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姜如意捂著嘴,眼淚順著臉頰一路往下流,順著她的指縫流到她的掌心,熱乎乎的淚水讓她整個人都涼了下來。 這時午后的陽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整個人像是置身冰天雪地,從里涼到外,從外涼到里。 他不是天生長得紅頭發(fā),他的頭發(fā)是讓血給染成紅色的。 他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掛著,兩條腿在天上打晃,旁邊兩個人還在用鞭子抽打他,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 姜如意覺得那鞭子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抽一下,她皮開rou綻一下。 這種痛可比被火燒,比被小唐娘揭掉那一層皮要痛多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千萬別菩薩心腸 第二天又是這個時候,姜如意提著一個小籃子又來到了城墻下。 錢昱還是像昨天那樣被被反手吊在太陽底下,旁邊兩個人往他身上抽鞭子,他們抽累了就揉揉酸脹無比的胳膊,然后用另一只胳膊接著抽。 一開始抽得自己的一身血,他們有點兒發(fā)憷,抽了第一下就愣在原地了,明明錢昱四肢都被束縛,吊在他們面前,可他身上就是有一種讓他們不敢下手的東西。那種東西讓他們渾身發(fā)冷,四肢發(fā)軟。 這幾個看守的兵都是當?shù)噩F(xiàn)招的本地兵,身上穿的烏褐色的兵服補了幾十個補丁,也不知道是上頭人從哪些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到處都是破洞,他們接過兵服像是接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捧回家讓媳婦縫縫補補。 那一夜,金陵城不少老百姓投了北軍招了兵,開始吃軍餉。 那一夜,金陵城不少媳婦熬紅了眼戳破了十個手指頭,在煤油燈下頭給自己男人、叔叔、伯伯、公公、弟弟、哥哥補兵服。 他們男人當了兵,吃著兵餉,他們全家都跟著長臉。 媳婦們不去問:不是北兵早就打進城了嗎?北兵不打老百姓,也不抓壯丁,怎么又來個一撥兒兵?到底誰才是真的?誰才是假的?。?/br> 媳婦們不問,爺兒們也不說,消息卻像是蜘蛛網(wǎng)似的遍布了整個金陵城。 原來之前帶兵來的這位爺,錢三爺謀逆了。 媳婦們問啥是謀逆??? 一群穿著百家衣溜街串巷的奶娃娃搖頭晃腦說:“謀逆就是篡位?。″X三爺要殺了錢三爺?shù)牡?,錢老三爺,錢三爺想當皇帝!” 媳婦們扒在門板上跟一群熊孩子嚼舌根,她們大驚小怪道:“不得了??!那萬歲爺可不得收拾他?” 熊孩子只會說這一句,他們手里揣著滿滿的一兜子糖,只要他們走街串巷去說這句話,說的大家都能聽見,一天說幾十回,明天就還能領這么一大兜子。他們沒爹沒娘沒吃過糖,他們年紀太小也要去當兵,兵老爺摸著孩子王的頭溫和地說:“等你們長大了。” 小孩們摳著破褲子、爛衣服上的洞洞,大眼睛睜得都要爆出來,眼睛里頭亮閃閃眼淚珠子說掉就掉。他們練就了一聲好本事,他們能讓心腸最硬的為他們心酸,讓在戰(zhàn)場上把人劈成兩半的先鋒將軍鼻子發(fā)軟眼睛發(fā)紅。 兵爺一人抓一把糖,還給他們米,給他們銅錢,說:“你們只要把我教你們的話到處去說,明天還來,我還給你們吃的!” 于是金陵城都知道錢三爺不行了,錢三爺要倒臺了。 他們一開始不知道被吊在城墻上的人,就是那位錢三爺,他們只把他當成一個貴人。所有被領了軍餉的金陵壯丁男人們只有一個任務,就是不停地折磨那位吊在城墻上的人,還不能讓他死。 一開始大家手里的鞭子、棍子都在抖,輕輕往他肩膀上揮一下,被打的人沒什么感覺,倒是打人的嚇得屁滾尿流,抱著腦袋跪在地上給錢昱磕頭:“大爺,不是我要打你,是上頭的叫我這么做??!你莫怪我!” 一個起了頭,后頭的人都不敢打了。 不僅不敢打,還都齊刷刷跪在地上給他磕頭,好像大家做了頂對不起他的事兒。 有的人認出了他是錢三爺,說皇帝的兒子只輪得著皇帝教訓,咱們算哪根蔥啊! 原來那幫熊孩子街頭街尾唱的是真的,萬歲爺真要收拾他兒子了,可是萬歲爺要做慈父,就讓老百姓們幫他教訓兒子。 萬歲爺自己推得干干凈凈爽爽快快,讓老百姓背了黑鍋啊! 他們又不要當兵了,把兵服拽下來踩在腳底下,他們這一鞭子抽下去,誰管現(xiàn)在萬歲爺是不是氣頭上呢,回頭人要是兩父子見了面,看見兒子被打成個鬼樣子,抱頭痛哭一場,什么恩什么怨過不去。 萬歲爺不承認他打了兒子,倒霉的還不是他們這幫老百姓 金陵城可不是一般的鄉(xiāng)下小地方,他們這兒住過幾十個皇帝,曾經(jīng)做過幾百年的京城,別看老百姓打老婆罵孩子,可各個都是人精。他們祖祖輩輩雖說沒見過萬歲爺,可是聽過的萬歲爺嗜好,兩只手加上兩只腳都數(shù)不過來。 他們知道皇帝老子精明得很??! 這回是真是入了套了!這個套兒還不得不鉆進去! 打頭那個胖臉矮個兒的,他身上的兵服袖子褲子都長了一大截兒,可是尺寸卻又小了,裹不住他身上的肥rou。他今早出門的時候昂首挺胸,用胸脯頂著他媳婦縫得那幾十個補丁做處來的兵服,得意啊,美啊,他沒有軍刀,就把家里頭的菜刀別在腰上。他也是兵大爺了。 他怕被人笑話,所以第一個給了錢昱一鞭子。 也是第一個跌坐在地上了。 還是第一個給錢昱磕頭叫大爺?shù)摹?/br> 老百姓跪成好幾排,錢昱成了一個被吊著的菩薩,儀表堂堂,他還穿著紈绔少爺?shù)囊路亍?/br> 矮胖兵爺說:“這錢三爺身子可真長,個兒真高!吊這么長,怕是得受不少罪!” 旁邊一個高瘦的兵爺趕緊接過話茬:“就是說啊,這天兒可真是熱,要不咱給爺送碗茶水?” 話剛落音,矮胖兵爺就從腰里頭掏出來一個牛皮水囊,揭了蓋子,半跪半趴的姿勢給錢昱遞過去,遞到他的嘴邊。 矮胖兵爺連錢昱的臉都不敢看,他低著頭伺候著錢昱喝了水,他聽見錢三爺喉結上下滾動的聲音,他的心酸了一下,他本來就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在路邊看見瘸了腿的狗還要喂它半拉rou湯饅頭呢。誰家有人死了,他都偷偷抹眼淚說:“造孽?。≡趺催@么年輕輕就死了!”甭管認識不認識,他都要替人家傷懷一陣子。 昨兒個她媳婦看見他捧著件兵服,大寶貝似的捧回家,樂得捶炕一個勁兒笑,笑得鼻涕眼淚出來,矮胖兵爺覺得值了,就算當不成兵爺,能逗媳婦個樂子,也夠本兒! 媳婦真不信他能當兵,她說:“給你發(fā)兵服的兵老爺怕是瞎了眼!” “還是說,他是個聾子?聾子也能來抓壯丁?” 媳婦還是樂,他提著自己男人的胳膊放在眼前看,哧哧地笑:“你能拎得動刀?你那點兒子力氣,光用來夜里壓你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