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節(jié)
這一邊,納蘭常在的宮女,也一樣來催主子早些睡,納蘭氏收了手里的針線,說道:“你們歇著去吧,我再縫兩針就好?!?/br> 主子不睡,做奴才的怎么敢睡,納蘭氏也沒法子,只能依了。 眼下,她身份尚低,所用宮女極少,她們便是輪值當差,也不能白天黑夜都不離身。再者與其他人聚在一個院子里住著,還要互相謙讓回避,起居受限,不能隨心所欲。 納蘭氏躺下,屋內(nèi)燈火俱滅,聽見小宮女著急的腳步聲,必定是急著回去鉆被窩,納蘭氏卻翻身坐起來,望著窗外的月色發(fā)呆。 其實她每晚做針線,并不是要給自己添補什么,雖然住的地方不寬敞,但錦衣玉食并不受虧待,她這么每夜每夜地等待,就是想等皇帝再翻牌子。 欽安殿一見,念念難忘,納蘭氏萬萬沒想到,外頭傳說一臉麻子的皇帝,竟然如此英俊瀟灑,縱然臉上有褪不去的痘痕,但并不影響他眼眉間的帥氣。 當時若被撂牌子,之后嫁去別家,興許過些時日也就忘懷了,可聽聞自己被留牌子,從此是皇帝的女人,那一瞬間,納蘭氏就戀上了。 再后來,明珠的賀信里說,進了宮要溫順守禮,不要急功近利,要謙卑忍讓,不要張揚惹眼。從此,她在后宮為妃,明珠在前朝為官,愿互相扶持,再現(xiàn)納蘭一族的輝煌。 可是一進宮,她們就被皇帝丟開,足足三個月多,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低位份的宮嬪,并不能隨意在內(nèi)宮走動,唯一能名正言順出門的,就是去各宮請安。 剛開始,其他人還礙著宮里的規(guī)矩,與她同行,后來皇后和昭妃都再三說免了請安,加上天氣越發(fā)寒冷,李氏、赫舍里氏她們就懶得去了。 納蘭氏依然堅持著,風雨無阻,這是唯一能讓她可以有機會遇見皇帝的辦法,一天一天,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如愿了。 回想初夜的緊張,至今還會令納蘭氏心神蕩漾,皇帝是那樣溫和風趣,再后來彼此熟悉了,乾清宮暖閣,在她眼中,宛如天堂。 想到這一切,納蘭氏裹緊被子躺下,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深深呼吸后,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和李氏她們的區(qū)別,僅僅在于有沒有陪皇帝睡過一晚,除此之外,再無差別。 外頭傳言所謂的“寵妃”,在納蘭氏看來,簡直是笑話。 這紫禁城里有中宮皇后在,何來的寵妃,只怕永遠也不會有寵妃。 她現(xiàn)在,不過是一副被皇帝用來享受的rou體,想要真正在紫禁城里做個人,那條路還長著呢。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元宵,昭妃病愈后,接過一切事務(wù)重新打理,但皇后早早將正月里的事都安排妥帖,她嘴上說再也不想費心,都推給靈昭,事實上一切都做得完美無缺。 這是身為皇后該有的能耐,靈昭不至于不甘心又或嫉妒,可讓她無法接受的是,那些奴才跟著中宮當了幾天差,就不服管了,靈昭怎么使喚都覺得不順手,叫她很是惱火。 唯有暗暗忍耐,待過了正月,但凡不服管的,隨時可棄,靈昭也絕不會手軟。 元宵節(jié)后,太皇太后下旨,命皇帝移居武英殿聽朝理政,道是去年地震,乾清宮受損,皇帝住在受損的宮殿里,有損天威,二月起將重新修繕乾清宮。 而提起去年的天災(zāi),不得不追究欽天監(jiān)預(yù)測的失職,重新修改歷法,行南懷仁推算之歷法。 罷免欽天監(jiān)官員的旨意頒布后,鰲拜的“病”終于好了,他怒氣沖沖闖進武英殿,責問皇帝為何輕信洋人。 玄燁平靜地說:“南懷仁以項上人頭擔保,倘若之后歷法有誤,請朕隨時誅殺他,既然如此,不妨一試。日升月落,四季風雨,人人都能用眼睛看著。若有偏差,到時候朕就命鰲太保你,取南懷仁項上人頭。” 鰲拜怒視著小皇帝,冷冷道:“臣會把刀磨快,給他個痛快。” 玄燁淡淡一笑:“武英殿不及乾清宮寬敞,鰲太保,往后你說話不必那么大聲,保重身體要緊?!?/br> 鰲拜胸前像是堵著一口血,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他離開武英殿時,臉色鐵青,腳下的步子踩得砰砰響,驚得沿途的小太監(jiān),都直哆嗦。 幾天后,皇帝又下旨,二月里將巡視京畿一帶,查看去年地震后的災(zāi)民賑濟,鰲拜等大臣皆同往,京城里的事,交由康親王杰書代理。 鰲拜對此事,心存疑慮,將心腹之人都留在了京城,命他們緊盯皇宮里的動靜。 但玄燁離京轉(zhuǎn)了一圈,除了撫恤災(zāi)民之外,大部分時間,是到處閑逛,每座山每條河,都能令他興致勃勃,拉著鰲拜等人念叨上大半天。 至于京中傳回來的消息,康親王除了每日和值房里的熊賜履等人整理各地的奏折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異常行為,前朝后宮一切太平。 玄燁回京的前一天,舒舒的月信如期而至,石榴見皇后蜷縮在炕上滿臉的失落,好生安慰道:“娘娘,您還年輕呢,再遲兩年有孩子,剛剛好?!?/br> 舒舒愣一愣,笑了笑沒說話,她怎么可能對石榴說心里的那點小念頭,石榴到底是沒嫁過人的。 舒舒急得不是孩子,是小別之后,不能勝新婚。 待玄燁回京,區(qū)區(qū)半個月多,就曬黑了好些,舒舒乍見玄燁,很是吃了一驚,玄燁卻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這下看著,結(jié)實多了是不是?” 而皇帝回宮后,帶著出游的興奮,為太后舉辦了一場冰嬉,又在寧壽宮傳了三天戲。 這一日鰲拜進宮,皇帝滿頭大汗地從摔跤場歸來,對他說:“那些小子們,都崇拜鰲太保,改天你去指教指教他們,讓他們開開眼?!?/br> 鰲拜沒有當下就答應(yīng),可他越來越看不懂皇帝,因為在他看來,皇帝毫無疑問還是個貪玩的少年,可為什么每次君臣目光相交,他都會在內(nèi)心感到恐懼,而這份恐懼與日俱增,總有一天,要逼得他發(fā)狂。 可是皇帝的日子,越過越自在,除了隨心所欲的游玩嬉戲,臨幸后宮嬪妃,亦是比往年更頻繁,去年新入宮的三位,皆陸續(xù)得到召幸。 三月初,李常在頭一回被送進武英殿的暖閣,平日里嘰嘰喳喳張揚的人,這會兒卻嚇得跟個木頭似的,玄燁沒有勉強她,與她隨意說說話,到了時辰,就把人送回去了。 李常在本以為自己完了,丟盡顏面不說,從此再不會被皇帝喜歡,躲在屋子里哭了半天。 誰知隔天夜里,內(nèi)務(wù)府又來人將她接走,這一次,她總算做了皇帝的女人,更因為皇帝的體貼,和連著兩晚被送上龍榻的體面,將她得意壞了。 第809章 夫妻同心 時下,后宮里除正宮皇后外,有一妃一嬪,四位常在和兩位答應(yīng),數(shù)一數(shù)人不少,可因為大部分身份低微,且不居于東西六宮,年節(jié)里進宮請安的女眷,才會覺得后宮冷冷清清。 歷朝歷代的君王,常常會因為無嗣而受到威脅,壓力來自于宗室亦來自大臣。 當今皇帝膝下一兒一女,悶聲不響地,早已把什么都齊全,就連想在子嗣上做文章,也抓不到皇帝的短處。 大臣們很早就察覺,玄燁和他父親不一樣,現(xiàn)在又醒過味來,幾乎都發(fā)現(xiàn)不知幾時,已被皇帝束縛了手腳。 玄燁利用外祖家、利用赫舍里一族,利用新培植的納蘭明珠等人,撲向朝廷和皇權(quán)的網(wǎng),這就開始收緊,之后還會越勒越緊,直到將那些過度膨脹的勢力,擠壓消滅。 這一股壓力,鋪天蓋地地襲向鰲拜,一面是少年皇帝游戲人間的散漫不羈,一面又是每每看見他就滿心彷徨的恐懼。而手下之人,對眼前的形勢,各有各的說法,他甚至總?cè)滩蛔岩桑缫延腥吮换实鄄叻础?/br> 想要與玄燁和睦共處,在這朝堂上善始善終是不可能了,若是主動辭官放棄一切,他當日對蘇克薩哈的所作所為,一定會有人如法炮制用在他的身上。 眼下,只有兩條路,死撐下去,再不,就是反了。 先帝忌日那天,班布爾善送來了龍袍,鰲拜是昏了頭,稀里糊涂地穿上了身。 穿上身,金光璀璨,威風凜凜,他真的開始幻想,踏上太和殿的那一刻將有多輝煌。 努爾哈赤不過一介莽夫,他能改天換日,鰲拜為何不能? 可是,報應(yīng)來的太快,當手下來報皇帝一行似乎是朝太保府來,他還沒來得及脫龍袍,玄燁的鑾駕已經(jīng)在門前停下了。 鰲拜手忙腳亂之際,只能鉆進被窩里繼續(xù)裝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叫皇帝看出端倪。 其實,他并不知道玄燁因為害怕,而濕透了夾衣,相反,他更害怕玄燁,那一天,直到皇帝離去,鰲拜的腦中皆是一片空白。 班布爾善彼時不知貓在哪里,待圣駕離去后,回到鰲拜身邊,慫恿道:“大人,這么好的機會,您為何不好好把握,皇帝可是自己把他的人頭送來了。” 當時鰲拜幡然醒悟,給了班布爾善一巴掌:“皇帝死在我家里,下一步,你就該在所有人面前,指正我弒君之罪,你這個畜生!” 難怪,正月之后,玄燁很久沒聽說班布爾善有什么動靜,線人回報,他是被鰲拜軟禁在家中。 玄燁想了想,找來佟國維吩咐:“嚴密看守,等朕的訊號,到時候?qū)嗖紶柹频募叶肆耍募抑腥有┑稑屛淦?,刻上他和鰲拜的名號。?/br> 那日,佟國維奉命將離去時,又被玄燁叫住,皇帝繞過桌子,走到舅舅面前,問他:“朕聽說,鰲拜有喜歡的如夫人,曾經(jīng)還為她擺壽宴,舅舅去喝酒了嗎?” 佟國維抱拳道:“礙于鰲拜之威,臣送了禮物,酒沒去喝,為了一個卑賤的姬妾慶賀壽辰,臣可低不下這個頭。” 玄燁淡淡一笑,說道:“舅舅派人去盯上那如夫人,哪天她出門閑逛時,將她殺于市井。” 佟國維愣了愣,但旋即就答應(yīng)了。 如此,到這會兒,已是三月中旬。 玄燁在武英殿舉行經(jīng)筵,講《周易》、《尚書》,幾位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和親王,都被請來聽講,宗親世家的子弟們,也紛紛為此做了數(shù)日的準備。 經(jīng)筵一連幾天,每日長達四五個時辰,就是反反復(fù)復(fù)、滔滔不絕地講那些治國齊家的道理。 鰲拜一生戎馬,最恨這些文縐縐的事,忍耐了兩天,到今日第三天,實在坐不住,于中途退席,站在殿外大口喝茶。 春陽明媚,晃得他眼花繚亂,更是火氣騰騰。 突然有個小太監(jiān)匆匆跑向他,似乎是知道要說糟糕的事,不敢靠近鰲拜,隔著花壇就說:“鰲大人,您家中下人傳來的話,請您立刻回府一趟?!?/br> “什么事?”鰲拜眉頭緊蹙,目露兇光。 “說是如夫人在街上遭人刺殺,請、請鰲大人……” 此刻武英殿內(nèi),無數(shù)人強撐困倦,突然聽得一聲大吼,更有瓷杯碎裂聲,都紛紛驚醒。 只見侍衛(wèi)們瞬間涌入,幾十個人將皇帝護在身后,大聲呵斥在座的大臣們,不要輕舉妄動。 這樣的情形下,但凡挪動一步,都很可能因有弒君的嫌疑,而遭侍衛(wèi)撲殺,大臣們連氣都不敢喘。 “啟稟皇上……”終于,門前跪了個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語無倫次地說,“是、是鰲拜大人,皇上,大人他離宮了,方才府中下人來報,鰲大人的姬妾沒了,大人怒摔了茶杯,就、就走了……” 佟國維此刻就在席中,可該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舅舅辦事干脆利落,玄燁很滿意。 “康親王?!毙畛雎?,“鰲太保年事已高,難得一佳人知己,此刻必定哀痛萬分,你代替朕前去致哀,請鰲太保保重身體?!?/br> 康親王起身道:“臣以為,不過是一個姬妾,身份卑下,實在不配皇上出面慰問,縱然是臣代君前往,也甚是不妥?!?/br> 玄燁道:“朕自然不是為姬妾哀悼,是在乎鰲太保的身體,他年初才病了一場,如何經(jīng)得起這番打擊,任何事,就看在鰲太保的面上。鰲太保失了姬妾,還能再覓佳人,可朝廷和朕,失不得鰲太保?!?/br> 皇帝既然這般說,康親王不再堅持,當下領(lǐng)命而去。 玄燁示意侍衛(wèi)們退下,與驚魂未定的眾人說:“我們繼續(xù)吧。” 鰲拜府中,妻妾之間不乏勾心斗角,幾位夫人不允許下人將這賤妾的尸體抬入家中,等鰲拜回來時,昔日在懷里嬉笑云雨的美人,就這么冰冷地躺在門前的擔架上。 鰲拜掀開裹尸布,只見他心愛的姬妾滿身是血,身上被捅了一個窟窿,活活失血而亡。 “我鰲拜府的人出行,就是看門的狗,也能在街市上橫著走。”鰲拜大怒,指著周圍的人問,“是不是?” “是、是……” “是誰這么大膽,是誰?”鰲拜狂躁不已,轉(zhuǎn)身沖出家門,直奔九門步軍巡捕營而去。 鰲拜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傷心欲絕,又或是勃然大怒,他怒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敢動他鰲拜的人,他一定要查出幕后之人,將他們抽筋剝皮。 而在路上,鰲拜也想好了,若是皇帝所謂,他要讓玄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被羞辱而死,再殺他祭天。 武英殿的經(jīng)筵尚未結(jié)束,又傳來消息,鰲太保大鬧九門巡捕衙門,步軍統(tǒng)領(lǐng)不勝其擾,請求皇帝裁奪。 玄燁很是“掃興”,再“聽說”鰲拜的姬妾是被人刺殺身亡,當即下旨:“盡力配合鰲太保徹查此案,務(wù)必找出兇手,給鰲太保一個交代?!?/br> 這一整天,不斷有“好消息”傳入內(nèi)宮,舒舒聽來,也是覺得揚眉吐氣。鰲拜就快被逼瘋了,他稍稍再向玄燁多走一步,就是他踏進鬼門關(guān)的那一刻。 然而到夜里,正預(yù)備傳膳,石榴匆匆進門,在舒舒耳畔低語,舒舒心頭一緊,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慈寧宮里,那被舒舒笑話要站出個坑的老地方,并沒有看見皇帝的身影,可舒舒卻是聽石榴說,皇帝在被祖母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