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節(jié)
是日午后,皇太后下了懿旨,封翊坤宮的宮女張氏為答應(yīng)。 雖然宮里有傳言,是皇帝故意要了昭妃的人來惡心她,可傳閑話的人抓一個打一個,半天下來,再沒人敢掛在嘴邊。 而人心極容易被動搖,太皇太后的懿旨不容懷疑,竟有人信以為真,風(fēng)向漸漸從皇帝氣昭妃,轉(zhuǎn)為昭妃用宮女固寵。 如此,的確減少了君臣之間的矛盾,可翊坤宮的顏面大大折損。 冬云天黑前才回宮,帶了好些補藥食物,在神武門下都叫侍衛(wèi)查驗過,那些人本不想為難翊坤宮的宮女,可冬云主動要他們檢查,說是避免日后麻煩。 至于她的去向,蘇麻喇到翊坤宮探望靈昭時,靈昭就說,之前就和家里說好,要冬云今天回去一趟。 出了這樣的事,她雖然心中難過,一時什么都不想,但若突然不去了,家里必定更惶恐,她派冬云去安撫,至于宮里的事,靈昭保證冬云絕不會亂嚼舌根子。 彼時蘇麻喇就勸靈昭想開些,靈昭也好好的應(yīng)付了,此刻冬云回來,屋子里就主仆倆,冬云緊張地說:“小姐,奴婢對老爺說了,老爺說行?!?/br> 靈昭目光冰冷地打開家里人準(zhǔn)備的東西,無非是些人參燕窩的滋補之物,她像是在對冬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步步退讓,事事隱忍,換來了什么?” 且說皇帝禁房事三月,這事兒不會公然宣布,可玉兒命大李子好生告訴皇后,且說明了坤寧宮不在其中。 舒舒在入夜后,才見到了從朝事里脫身的玄燁,他耽誤一上午挨罰,好些事擠在下午處理,又累心里又有火,進(jìn)門后自己踩了靴子,胡亂踢得老遠(yuǎn),就仰面躺在炕頭。 舒舒將被踢飛的龍靴撿回來,在茶幾上擺了熱茶,見玄燁閉著眼睛不理人,她也什么話都沒說,悄悄預(yù)備退下。 玄燁則見自己躺了半天沒人關(guān)心,睜開眼找人,見舒舒一腳已經(jīng)走到屏風(fēng)外,他出聲喊下:“你去哪里?!?/br> 舒舒含笑回答:“皇上醒了?臣妾以為您睡著了?!?/br> 玄燁沒好氣地坐起來:“不要陰陽怪氣地說話,你想要朕怎么辦?” 舒舒走回他身邊,將茶水遞給他,然后安安靜靜坐在一旁,也不說話。 玄燁一面喝茶,一面偷偷看她,很沒底氣地問:“皇祖母的懿旨,你接到了嗎?” “是?!笔媸鎽?yīng)道,“太皇太后給臣妾體面,但是臣妾也擔(dān)心,皇祖母是記掛著臣妾與皇上圓房之事?!?/br> 玄燁說:“你突然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話,朕不習(xí)慣?!?/br> 舒舒扭過頭,看著玄燁,玄燁放下茶杯就躺下,轉(zhuǎn)了個方向,把腦袋擱在了舒舒的腿上。 “皇上……”舒舒舉著雙手,不知往哪兒放好,可看著懷里滿臉疲倦的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來,捧著他的臉,輕輕舒緩疲憊,溫柔地說,“我真想好好和你吵一架,大吵大鬧的把心里的火氣都撒出來,可我不敢?!?/br> 玄燁睜開眼,卻是笑了:“朕也不敢?!?/br> 舒舒在玄燁臉頰上捏了一把:“可你是怕皇祖母,我是怕你呀,一點兒也不公平?!?/br> 玄燁側(cè)過身,把臉埋在舒舒的小腹里,浮躁地說:“朕昨夜一定是瘋了。” 舒舒問:“皇上昨天有心事?” 玄燁唔了一聲,悶了半天才說:“傾弦那么沒規(guī)矩,叫朕有些寒心,她身上全是家里的影子,難以想象佟國維,如何日日夜夜地給自己的親女兒洗腦子,朕的表妹太可憐?!?/br> 舒舒沒做聲,玄燁又道:“額娘走了也好,干干凈凈,不然將來活著看自己娘家的人瞎折騰,她會心碎?!?/br> 舒舒說:“皇上別這么悲觀,且不說額娘,就說外祖母,她是豁達(dá)之人,就算真有一天怎么樣,而她還活著還看得見,她也一定會站在您這一邊?!?/br> 玄燁無奈地望著舒舒:“話雖如此,可外祖母還是會傷心,朕統(tǒng)共剩下這么幾個親人。今天皇祖母說,要朕別再氣她,氣死了她,朕就真的成了孤兒?!?/br> 舒舒心頭一酸,眼看著玄燁的眼角滑下淚水,頓時什么理智都被拋開,抱著她心愛的人,柔聲安撫她:“不會的,皇祖母會長命百歲,皇祖母和我,都會陪在皇上身邊?!?/br> 石榴端著宵夜進(jìn)門,見這光景,趕緊退了出去,門外頭大李子少有的累得坐在圍欄上,見石榴出來,忙站了起來。 “去歇著吧,在娘娘這兒,不會有事?!笔裾f,“別累壞了。” 大李子道:“做奴才的累什么,皇上才累,心里壓了多少的事,家國天下,他每天都在忍耐。昨晚突然就繃不住,可若是換做前一夜,皇上心里少積攢一天的事,恐怕也不至于叫昭妃娘娘氣著。皇上不好……那一位也……” 石榴不愿議論翊坤宮是非,道:“那更要去歇著,你養(yǎng)足精神,才能把皇上伺候舒坦了?!?/br> 大李子則道:“太皇太后特地關(guān)照,坤寧宮不禁房事,只怕這話里有意思,你且盯著些,合適的時候,提醒娘娘一番?!?/br> 他走后不久,舒舒就從門里出來,見是石榴值夜,也要她早些去休息。舒舒為玄燁要了宵夜,不要任何宮女伺候,獨自端了進(jìn)去。 坤寧宮的寢殿一夜相安,帝后二人不吵也不鬧,玄燁吃飽喝足踏實地睡了一覺,第二天又抖擻精神,神清氣爽地去上朝了。 舒舒睡意朦朧,披著風(fēng)衣送玄燁出門,石榴跟出去一段路,這會兒功夫,赫舍里家安排的人就湊上來,輕聲告訴皇后:“翊坤宮的冬云回了一趟鈕祜祿府上,三老爺傳話進(jìn)來,請娘娘千萬小心。” 舒舒看著她們,冷聲道:“最后一次警告你們,私下與宮外傳遞消息,是死罪。一旦被人察覺揭發(fā),或是捉了個現(xiàn)行,別怪我不保你們,是我保不住?!?/br> “娘娘……” “不是威脅嚇唬,是在乎?!笔媸娴?,“跟我一場,不容易,只愿你們善始善終,將來或是出宮,或是留在這里,能長長久久,這是我的心愿,你們都好自為之吧?!?/br> 這一日,舒舒再來慈寧宮,與玉兒商議鰲拜的人與寧太嬪聯(lián)絡(luò)之事。至于昨夜她和玄燁說了些什么,舒舒謹(jǐn)遵親婆婆生前的品格,絕不將閨房私語往外說。 玉兒從元曦那會兒,就習(xí)慣了孩子們有自己的秘密,自然不會追問舒舒關(guān)于玄燁的話,祖孫倆好生商議著,如何應(yīng)對鰲拜的小動作。 誰知竟是叫人快了一步,到晌午前,宮里莫名其妙掀起一陣風(fēng),說寧太嬪與外臣私相授受,不忠不貞。 裕親王福晉在家中聽聞,嚇得不輕,立刻找人傳話給福全,福全策馬奔到紫禁城下,闖進(jìn)乾清宮,要向玄燁證明親娘的清白。 兄弟倆在乾清宮說什么,外人不知道,可等不及內(nèi)務(wù)府派人查找流言蜚語的源頭,矛頭已指向鰲拜。 鰲拜在府里悠哉悠哉喝著茶,班布爾善跑來告訴他,果然有人中計。 他們折騰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沒打算勾結(jié)寧太嬪,或是離間皇帝手足,另立裕親王,就是想把所有人都當(dāng)槍使,攪一攪太平了好一陣的前朝后宮。 誣陷忠良的這盆臟水,不論是潑在誰的身上,鰲拜都能把它最終扣在皇帝的腦袋上,敢情皇帝為了打壓忠臣,連這么下三濫的手腕也使得上。 再加上福全性格沖動魯莽,涉及他親娘的清白,他一定是要鬧個明白,這不策馬闖宮,就已經(jīng)是個笑話。 舒舒沒能在事情發(fā)生前將一切解決,給玄燁帶來這么大的麻煩,心中十分愧疚,唯有玉兒安撫她:“不可能事事順心,皇祖母先頭還擔(dān)心,你什么都做的那么完美,將來的路只怕越來越窄。這下好了,你也能從中長本事,別害怕,凡是有皇祖母在,大不了,皇祖母出面向鰲拜賠個不是?!?/br> “可是……”果然,舒舒咽不下這口氣,若真的鬧到要皇祖母出面,她會恨死自己。 舒舒也終于體會了一把玄燁的無奈,而她這才是頭一遭,皇帝卻每天都在忍受新的憋屈和壓抑。 玉兒云淡風(fēng)輕地說:“鄭成功幾乎兵臨城下,皇祖母也沒慌過。這事兒若是旁人的主意,那宵小無恥之徒,抓了就殺,不足惜。但若是鰲拜自己折騰的,可見他也是窮途末路,到頭了?!?/br> 玉兒愛憐地安撫自己的孩子:“這點小事,算什么?舒舒啊,你比皇祖母強多了,你還有玄燁呢。” 乾清宮里,君臣對質(zhì),鰲拜要玄燁將寧太嬪請來,當(dāng)面說清楚,還他清白。 玄燁說太嬪不宜見外臣,他會派人查清楚是誰搬弄是非給他一個交代,鰲拜便故意挑唆福全:“裕親王,您說呢?” 福全已經(jīng)得到玄燁的命令,不許他急躁發(fā)怒,冷冷地說:“自然是皇上說了算。” 鰲拜便怒問大李子:“內(nèi)務(wù)府查了嗎,謠言總有人用嘴巴傳,抓個好事多嘴的太監(jiān)宮女,都抓不起來嗎?” 大李子尚未回答,內(nèi)務(wù)府就來了人,跪在殿下稟告,說他們查到,最先傳這話的,是坤寧宮的人。 第794章 你要多幾個心眼 紫禁城里向來難有藏得住的秘密,只要宣之于口,往往一不小心就漏出去。 內(nèi)務(wù)府的人并沒有冤枉了坤寧宮,追根溯源,找到的,恰恰是替寧壽宮里的姐妹向石榴傳話的那個小宮女。 倆姑娘事后又見了面,提起最近常常有人給寧太嬪送禮,據(jù)說是鰲拜的人,僅僅是一句“據(jù)說”,就把她們自己給坑了。 鰲拜在殿上說,他的確派人給寧太嬪送禮,但僅僅是聽說寧太嬪身體不適,想要孝順先帝故人。 福全一時沒忍住,說:“我額娘身體康健,病了的人,是陳太嬪?!?/br> 鰲拜便忙對玄燁說:“皇上,您看老臣連宮里哪一位太嬪娘娘病了都沒能搞清楚,就如此謠傳老臣要與太嬪太妃勾結(jié),這些人意欲何為?只怕小宮女背后另有人指使,居心叵測,要陷老臣于大逆不道之地?!?/br> 這還沒算完,第二天早朝,鰲拜好端端地突然在朝上哭泣,說追思先帝,難忍悲痛,想要隨先帝而去,親自告訴先帝,他遭jian人所害。 因為昨日事出之后,玄燁對他說:“不論是坤寧宮的宮女,還是慈寧宮、乾清宮的宮女,不過就是念了幾句道聽途說的閑話。她們犯了錯,自然有宮規(guī)處置,鰲太保寬宏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千軍萬馬都顫動不得你的眼皮子,何必為了幾個小宮女煩心。” 可是鰲拜說,皇帝要嚴(yán)正后宮規(guī)矩,若想杜絕此類事再發(fā)生,就必須殺雞儆猴,用坤寧宮那小宮女的性命,來警醒所有人。 玄燁拒絕了,鰲拜當(dāng)時也沒有鬧,可今天好端端地,他就站在朝堂掉眼淚。 皇帝顏面掃地,忍著怒火散了朝,來不及換衣裳,就往慈寧宮來,要和皇祖母商議這件事。 然而,不知是心里偏袒舒舒,還是明知道這件事背后搗鬼的人鰲拜脫不了干系,玄燁從一開始就沒在心里怨懟過舒舒的不是,此刻來到慈寧宮,一進(jìn)門就見她跪在皇祖母座下,立時就心疼了。 “皇祖母?!毙钌锨熬偷?,“這事兒和舒舒不相干,鰲拜想要做文章,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br> “你看看,叫你起來不起來,這下好了,你家皇上以為我這個老祖母在欺負(fù)你?!庇駜贺?zé)備道,“還不快起來,真要我動怒嗎?” 玄燁瞪了眼舒舒:“你干什么呢?” 舒舒搖搖晃晃站起來,玄燁不自覺地就伸手扶一把。 兩個孩子的小動作,玉兒都看在眼里,都說人心天生是偏的,有什么法子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玄燁比他爺爺和親爹都強些,他們一面愛得天荒地老,一面還能和另一邊糾纏不清的曖昧,可玄燁對待感情,就要干脆的多。 玉兒相信,鈕祜祿靈昭一定明白自己是被皇帝厭惡的,可當(dāng)初的布木布泰,怎么也放不下,認(rèn)定了皇太極也同樣喜歡她。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小兩口已經(jīng)有了交流,舒舒方才跪著,是求玉兒責(zé)罰她治下不嚴(yán),她想以此來保住那小宮女的性命。 但玉兒無情地說,小宮女的命不可惜,皇帝和皇后的頭,不能低。 玄燁惱怒鰲拜欺人太甚:“皇祖母,明天鰲拜要是又站在朝堂上哭,孫兒實在難以忍受?” 玉兒冷然:“那就讓他哭,你送他去孝陵哭,讓他哭個夠?!?/br> 玄燁眼神輕晃,他還沒有大聲呵斥鰲拜的魄力,縱然心里想象了無數(shù)次,也總有一份理智壓制自己,要為后面的事想一想。 罵人不過是一時痛快,帶來的卻很可能是長久的麻煩,他都忍耐到這份上了,不能功虧一簣。 “現(xiàn)在,鰲拜就是會想盡辦法逼迫你對他動怒,好給他發(fā)難的借口。”玉兒說,“皇上要上當(dāng)嗎?” 玄燁用力搖頭:“孫兒能忍。” 玉兒道:“那就別顧念那個小宮女的性命,拿出些殺伐決斷的魄力來,他要什么,你就給他什么。將那宮女杖責(zé)一百,明天再把半死不活的小宮女拖到大殿上,你讓鰲拜手刃她,以泄心頭之恨?!?/br> 玄燁和舒舒面面相覷,舒舒再次懇求:“皇祖母,那宮女才十五歲,她……” 玉兒起身,該是她禮佛的時辰了,走過舒舒跟前,在孫媳婦額頭上輕輕一點:“往后記住,管好自己的人,你在紫禁城里要多幾雙眼睛,你自己,也要多幾個心眼?!?/br> 兩人傻乎乎地看著祖母離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玄燁身心疲憊,坐到一邊,低垂眼眸說:“皇祖母向來手腕狠辣,不然她如何扶持先帝扶持朕走到今天?舒舒,你別難過,厚葬那個宮女,善待她的家人吧?!?/br> 舒舒心中翻江倒海,不知如何開口,只見蘇麻喇進(jìn)門來,溫柔含笑:“娘娘,奴婢能救下那孩子,就看她有沒有想活的心。” 敬事房負(fù)責(zé)懲罰宮女太監(jiān)的那些人,手里都有功夫,想要人死,幾板子能傷要害,想要人活,就算皮開rou綻,也可不傷性命。 小宮女一頓皮rou之苦怎么也逃不掉,而杖責(zé)一百,往往光是聽一聽,就能把人嚇?biāo)馈?/br> 為了給鰲拜一個交代,舒舒將靈昭、榮常在她們都召來,宮里各處的掌事宮女、首領(lǐng)太監(jiān)等悉數(shù)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