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媳婦樂歸樂,她還是一晚上沒睡熬紅了眼睛,給他把兵服重新拆了,又翻箱倒柜找來顏色相近的料子,東拼西湊給他做了這么一件。邊拆線,邊嘴里嘀咕著說明天要去買條魚,給他表表功。 他老童家可算出了這么個活人才了! 今天矮胖兵爺?shù)南眿D和他一塊兒起來,他走東邊兒去和大部隊匯合,她走西邊兒去早市給他買條活魚,等他夜里下工好兩人一塊兒吃。 下午,媳婦美美地哼著歌熬了一鍋又濃又愁的魚湯,魚的鮮味招來了鄰居,探著脖子喊:“他童家嫂子,有啥喜事兒哦?” 媳婦眉開眼笑,家家戶戶都送一塊兒魚rou,說我男人爭氣,給朝廷當(dāng)兵去了! 有個來送口信的人也得了碗魚湯,他隔著窗戶,站在外頭,手里捧著一個小瓷碗,輕輕吹著奶白色的湯汁兒,把熱騰騰的鮮味吸進(jìn)鼻子里,貪婪的聞著這股鮮味。慢條斯理地品完了這塊人間美味,又回味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 “啪!”手里的小瓷碗跌在地上摔碎了。 他哭起來,哭得媳婦拎著個大勺子出來,火急火燎地問他,說大兄弟是不是魚湯不好喝?不好喝你跟我說啊!你哭個什么勁兒嗎? 報信的那個人想起來他要報的信,可是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卡出了,上不來氣,又咽不下去。 媳婦趕緊喊人,說這憨貨沒吃過魚,給魚刺卡嗓子了! 一下子進(jìn)來兩三個吃了魚rou沾了鮮味的鄰居,七手八腳把那個報信人的放橫,讓他躺平了,一個人壓他的喉嚨,一個人壓他的肚子,還有一個人捏著他的腮幫子把嗓子眼兒給露出來,對著里頭那個洞瞧,邊瞧邊說:“沒見著魚刺啊!” 這時候,外頭一幫子人抬著矮胖漢子的尸首過來了,不是抬,是拖。死人比活人重一倍,矮胖漢子生前一百八十斤,死了就有四百斤,他從城墻上頭讓人拖下來,胸膛上挨了幾下,被刀戳出幾個血窟窿,腦袋被人砍歪了,就剩下一點皮rou連著脖子,露出碗大個口子,口子里頭泛白泛紅,不知道流出來的是些什么東西。 一路從城墻上頭流到矮胖漢子家門口。 這時候那個被放倒的報信的人突然躥起來,哎呀一聲,跺著腳說:“他嫂子!童大哥違反軍規(guī),被軍法處置了,我是來報信的??!” 童家媳婦坐在門檻上軟成一灘泥,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她不認(rèn)得被抬進(jìn)來的那個東西是什么,但是她就是眼淚汩汩地往下墜。 她從抬矮胖漢子的幾個好心人口中知道,所謂的違反軍規(guī)就是給一個忤逆的叛賊喂了一口水喝,還帶著大家給那個叛賊磕頭下跪。 童家媳婦抱著自家男人的牌位在城墻下頭燒紙錢,她跪在城墻底下,上頭就是那個被吊著的人,害死她男人的人。 上頭那些施刑的老百姓們只要看見童家嫂子,就能想到矮胖漢子是怎么被那幫真的當(dāng)兵的給亂刀砍死的。 他們穿著兵服也是下等人,不過是帶著個好聽名字的奴才,暗地里盯梢的那幫真的兵爺瞧著呢,他們不打皇帝的親兒子,讓老百姓來打,真要上頭追究起來,他們只要把屎盆子往老百姓頭上一扣,推得干干凈凈。 說不定,還會給金陵城的百姓們扣上個暴民的名號。 暴民也好過像矮胖漢子一樣被活活砍死,腦袋要掉不掉的,死的時候眼睛還在眨,嘴里還在喊著疼呢。 錢昱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就好像在看一件跟自己沒關(guān)系的事兒,他其實是有淚的,可是在這之前他早就經(jīng)歷了一場更大的劫難。 他不知道為什么得知姜氏被擄走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人緊緊地給攥住了,狠狠地捏。 不過是個娘兒們嘛。他在心里跟自己說。 他白天和張鄂馮玉春討論戰(zhàn)事部署陣營,夜里輾轉(zhuǎn)難眠,他總會去想姜氏現(xiàn)在在哪里,他的襄襄是瘦了胖了,還活著嗎?她想孩子吧?會害怕嗎? 他想這些的時候腦門的青筋暴起來,他渾身的血都在燒。 錢昱一直都是一個無比冷靜的人,他努力讓自己冷靜,分析姜氏生還的幾率。他從未有像這一刻這樣暴怒。他的腦子亂成一團(tuán)麻。 他睡的床旁邊放著一張小床,床上的那個小人長著和她娘一樣的眼睛。 到底是太子的人,還是南朝廷的人? 金陵城外駐扎了兩只軍隊,且都按兵不動,既不上門叫陣,也不派使者過來傳信。 誰都在等著城里的人主動拋出橄欖枝。 只要有兩方開戰(zhàn),剩下那一方就是黃雀。 張鄂領(lǐng)完二百軍棍成了半個廢人,拖著血糊啦的半個身子在錢昱面前磕頭,磕的他心煩意亂。 黃丫和李福氣審問了無數(shù)個夜晚,城里也都搜查過了,姜家老兩口一下就病倒了,錢昱還得硬撐著,他身后是數(shù)萬大軍,還有他和姜氏的女兒。 他沒想到太子的兵竟然會和南朝廷聯(lián)手。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氣得在屋子里來回轉(zhuǎn)著圈,嘴里罵著:“混賬!姚通這個狗奴才!” 姚通是這次率兵南下的主將,考不上進(jìn)士,曾經(jīng)在京城連溫飽都成問題,四處求官,他沒瞧上,姚通這人急功近利,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他絕對不會用這樣的小人。 沒想到竟然成了大哥門下的一條狗。 他氣得牙根發(fā)癢,砸爛了一屋子的杯子,然后第二天向眾軍致辭。 開戰(zhàn)。 四弟的援兵沒有如約前來,攻城的北軍熟知錢昱的布陣和策略,又加上南軍的支援。 錢昱屢戰(zhàn)屢敗。 姚通下了血本,他燒城樓,砸城墻,填護(hù)城河,往水源投毒,他不僅要他錢昱全軍覆沒,他還要整個金陵城都陪葬。 張鄂和馮玉春跪在錢昱的軍帳前,他們懇求錢昱暫時撤離,伺機(jī)進(jìn)入京城面圣,向萬歲爺闡明真相,他們則留下來繼續(xù)對戰(zhàn)。 張鄂說:“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再侍奉爺?!?/br> 馮玉春打了好幾場先鋒,親手摘了幾百個小兵的腦袋,還痛死了一個千夫長,一雙眼睛殺成血紅色,他淚流滿面趴在地上跪求三爺撤退。 “奴才這條命早就留在戰(zhàn)場上了,要是能救三爺您這條命,奴才也不算白活一場?!迸R死前馮玉春話都不會說了,滿口粗話,卻聽得一屋子的人熱血沸騰,他們各個都要爭著留下來。 從頭到尾錢昱一聲沒吭,聽著他們爭先恐后地表忠心,去送死。 屋子里詭異地靜默了一會兒,錢昱在書桌上寫下一封信,交給張鄂:“你帶著一千名士兵從北門離開前往京城,找戶部世尚書劉瑜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