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娘!她還有氣兒!” 姜如意覺得自己就是個奇跡,這場滅頂一般的拖行竟然沒有要她的命,而只是讓她原本殘廢的腿更加殘廢。順便把正常健康的右腿也給連累了。 她還有半只沒了皮的胳膊。 她養(yǎng)了半個月的病,小唐娘待她親女兒似的,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做了rou,一準先端給她吃,她吃剩下了他們才吃。小唐娘還給她做新衣裳,粉底藍花,村子里沒誰花這價錢買這么好的料子。 村里人將就吃喝不講究穿戴。 小唐娘能這么待她,是真心待她好了。 小唐媳婦給她捻藥渣,她聽了幾個老輩兒說的,哪幾味中藥能治燙傷,她就背了個小背簍去山上采,然后黏得細細碎碎的,用開水煮過的紗布包起來。紗布用得是她穿了好些年的里衣里褲,穿慣了早就貼合身子了。小唐之前送她的新料子她穿著都不慣,因為舊衣服細膩,誰家剛生出來的奶娃娃都是不穿新衣裳的,都用他娘的汗衫肚兜做襁褓。 小唐媳婦把這么寶貝的東西糟蹋了,拆成線,重新煮了又煮,然后再織成紗布,她跟姜如意說:“放心,準保干凈,你放心使!” 小唐去城里買了好吃的點心瓜果,蜜三刀、開口笑,一聽就是甜膩膩的女兒家愛吃的玩意兒。他不敢自己送,推了讓媳婦送,媳婦翻著白眼:“當初把人家當耙子的時候咋不知道停一下?這會兒倒事后諸葛了。” 小唐笑嘿嘿的一臉都是憨厚,摸著腦門:“誰是諸葛?” 小唐媳婦:“你爺爺是諸葛!” 小唐把甜蜜蜜甜得人頭暈的糖塞到媳婦嘴里,小唐媳婦笑了,小唐知道這事兒算成了。 姜如意好吃好喝好穿過著,這些都是該她的,他們家欠她的。 她明知道她們使的是糖衣炮彈,可是她全都照吃不誤。 不吃才是傻子呢,她早就不是一開始那個傻啦吧唧的人了,她怕自己良心不安?沒良心的大把都是,面前就坐著一個正在給她挑瘦rou呢。 她知道,小唐娘每往她的屋里端一盤rou,對她的歉疚就會少一分,日后讓她給小唐做小媳婦就更加理直氣壯一分。 這些好處她受了,他們良心安一些,等亮出那副禽獸嘴臉的時候,就顯得沒那么突兀了。 要是她沒受,他們除了良心不安,恐怕那些畜生事兒也不會因此而少干。 姜如意覺得自己做了兩輩子的人,現在才看清楚這個。 是兩被子的爸媽都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了。 可是這命是活給自己的,她得自己學著生存,除了自己,誰都幫不了她。 機會是在一場婚宴。 村子里人有人成親,小唐一家隨了份禮,依照他們家人的性子,要是不把這份禮夠本兒給吃回來,他們就不信唐。 這時候的姜如意已經能下床了,不過她還是成天賴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讓人扶著,左邊是小唐媳婦右邊是小唐娘。她故意趔趄幾步,呻吟幾聲,讓她們更加愧疚,良心更加不安。 所以,大家伙兒決定出去吃喜酒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那個半殘廢的小媳婦會逃跑。 他們甚至連她住著的屋子都沒上鎖。 等一家人酒足飯飽拍著圓鼓鼓的肚皮,打著酒嗝進門的時候,看見的是翻箱倒柜被洗劫一空的堂屋。 小唐爹哈哈笑:“好rou好菜伺候著,喂出了一只會咬人的狼崽子!” 小唐去灶屋里轉一圈,餑餑、玉米棒子、餅所有糧食全都沒了。 小唐娘去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萬幸地拍著胸脯,還好還好她藏在床底下的嫁妝沒被偷走。 只有小唐媳婦愣愣地走到姜如意住過的屋子,她里里外外從上到下地看、找,她還喊了兩聲那個假名字“平安”。她覺得有點好笑,平安平安,可是一點都不平安啊。她坐在白天還躺過人的床,想象著姜如意還在的時候,她會跟她聊金陵里女孩子們玩的事兒,也會跟她說她小時候,她踢毽子,她訂過親的未婚夫靠山舉人之后,說要納妾。 平安描述的那個世界太遠太奇妙,小唐媳婦都不知道舉人是啥。 反正能當官啊,他能當官,小辮子就翹了起來唄。姜如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小唐媳婦說:“換做是我,他就是娶十個小老婆我也嫁啊。我是官太太了??!” 姜如意笑嘻嘻一臉神秘地說:“那是你不知道后來的事兒,明天我再跟你說??!”打了兩個哈欠就睡著了。 可是今天小唐媳婦聽不見后文了。 平安跟她身邊的姐妹,妯娌,隔壁的王二嬸子李二嫂子完全不一樣。 她竟然有點擔心她了,她拖著這么個病怏怏的身子,身上還有傷,可千萬別招惹了狼崽子啊! 她驚訝地發(fā)現那張床還帶著熱。 小媳婦剛走沒多久! 她的心狂跳了起來,她要把這個告訴婆婆,讓他們趕緊去村子口等著,小媳婦肯定沒跑多遠,她想出去就得從村子口走!她想,小媳婦走了,以后就剩下她自己被這么一大一小的兩個畜生糟蹋了。還聽不見小媳婦說城里的事兒了,那日子得多難過?。克?,這些日子她給她做了這么多藥,把她手上那塊疤子養(yǎng)得不紅了不腫了,她就這么走了,多不劃算??! 可是她的一雙腳不聽使喚,她跟腳底上長了釘子似的,定在原地不往外走。 嘴巴像是被人給縫了起來,她想把婆婆喊進來,可是卻發(fā)不出聲音。 其實,她還挺喜歡小媳婦的。 小媳婦不是這兒的人,她想,如果小媳婦真留下來了,說不定會尋死。 小媳婦的眼睛,和這里的人不一樣,和一開始的也不一樣。 小媳婦要真跑不了,不是她死,就是唐家全被她給弄死,她怎么都會跑的,唐家留不住她。 這么好的人,殘廢了又怎么樣?燙成了個疤子又怎么樣? 她就是成了癩子,頭發(fā)掉光了,像小唐爺倆這樣的,連給她提鞋的資格都不夠,連給她下轎子當杌凳踩的資格都不夠。 小唐媳婦想,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