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臉皮厚的?！备ＥR嗔笑，抱著玄燁，與元曦一道往額娘所在的地方去，說起這些日子西苑的光景，福臨故意道，“額娘也很忙吧?！?/br>
    元曦明白，那些大臣陸陸續(xù)續(xù)地來，皇帝在宮里一定好奇他們對太后說什么。

    但事實(shí)上，每次大臣來，皇后和她們幾個都被支開，元曦是真的不知道他們來做什么。

    可要怎么對皇帝說，才顯得自己真誠不是撒謊，且根本不在意呢，總覺得自己說錯話，被皇帝反感還不算什么，千萬別挑唆了他們的母子關(guān)系。

    元曦定下心，應(yīng)道：“將來等臣妾年老色衰了，有新鮮可愛的小貴人來伺候皇上了，臣妾也要向太后娘娘一樣，每天都把日子過得充實(shí)起來。您說這坐享天下的榮華富貴，日子還不能過的好，豈不是白瞎這輩子投胎這么好的命?！?/br>
    福臨見元曦還是平日里胡鬧說笑的口氣，一時也不好拿捏她的話，只見元曦緊張兮兮地說：“皇上，臣妾可不是說太后年老色衰啊，這話您不能聽岔了?！?/br>
    福臨哭笑不得：“朕偏說，這會兒就去說?！?/br>
    第490章 她的人生，還不足二十年

    福臨到了母親跟前，這邊經(jīng)文也講完了，他將玄燁送入額娘懷里，小家伙突然就有些困，癟著嘴哭哭唧唧，玉兒耐心拍哄，漸漸就把小孫兒哄著了。

    眾人守著小阿哥睡，殿內(nèi)一時靜謐無聲，玉兒抬起頭看見大家，才笑道：“不礙事兒，你們這么小心做什么？過去盛京內(nèi)宮哪有這么寬敞，皇上姐弟幾個和我一個屋里放著，中間隔一道屏風(fēng)，說說笑笑不也沒耽誤你們睡覺。”

    蘇麻喇上前來把小阿哥抱走，向福臨福身后，就帶著眾宮女太監(jiān)退下了。

    “皇上，臣妾聽說悅常在病了？”皇后主動問，“她可好些了嗎？”

    “沒什么事，不過吹了風(fēng)?！备ＥR道，“不必記掛，你們在這里照顧好皇額娘便是?！?/br>
    皇后福身：“臣妾遵旨，皇上，您和皇額娘說話吧，臣妾和佟嬪去為您準(zhǔn)備茶點(diǎn)。”

    皇后向元曦和巴爾婭各看了一眼，三人便一道走了。

    玉兒瞧著福臨的神情，笑問：“怎么皇上對皇后，像是不大滿意？”

    福臨忙道：“沒有的事，就是……”

    玉兒問：“心里還有陰影是嗎，而且她又是孟古青的堂侄女，你心里膈應(yīng)吧?！?/br>
    福臨頷首：“有那么一點(diǎn)，她特別乖巧溫順，反叫兒臣有些不習(xí)慣了，實(shí)在委屈她?！?/br>
    玉兒好生道：“但中宮就該這樣穩(wěn)重大方，她現(xiàn)下年紀(jì)還小，往后慢慢的會更好?；噬献匀豢梢圆幌矚g，只求別虧待了她，不論如何這樣的皇后帶出去，體面又尊貴不是嗎？”

    “是，額娘說的是?！备ＥR道，不想再繼續(xù)皇后的話題，便道，“見您在這里一切安好，兒臣就放心了，不過還是想請您早些回去，瞧這天的模樣，看來初雪在即，下了雪路上不好走?！?/br>
    玉兒笑道：“那就約定，初雪后一天回宮，也沒幾步路不是？我想見見這里的雪景，紫禁城里雖好，沒有敞亮的湖泊叫人心曠神怡，在這里喘口氣兒，都覺得自在呢。”

    福臨道：“額娘若喜歡園林湖泊，兒子命人給您修園子，往后在園子里住。”

    玉兒笑道：“你的心意額娘收著，但眼下咱們沒有這個錢吶，皇上一方面減免賦稅，一方面朝廷上處處都要花錢，還要供著那么大一座皇宮的花銷，不收緊一些不成。光是這些年，修復(fù)宮里的太和殿中和殿，修復(fù)我的慈寧宮和皇上的乾清宮，就花了無數(shù)的銀兩，是該緩一緩了?！?/br>
    福臨的神情目光漸漸暗淡，如今再見額娘，說不過幾句，總繞到這上頭來。

    早些時候，額娘還總是夸贊他做得好，如今雖不至于是責(zé)備，可言辭之間，仿佛他不盡心盡力，仿佛他的辛苦都是無用功。

    “額娘這么說，那就把文華殿修繕的事停一停，反正也不急著那一處宮殿用，您看可好？”福臨這話，多少有幾分賭氣了。

    玉兒感覺到是自己言辭不當(dāng)，把兒子逼急了，便道：“那也好，把外墻修一修，瞧著體面些便是?！?/br>
    這幾句之后，母子倆，仿佛就沒話說了。

    可福臨惦記著那些大臣們跑來這里和母親說些什么，偏偏他沒能把眼線安插到這里來，天知道那幾個眼線沒跟來，是巧合還是被母親故意防備，他心里實(shí)在沒底。

    “福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問額娘？”玉兒主動道，“不好開口嗎？”

    福臨的牙齒，在唇內(nèi)重重咬了一下，把心一橫道：“額娘恕罪，兒臣本不該拿這些話來煩擾您，可朝廷上傳的不好聽，兒臣怕您傷心難過?！?/br>
    “出什么事了？”

    “有些大臣們見您這里人來人往，說您在西苑有自己的小朝廷，明面上不干涉朝政，暗地里企圖把持一切?！备ＥR說完這些，心咚咚直跳，索性站了起來，“額娘，您別動氣，兒子已經(jīng)斥責(zé)過他們了?！?/br>
    玉兒手眼通天，知道乾清宮里武英殿上，每天都在發(fā)生什么，也知道京城市井流傳什么。

    她來西苑不過小半個月，來請安的大臣，都是朝中有權(quán)勢地位的人，就算底下的人不把她放在眼里，誰敢編排他們呢。

    福臨這番話，讓她很傷心，可兒子想要擺脫自己，真正君臨天下的愿望，終究也是好的。

    他雖不成熟，至少很努力肯吃苦，就那各地一年到頭，紛至沓來的奏章，就是從前皇太極所面對的十倍之多，可福臨從不嫌煩。

    “我給你添麻煩了?！庇駜簻睾偷卣f，“額娘只是想來散散心，那些大臣們也算是老朋友，這么多年從盛京一路坎坷走到這里，平日里內(nèi)宮里不便相見，想著在這里少些規(guī)矩，沒想到還是被人惦記著。也罷，既然皇上都來了，額娘今天就跟你回去吧。”

    福臨心頭一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可是，他真的希望自己的事，朝廷的事，都能真真正正由他自己來做主。

    他希望那些權(quán)臣們，是臣服在自己的腳下，而非母親的裙下。

    “兒臣這就讓他們?nèi)ヮA(yù)備車馬。”福臨沒有拒絕，走到門前喊人，說太后要移駕回宮。

    剛好皇后和元曦、巴爾婭，帶著茶水點(diǎn)心從邊上過來，巴爾婭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天說：“皇后娘娘您看，下雪了呢?！?/br>
    三人駐足，望著灰蒙蒙的天，一片雪花落在了元曦臉上，冰冰涼涼的，緊跟著一片又一片，真是下雪了。

    “皇后娘娘，佟嬪娘娘，福晉?！庇行√O(jiān)跑來，打千兒說，“太后娘娘要移駕回宮了。”

    “怎么突然要回去？”皇后有些失望，她很喜歡這里，規(guī)矩少，視野開闊，不必應(yīng)付后宮的晨昏定省，不必說客套話，也不必……面對皇帝。

    “原本也說是住兩天，這都小半個月了?！痹孛Π矒峄屎?，“娘娘，等開春這兒的花都開了，咱們再攛掇太后來住幾天可好，又不遠(yuǎn)?！?/br>
    皇后這才展顏：“你可別忘了，巴爾婭你也記著，到時候叫佟嬪去說，咱們倆跟著沾光?！?/br>
    巴爾婭笑道：“奴才一定記著。”

    此刻紫禁城里，剛好是每月定例看望阿哥的日子，寧嬪早早就去了阿哥所。

    今日皇帝和太后都不在家，楊貴人又因風(fēng)寒不能來探視公主，她偷偷給自己延長了一個時辰陪伴二阿哥，本想著神不知鬼不覺，可從阿哥所出來，沒走多遠(yuǎn)，就遇見了散步的悅常在。

    寧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抓了把柄，少不得比平日里親和一些，便主動上前搭訕。

    其實(shí)悅常在根本不知道探視的時辰規(guī)矩，但想到二阿哥，便故意道：“太后一樣帶著三阿哥和三公主去，怎么不帶二公主和二阿哥呢?！?/br>
    “孩子多了管不過來，三阿哥和三公主還在襁褓里好帶，二公主和二阿哥都會走了，西苑那里四面環(huán)水，不安全。”寧嬪從容應(yīng)對，比平日溫和好相處多了。

    她們沿著東路往回走，自然要經(jīng)過景仁宮，悅常在說道：“佟嬪娘娘真是很討太后喜歡，臣妾要是能學(xué)一點(diǎn)皮毛就好了。”

    寧嬪道：“你盛寵隆重，專心照顧好皇上，太后也會對你青睞有加?！?/br>
    悅常在笑得意味深深：“多謝娘娘教導(dǎo)，說起來，娘娘和臣妾，還是本家吧？”

    “碰巧同姓罷了，怕是祖上也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meimei你是出身名門，我不能比?！睂帇逍闹须m惱，但坦蕩蕩地說出來，好歹還敞亮些。

    悅常在道：“其實(shí)臣妾也是董鄂家的旁系了，嫡系的一脈，是鄂碩伯父家，可惜堂姐當(dāng)年被撂牌子賜婚到浙江巡撫，不然姐妹倆一同在宮里，也有個伴兒。”

    寧嬪心中微微一顫，細(xì)細(xì)看了眼董鄂氏，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當(dāng)年一道選秀時，像是聽過你堂姐的名字，后來一直沒什么動靜，也就忘了。”

    時至眼下，悅常在還完全想不到，自己是因?yàn)橄裉媒悴疟贿x進(jìn)來，也一直以為是如母親所說，堂姐是被佟家動了手腳才落選。

    她嘆息道：“堂姐她在家等了兩年，才突然下旨賜婚，像是趕上建寧公主下嫁吳三桂的兒子，朝廷一并賜了一些王公大臣兒女的婚事?？稍谀侵俺兼恢币詾?，今年會和堂姐一道來選秀呢?！?/br>
    寧嬪腦筋飛轉(zhuǎn)，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會浮起一種奇怪的猜測，其實(shí)最奇怪的，還是一年多前的突然廢后，孟古青仿佛一夜之間從人間消失。

    “寧嬪娘娘，您看，下雪了呢?！睈偝Ｔ谏焓纸又┗ǎ盎噬险f過，等雪大了，要帶我去打雪仗的?！?/br>
    寧嬪對于悅常在的炫耀恩寵，完全不在意，她的心思，全飛到一年多前發(fā)生的事上頭去了。

    然而就在京城初雪的這一天，江浙一帶，還下著凄涼冰冷的雨。

    葭音的屋子里，因丈夫纏綿病榻，中秋那會兒起就燒炭盆了，此刻她到正院去請安回來，進(jìn)門才脫下風(fēng)衣，忽然聽見里頭湯碗碎裂的聲響。

    “少爺？少爺……”凄厲的喊聲，鉆入葭音的心，她疾步進(jìn)門，看見丈夫的乳母正大聲地呼喊，掐他的人中，揉他的臉，可床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

    窗外雨聲，越來越急，進(jìn)出房門的腳步也越來越凌亂，哭聲很快沖破雨幕，葭音仿佛被風(fēng)雨摧殘的花瓣，凄涼地跪在床下。

    她的人生，還不足二十年，剩下的一輩子，要怎么辦？

    第491章 我的姑姑可真傻

    京城初雪這日，太后從西苑移駕回宮，福臨當(dāng)晚是在坤寧宮過的夜，新皇后溫柔怯弱，自然是太平安逸，再也不會有任何大吵大鬧的動靜。

    不過，帝后感情毫無進(jìn)展，玉兒心里也是明白的，早些晚些，吳克善還要作妖，科爾沁眼巴巴地指望著皇后能生下嫡皇子。

    但不論如何，宮里太平了，總好過那兩年，動不動就鬧得天翻地覆，沒有一刻消停。

    隔天，六宮來向皇后請安，皇后特意留下了元曦，避開旁人后問她：“皇上到景仁宮，會問你些什么事兒嗎？”

    元曦心中警惕，反問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為難極了：“皇上昨晚問了我好些太后的事，問我太后在西苑南臺都做些什么，是否知道大臣們?nèi)ヒ娞髸r又說些什么?！?/br>
    昨日元曦在西苑見到皇帝，他開口也是這么問，元曦不禁覺得有幾分心寒，他們可是母子呀。變成這樣子，到底是太后的不是，還是皇帝的過錯。

    “娘娘，皇上并不會問臣妾那些話?！痹胤裾J(rèn)了，“娘娘，您怎么說的？”

    “我稀里糊涂的，能說些什么，皇上就不大高興了?！蹦贻p的皇后紅著眼睛道，“我總是惹他不高興，我知道，我不是什么聰明人，可我……也沒做什么壞事，為什么總讓他不高興？我倒寧愿，他別來坤寧宮，在西苑那些日子，多好。”

    “您不過是照實(shí)說的，皇上想來也不是怨您，只是關(guān)心太后吧?！痹乇M量地圓，勸道，“臣妾感激娘娘愿意信任臣妾而說這些話，那您愿意聽臣妾一句勸嗎？”

    皇后頷首：“你只管說?！?/br>
    元曦道：“這事兒您千萬別在太后面前提起，臣妾私以為，在兩宮之間最穩(wěn)妥的法子，就是不要把兩處的話搬來搬去，您說呢？”

    “我聽你的。”皇后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在她看來，佟嬪得寵多年，得太后信任得皇帝喜歡，必然有她的生存之道?；屎笞约簺]法兒拿捏，照著佟嬪學(xué)就是了，她又不稀罕皇帝喜歡寵愛，能太太平平過日子，就心滿意足。

    “多謝娘娘，是臣妾多嘴了。”

    “該是我謝你，有你給我出主意，我心里就踏實(shí)了。”皇后一臉憂愁，“我真是心驚膽戰(zhàn)，每天都會想起姑姑，雖然她也不比我大多少，可從小就喊姑姑，也知道她會成為大清最尊貴的女人。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來到這里，更不敢想會取代姑姑?！?/br>
    元曦不知道靜妃現(xiàn)在身在何處，但她隱約覺得，靜妃可能已經(jīng)不在宮里。照皇帝的脾氣，未必能容她被軟禁在某個角落，不然福臨會寢食難安，會渾身膈應(yīng)的。

    相比之下，太后真是太厲害，貴太妃那樣的存在，對她不會有任何影響，要經(jīng)歷多少艱辛磨難，才能錘煉出這樣的心境呢。

    “不過，皇上連太后都提防猜忌，我又覺得安心了?！被屎蠓路鹱匝宰哉Z似的，偏偏連她這個才進(jìn)門不久的人都明白，“母子之間尚且如此，皇上那么對我，我也沒什么可計較的了?！?/br>
    元曦心里很難過，但是沒法子，把母子之間隔開的并不是什么小恩小怨，而是江山天下。

    他們彼此敦促鞭策，暗中較著勁，也不是徹徹底底的壞事，至少，這能讓皇帝勵精圖治。

    她的男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成為一代明君，讓大清強(qiáng)大昌盛，對得起父輩祖輩們開天辟地踏出的血路。這一切，元曦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