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謹(jǐn)慎地進門，玉兒已經(jīng)在用晚膳，見舒舒突然來，問道：“皇后來陪我用膳？”

    舒舒一聽這語氣，就知不對勁，怯怯地說：“皇祖母……皇上他……”

    玉兒道：“在里頭，他沒胃口，就不吃了?！?/br>
    舒舒心頭一松，故意賣乖：“皇祖母，孫兒能去看一眼皇上嗎？”

    玉兒不予理會，自顧自吃東西，蘇麻喇向皇后使了眼色，舒舒福了福，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退了幾步，往內(nèi)殿走去。

    許是不想被外人看見，今天皇帝沒在老地方罰站，而是在祖母的臥房，孤零零地對著一面墻。

    玄燁聽見腳步聲，再聞見熟悉的香氣，很快舒舒的手就伸過來抓著他的手：“皇上，怎么了？”

    “皇祖母要朕冷靜冷靜，沒事，你走吧?！毙铋L長一嘆，“就讓朕冷靜冷靜?！?/br>
    “可是，臣妾不覺得皇上做錯了?！笔媸孑p聲道，“難道皇祖母，是惜一個姬妾的命？”

    玄燁搖頭：“皇祖母是怕朕，將來有壞名聲，她不愿朕草菅人命成了習(xí)慣?！?/br>
    舒舒道：“因鰲拜而死的人，何止千百？那姬妾生前得寵，享受的榮華富貴，皆是民脂民膏，是人血。一個姬妾能慫恿丈夫，將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們請來向自己賀壽，可見絕不是什么好人?！?/br>
    玄燁苦笑：“你是在偏袒朕?！?/br>
    舒舒搖頭，往玄燁邊上一站：“不是偏袒，是不論如何也要和皇上站在一起?；噬狭P站，臣妾就陪您一道罰站。”

    玄燁嗔道：“你老實點，惹怒了皇祖母，當(dāng)心跪到門外去?！?/br>
    舒舒說：“皇祖母舍不得，我也不會走?！?/br>
    第810章 對不起額娘

    “你們倆，在這里打情罵俏？”皇祖母的聲音突然傳來，嚇得玄燁和舒舒立刻轉(zhuǎn)身跪下。

    玉兒扶著蘇麻喇緩緩走來，坐下后道：“玄燁，你起來。”

    玄燁怔然，看看祖母，又看看身邊的人，問道：“皇祖母，舒舒她……”

    可玉兒目光冰冷，不容回絕，叫玄燁不敢再堅持，起身來站到了一旁。

    舒舒則膝行幾步，跪到了玉兒座下，叩首道：“皇祖母，孫兒錯了?！?/br>
    玉兒問：“殺鰲拜姬妾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舒舒俯首沒敢出聲，玄燁急忙辯解：“皇祖母，是朕……”

    可是玉兒的目光，逼得玄燁把話咽下了，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再不敢插嘴。

    “回皇祖母的話，是皇上自己的主意，皇上吩咐下去后，才對孫兒說了這件事?！笔媸娴?，“孫兒不敢干預(yù)朝政，從未僭越雷池半步，但皇上要對我說什么，孫兒都會好好聽著，并盡力為皇上分憂?！?/br>
    “你倒是底氣很足?！庇駜旱?，“因為你是皇后，就有資格聽了是嗎？”

    “是?！笔媸婧敛粍訐u，“身為皇后，不得干預(yù)朝政，但這大清天下，皇后當(dāng)與皇帝風(fēng)雨同舟、并肩擔(dān)負。”

    玉兒神情肅穆，道：“抬起頭說話?！?/br>
    舒舒直起身子，一張漂亮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滿是汗水，看得玄燁心疼萬分，單膝跪下道：“皇祖母，皇后從未僭越宮規(guī)，從未在朝政之上左右朕，請您千萬不要誤會她，更不能責(zé)罰她?！?/br>
    玉兒此刻，沒有開玩笑的心，字字如刃插入玄燁的心里：“你今天殺了鰲拜的姬妾，就不怕他將來，當(dāng)著你的面，殺了舒舒？”

    玄燁搖頭，傲然回答：“不怕，他敢踏進紫禁城半步，朕就要他五馬分尸?！?/br>
    玉兒問：“皇上，你堅決要殺鰲拜了？”

    玄燁頷首：“只待時機成熟，皇祖母，鰲拜他活不過夏天。”

    “我要你遷去武英殿，就是知道這一天快來了?！庇駜旱?，“皇祖母不會阻攔你對付鰲拜，但是皇祖母希望你，能活捉他，而不要當(dāng)場殺了他。”

    玄燁不解：“只怕留下活口，會橫生枝節(jié)。”

    玉兒肅然道：“皇帝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就打算對付鰲拜了？你以為他真的老了，不堪一擊嗎？”

    玄燁噎住，垂首不語。

    玉兒道：“你當(dāng)場殺了他，什么都說不清楚，外面的人也少了一層牽制，后果難以預(yù)料。留下活口，羅列他的罪狀昭告天下，讓天下人來判決他的生死。這才是一個英明的皇帝，該堂堂正正做出的決定。皇祖母惱你派人殺他的姬妾，不是恨你心狠手辣，是擔(dān)心你太輕敵，你就斷定鰲拜不會借題發(fā)揮，直接殺進紫禁城來？出了事，你能招架得住嗎？”

    玄燁毫不畏懼地看著祖母，但目光漸漸軟下來，含淚道：“從額娘去世的那天起，孫兒就無時無刻不想殺他，他多活一天，孫兒都覺得對不起額娘。他何時犯上，孫兒就何時能殺他?！?/br>
    提起元曦的慘死，玉兒的心頓時揪緊，可她不能心軟，她必須為玄燁的一生著想。

    玉兒搖頭道：“玄燁，大清的功臣，要善始善終。抱著這樣的信念，你才會得到更多的有識之士，才能聚攏更多的人，讓他們?yōu)榇笄?、為朝廷，為你賣命。”

    “皇祖母！”玄燁不服，堅決地承受著祖母的目光。

    玉兒道：“鰲拜必定會死，但不能死在你的私怨之下，他要為自己做出的一切，對天下人有個交代。而他為大清付出的一生，他的功勞，也不能被輕易否認，他值得擁有最后的最嚴(yán)?！?/br>
    玄燁握緊拳頭，長這么大，他從沒想過要反抗祖母的命令，可他一定要殺鰲拜，他要為額娘報仇。

    玉兒起身：“你額娘若是死在鰲拜的刀下，你要將他千刀萬剮，皇祖母也不會阻攔你?？伤撬涝诨首婺傅臒o用，你阿瑪?shù)臒o能，和你的年幼無知下。因為，我們沒能讓這個國家安定，沒能遏制反清復(fù)明的勢力，大清是我們的，不是鰲拜的?！?/br>
    玄燁垂下眼眸，雙拳緊握。

    玉兒命蘇麻喇：“攙扶皇帝起來，帶他來隨我用膳?！?/br>
    “皇后娘娘……”蘇麻喇鼓起勇氣，才只問出四個字。

    “我和玄燁幾時把飯吃完了，再許她站起來，她自己該想想，什么才是風(fēng)雨同舟，什么才是并肩擔(dān)負?！庇駜毫滔略?，便徑直走向門外。

    舒舒膝行而來，拉了拉玄燁的衣袖：“皇上，去陪皇祖母用膳吧。”

    玄燁臉色緊繃，不肯點頭。

    蘇麻喇上前道：“皇上，您在這兒跪著，皇后娘娘就要陪您一起跪著，您去把飯吃了，娘娘就能起來了，您舍得娘娘這么跪下去嗎？太皇太后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您這么堅持著，她就能讓您跪到天亮?！?/br>
    舒舒見玄燁如此，咬牙定下心，起身回到方才皇帝面壁思過的地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再不多看他一眼。

    這一跪，激得玄燁心內(nèi)劇痛，沖著蘇麻喇，落下了眼淚。

    蘇麻喇趕緊給他擦了，輕聲道：“皇上，皇祖母是要您冷靜，您冷靜下來，一定能想明白。”

    舒舒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聽著身后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其實，事情鬧到這一步，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可是，一想到剛才玄燁說，從額娘死的那一天起，無時無刻不想殺鰲拜，她的眼淚就止不住落下來。

    她多想和婆婆一起將海東青的風(fēng)箏放到天上去，多希望在玄燁的心里，不要缺了母親那一塊，那么他一定會更勇敢，更了不起。

    飯桌上，玉兒慢條斯理地進食，釋然味同嚼蠟，還是一口口吃下去。

    玄燁被蘇麻喇帶來，在邊上干坐了半晌，大李子夾了一些菜，舉著筷子在邊上杵了半天，也不見皇帝動一動。

    玉兒很快就吃罷了，被伺候洗手漱口之后，就靜靜地看著玄燁。

    玄燁被祖母的目光逼著，不敢再堅持，終于拿起了筷子。

    “菜都涼了，換熱的來?！庇駜簠s吩咐，“別叫皇上吃壞了肚子。”

    玄燁聞聲，慌地看向內(nèi)殿，重重帷幔和屏風(fēng)之后，是舒舒還跪在那里。

    他多吃一刻鐘，舒舒就要多跪一刻鐘，就連宮里的奴才，都寧愿挨頓板子而不是罰跪，直挺挺地跪著，不消半刻，就能疼得撕心裂肺。

    “皇祖母……”玄燁出聲央求。

    “換熱菜來。”玉兒充耳不聞，吩咐蘇麻喇，“愣著做什么？”

    玄燁不安地站了起來，玉兒說：“剛才叫你吃，你不吃，我吃到最后一口，已經(jīng)覺得冷了，怎么再舍得你吃得脾胃冰冷？玄燁，坐下?！?/br>
    宮人們上前撤換碗碟，御膳房的人火急火燎地跑回去傳旨，好在這些變故，也一直都在御膳房每日的計算預(yù)備中，迅速就送來了新鮮的飯菜。

    玄燁坐下，大口往嘴里塞，大李子在邊上小心伺候著，被皇帝催促夾菜太慢了，可太皇太后又說：“慢著些，別叫皇上噎著。”

    幾經(jīng)折騰，前后半個多時辰，一頓飯總算吃完了。

    玄燁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緊張地看著祖母。

    玉兒問他：“冷靜了嗎？”

    玄燁搖頭，坦率地說：“皇祖母，孫兒不能冷靜，也不能答應(yīng)您的要求。”

    玉兒道：“那就再回去想想，不論你是否認同，明日一早，來回個話?！?/br>
    “是?！?/br>
    “把皇后帶走吧，她也吃夠苦了?！庇駜旱溃拔蚁Ｍ?，就算你不能冷靜，她能冷靜?！?/br>
    蘇麻喇趕緊去攙扶皇后出來，嬌生慣養(yǎng)的人，怎么經(jīng)得起這樣的折磨，一瘸一拐，到了玉兒跟前謝恩認錯，玉兒什么話也沒說，起身離開了。

    玄燁要上前攙扶舒舒，蘇麻喇沖她搖了搖頭，玄燁忍耐了，獨自轉(zhuǎn)身出了門，石榴這才得到蘇麻喇的允許，帶著宮女們來架起皇后，小心翼翼送回去。

    回到坤寧宮不久，玄燁就來了，進門便見舒舒光著兩條腿，膝蓋上甚至破了皮，又紅又腫。

    “你們都下去。”玄燁意外的沒有著急，坐到了舒舒的身邊，待宮女們都散了，才蹲下來，捧著舒舒的腿，輕輕吹了一口氣。

    “我不疼。”舒舒道，“皇上，已經(jīng)不疼了?！?/br>
    “皇祖母為什么要罰你?！毙畹?，“是故意折磨朕，逼朕妥協(xié)嗎？”

    “皇祖母是不希望，有一天被其他人這樣來折磨皇上。”舒舒道，“皇祖母也是罰我，毫無原則地支持皇上的一切?！?/br>
    “你服了？”玄燁問。

    “那倒也沒有……”舒舒眼角分明有疼出來的淚花，卻沖玄燁燦爛地笑，“不論如何，我都會站在皇上一邊，永遠都是?！?/br>
    玄燁無奈，笑也不是難受也不是，只摸了摸舒舒的膝蓋，就疼得舒舒直叫喚。

    玄燁心疼地將她抱在懷里，好生哄著，又說道：“你這樣的話，叫皇祖母聽見，不怕她廢了你？”

    “不怕，皇上才是天下之主?！笔媸嫣鄣弥倍哙?，強撐著說，“皇上，我一點也不怕，就算鰲拜舉著刀殺進來，我也不怕?！?/br>
    第811章 在一起就很快活

    慈寧宮中，當(dāng)值的宮女太監(jiān)輪班后，殿內(nèi)殿外都靜了下來，蘇麻喇端來一碗寧神湯，玉兒說：“你去歇著吧，不是說好了，往后夜里不當(dāng)差，你也要保重身體。”

    蘇麻喇直言：“我哪里睡得著，今天好好的，鬧這么一場?！?/br>
    玉兒卻笑：“我不要寧神湯，我睡得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