見隊伍中的女兒那么凄慘,實在不忍。 忙忙碌碌,葭音早已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家里有當(dāng)家的婆婆在,她什么都不用管,只是跟著嬤嬤們行禮謝客,一遍一遍地跪,一遍一遍地磕頭,一遍一遍毫無感情地哭泣。 這一年,她除了侍奉公婆外,就是伺候纏綿病榻的丈夫,夫妻感情不好也不壞,自然根本談不上什么恩愛。 縱然是此刻的眼淚,也是葭音想起了母親去世時的光景,彷徨自己未來的人生,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到夜里,鄂碩終于有機會單獨見到女兒,心疼地含著淚說:“孩子,委屈你了?!?/br> 秀女們的婚姻,沒得選,葭音知道這是她的命,而她更是懂事體貼的孩子,到這一刻,還顧著婆家說:“阿瑪,我知道您想把我接回去,女兒也愿意回去,可您的女婿尸骨未寒,此刻若提出來,該叫人家寒心了?!?/br> “這是自然?!倍醮T道,“阿瑪會在合適的時候提出來,希望他們不要為難我們父女?!?/br> 這件事,葭音覺得還是有希望的,娘家到底是滿洲名門大戶,如今還有堂妹進宮為妃,蕭家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敢為難,縱然有心想留著她,爭一爭,必定能有結(jié)果。 可是,回娘家后,她接下來的人生要如何度過? 京城里,吳良輔得知這件事,已經(jīng)是七八天后的臘月里了,他在乾清宮外徘徊許久,終于把岳樂等來了,岳樂也已經(jīng)得到消息,吳良輔道:“王爺,這事兒要不要提?” 岳樂深知,若瞞著皇帝,他日后必定動怒,可上頭還有太后壓著,岳樂也實在不敢再亂來。 “王爺?”吳良輔輕聲道,“您是擔(dān)心太后嗎?” 岳樂瞪著他:“胡說什么?” 第492章 他心里那個高興 事實上,他們就是怕太后,吳良輔還坦率一些,岳樂少不得死撐幾分面子。 “對了王爺,蕭府死了兒子,是不是要向皇上稟告?”吳良輔忽然一個激靈。 “官員的雙親或直系祖輩故世,可上奏請旨回鄉(xiāng)丁憂,這死了孫子的話……”岳樂也吃不準,思忖半天便道,“不如再等幾天,畢竟他的孫子是皇上特別賜婚,也許他們會周全一些,倘若蕭府主動來提起,就和咱們不相干了?!?/br> 吳良輔心里冷笑,你還不是一樣怕太后。 岳樂叮囑:“你可仔細些,別叫皇上太傷心。” 如此一來,這件事,竟是玉兒先知道了,她驚愕地問蘇麻喇:“死了?難道成親那會兒,蕭家的孫子身體就不好嗎?” 蘇麻喇頷首:“靜妃恐怕是在南邊就近選了一家人,好讓董鄂氏迅速嫁過去,病不病的怕是連皇后都未必清楚。不過據(jù)說從小體弱多病,那一帶的人家都知道,各府婚配也都是斟酌再三的?!?/br> 玉兒嘆:“她真是作孽,讓人家不滿雙十的姑娘,就這么守寡了?!?/br> “格格……”蘇麻喇欲言又止。 但只這一聲,玉兒就知道蘇麻喇想說什么,皇帝不能搶臣子的孫媳,可如今臣子的孫子死了,那就不一樣,福臨錯過了一次,不會允許他自己再錯過第二次。 事實上,滿人并不忌諱娶寡婦,也允許寡婦二嫁,但是漢人自宋朝以來,受程朱理學(xué)影響,將女子貞潔和對丈夫的效忠看得比天還大,也不知到如今,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 見玉兒陷入沉思,蘇麻喇道:“這事兒您要早做打算,不能等皇上一步步做下去外頭鬧起來了,咱們再去收拾麻煩?!?/br> 玉兒冷聲道:“皇上想娶一個自由身的女子,是他的權(quán)利,他若真有本事把董鄂氏弄進宮,我自然也以禮相待?!?/br> “您是說……真的?”蘇麻喇不敢相信,“可皇上若這樣做,朝廷豈不是要吵翻天了?!?/br> “他們有什么資格吵?”玉兒道,“皇上是強搶民婦了嗎?他們一個個在青樓妓院摟著姑娘喝花酒的時候,對得起腦袋上的頂戴花翎嗎?” “是……” “如果董鄂氏進宮后,從此能讓他定下心來,忘掉過去幾年壓在心里的痛苦憋悶,也是董鄂氏的造化了?!庇駜赫f,“我寧愿看見他光明磊落地和董鄂氏卿卿我我,我也不想再看見他在董鄂葭悅那個替代品面前意yin幻想,光是想一想,我就渾身難受?!?/br> “您這話說的,皇上可是您親兒子?!?/br> “難道說錯了?” 蘇麻喇是不敢激怒太后,不是怕她,而是心疼她,到如今還有幾個人,能讓太后敞開心懷說心里話,他們母子倆,都不容易。 可皇上好歹年輕,這輩子興許還會再遇見什么真愛,但太后的一輩子就這么過了,連個姐妹朋友都難再有。 蘇麻喇再怎么偏心皇帝,也明白,母子之間,格格這個額娘是一再讓步,可做娘的讓步,在別人眼里就是天經(jīng)地義,就是應(yīng)該的,做兒子的叛逆,是他年少不懂事,必須包容。 這不公平。 然而這件事,如岳樂所料,因是皇帝下旨賜婚,太后當(dāng)初還賞賜賀禮命岳樂親自去送,如今孫子死了,蕭巡撫覺得必須向上面有個交代。 那日吳良輔看見浙江巡撫來的折子,也不管里頭寫的什么內(nèi)容,就給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但其實福臨一直很在意浙江來的折子,就想從字里行間看看那里好不好,哪怕艷陽高照晴空萬里,他也會覺得,至少葭音不用淋雨挨凍。 可今天,打開折子后,福臨整個兒呆住了。 他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在看到蕭起遠說他孫子死了的時候,他心里那個高興勁兒。 這輩子想再得到葭音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她守寡,他甚至想過要派人去暗殺蕭家的孫子,他什么念頭都動過了。 但福臨終究還是理智的,他把自己扭曲的念頭都死死地壓住了,這一瞬的“高興”之后,想到葭音此刻面臨的人生,便心如刀絞。 哪怕此生得不到她,福臨也希望她至少能過得好。 可是孟古青把她嫁給了一個病秧子,新婚一年多,就讓她成為了寡婦,倘若此刻孟古青還在坤寧宮里,她猙獰的笑聲,一定會傳過來,扎入福臨的心臟。 “吳良輔!”皇帝合上奏折,朗聲喚人,命吳良輔去宣岳樂進宮。 那一天之后,咸福宮悅常在的名牌上,積了一層灰。 皇帝或是懶得召見后宮,或是按定例去坤寧宮,再剩下就是和從前一樣不翻牌子,出了側(cè)門直轉(zhuǎn)景仁宮,在元曦身邊,他總是最舒坦愜意的。 元曦那樣安分懂事,就算察覺出皇帝這陣子像是有什么高興事,但只要福臨不提,她也不問。 而福臨在久違地頭一次再來時,有好好給她賠不是,說冷落了她委屈了她,好些哄人的話,不論真真假假,他至少還愿意說不是嗎? 元曦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把得到的一切,都好好地藏在懷里。 然而六宮之中,誰能想到,咸福宮這陣風(fēng)這么快就過去了,到底還是景仁宮堅挺,眨眼功夫就把皇帝又勾了回去。 東六宮這片,傳著各種說法,有的說是悅常在在乾清宮彈琵琶惹來朝臣非議,有的說太后袒護景仁宮見不得悅常在狐媚皇帝,也有的說是悅常在除了一張皮囊,不懂如何討皇帝歡喜,反正說來說去,都是董鄂葭悅的不是。 元曦曾對太后說過,就怕得寵的人一遭被棄,連太監(jiān)宮女都能欺到頭上去。 咸福宮如今就是這個下場,各方面被虧待,甚至連屋子里燒的炭,也要冬燕硬著頭皮去十三衙門的惜薪司討要,受盡嗤笑排擠。 別的宮女太監(jiān)也罷了,冬燕是陪嫁的丫鬟,自以為能在小姐面前說話,竟是當(dāng)面問她:“小姐,你到底哪里得罪皇上了,夫人教您的那些哄男人高興的本事,您到底用了嗎?” 其實反過來也一樣,悅常在不敢隨便打罵那些原先就在宮里的人,可冬燕是她從娘家?guī)淼?,揚手就是兩個耳光扇在她的臉上,怒斥:“你在跟誰說話,你再敢對我大呼小叫,我把你的嘴巴撕爛了,再用針線一針一針縫起來。” 冬燕捂著臉哭道:“奴婢還不是為了您好……” 悅常在的拳頭緊緊捏著,她若知道為什么,還能朝著那個方向使勁,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棄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景仁宮重獲恩寵,將她排擠開。 這一日,京城大雪,董鄂葭悅還惦記著皇帝答應(yīng)過她,要帶她去御花園打雪仗,她一早到坤寧宮請安后,就徘徊在乾清宮附近,盼著能見一眼皇帝。 可她眼睜睜看見的,是佟嬪疾步從乾清宮門里跑出來,皇帝跟在后頭,喊了她的閨名,把人叫住后一臉的嗔怪和寵愛,上前為她戴上雪帽,竟堂而皇之地牽著手往前走。 那一刻,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竟然追上前,喊了一聲皇上。 福臨和元曦聞聲停下腳步,見是董鄂氏,元曦便道:“皇上,臣妾先過去了?!?/br> 天知道為什么,再見董鄂葭悅,福臨已經(jīng)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看見葭音的影子,眼前的人,完全變成了一個稍有幾分姿色,但普普通通的女人。 “何事?”福臨很淡漠。 “皇上……奴才、奴才……剛好路過,想向您請安,向佟嬪娘娘問安?!泵廊藘撼蓱z,顫巍巍福了福,聲音棉柔婉轉(zhuǎn),“皇上,下雪了呢?!?/br> 福臨頷首:“是啊,路上不好走,你小心?!?/br> 他說罷,帶著元曦轉(zhuǎn)身就走。 阿哥所來消息,說玄燁從搖籃里翻出去,腦袋上摔了老大一個包,剛好元曦送福臨遺留在景仁宮的東西過來,二人一道聽了消息,福臨也急著要去看看。 他們就這么走了,留下孤零零的人站在雪地里。 吳良輔從門里出來,見這光景,眼眉一挑,想著趁那一位沒進宮,從這一位身上再撈一些油水,便上前和氣地說:“悅常在,您站在這兒,小心凍著?!保?9: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