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昕沒好氣的輕輕拍了一下她頭頂：“你自己還是孩子呢。說的像養(yǎng)過孩子似的?！?/br>
    楊五性情聰慧，處事有度，常常令沖昕忘記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偶爾突然想起，那真是叫人莫名惆悵啊。

    上一次她迎風(fēng)丹藥力耗盡，看著已經(jīng)初現(xiàn)窈窕身姿，但是離真正長大，又還始終差那么一些。真是讓沖昕又喜又悲。

    楊五不愿意以孩童之身行走人前，更不愿意被沖昕關(guān)在小乾坤里不見人，堅持要繼續(xù)使用迎風(fēng)丹。在沖昕眼里，便是她為了顧全他的顏面，寧可自己生受血rou撕扯之痛，也要替他遮掩。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楊五也是一時忘記，順口而發(fā)的一點育兒經(jīng)而已。聞言便笑笑，道：“蘇蓉這次，真是讓我吃驚呢?！北惆烟K蓉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講給了沖昕知道。

    沖昕點頭：“講習(xí)堂第一課，便是教新入門的弟子們明白，身為長天宗弟子，意味著什么。無論什么時候，斷不可墮了我長天宗的名聲?！毕氲教K蓉竟能在那種時候擋在楊五身前，心下暗道，原來這丫頭，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又道：“蘇蓉做的不錯，我回頭給她些獎勵。”

    楊五目的便在于此。沖昕出手，斷不會小氣。替蘇蓉爭取到了，便笑著洗浴去了。

    及至換了衣衫躺下，看沖昕還坐在書案前，探頭問：“還不睡？”

    沖昕道：“回幾個戰(zhàn)帖。你先睡。”忽地又問：“今天那女子說她是哪個宗門的？”

    楊五記得很清楚，答道：“落楓山慈月門?！?/br>
    沖昕“嗯”了一聲，查閱了一下內(nèi)含此次大典賓客信息的玉簡，提筆在一張空白戰(zhàn)帖上寫下“落楓山慈月門掌門黃巍道君”。待打上神識，封了貼，那戰(zhàn)帖便“嗖”的一聲化作一道流光飛走了。

    被安置在客舍里的慈月門掌門黃巍道君，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手里那張戰(zhàn)帖，肝兒都顫了。

    “沖昕道君？沖昕道君不就是那位……”他震驚的道，“他如何會給我下戰(zhàn)帖？”

    長天宗的沖昕道君今日五戰(zhàn)連勝，被他擊敗的人都心服口服。他的劍意更是令旁觀者目搖神馳，心生向往。他聽到大家私下議論，道是那位年輕的道君，其實已經(jīng)有了元嬰級別的修為。這般耀眼之人，怎么會突然給他一個小門小派，純來打醬油看熱鬧的人下戰(zhàn)帖呢？

    這事兒不對！

    他立刻招來了大徒弟，詢問：“今個白日里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大徒弟沒能阻攔師妹，令她險些闖出禍?zhǔn)?，怕被?zé)罵，便支支吾吾，不想叫師父知道。黃巍道君便把那戰(zhàn)帖給他看，他才大驚失色。白日里，若不是因為師妹，他還在那里旁觀沖昕道君對戰(zhàn)旁的道君呢！

    想到他們追到的那座峰上確實有一座洞府，那凡女又美貌，像是什么人的姬妾……遂不敢再隱瞞，將事情如實說了。他師父頓時頭大如斗！對他說：“山上還有不少迎賓弟子，你且去打聽一下，別弄錯了?！?/br>
    大徒弟領(lǐng)命而去，很快就轉(zhuǎn)回來，面色如土：“沒錯了！說是沖昕道君有個極寵愛的凡女，以一頭疾風(fēng)狼為坐騎……”

    黃巍道君頓時頭痛欲裂，使徒兒喚了女兒前來，大罵了她一通：“抖威風(fēng)也得看地方！這是我們能隨便抖威風(fēng)的地方嘛！”

    他這女兒本來白日里就沒占到便宜，心里已經(jīng)委屈，沒想到連最疼她的父親還要罵她，頓時不干了，大哭著就奔回自己房間去了。氣得他爹在原地直轉(zhuǎn)圈！

    大徒弟忙貼心的給師父順氣，黃巍道君這才緩過來一些。

    握住這大徒兒的手，落淚道：“還好有你。唉，我這女兒，半點不知道心疼我這當(dāng)?shù)模闹牢业碾y處??！”

    遂將他那驚才絕艷的曾祖父當(dāng)年如何建立宗門，他祖父如何將宗門發(fā)揚光大，他父親如何守成，安然的將宗門傳給他，又給他這大徒兒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悲聲道：“哪知道到我這里，統(tǒng)共就一個女兒。眼看她資質(zhì)也不像能擔(dān)起掌門之位的。我真是日夜發(fā)愁啊。幸虧，幸虧還有你們這些弟子，能幫我分擔(dān)?！?/br>
    他含情脈脈的看著大徒兒道：“我早想過了，將來接我家宗門之人，我不要求別的，只求他能對我女兒一世的好便成。只要他能立下誓言，不辜負(fù)我閨女，我這副家業(yè)，就都給他！”

    大徒兒后腦勺發(fā)麻。硬著頭皮道：“師父莫要憂心，咱家這許多師兄弟齊心一志，其利可斷金。必不會叫咱們慈月門沒落的?！?/br>
    黃巍道君原本期望他能當(dāng)場求親，聞言不由有些失望，這等事也不能強逼，沒得造就惡果。只能嘆息一聲，捏捏眉心道：“你先去吧，且?guī)臀液煤孟胂耄魅绽镌趺慈ジ俏粵_昕道君賠罪?！?/br>
    “師父，那這戰(zhàn)帖？”

    “戰(zhàn)帖？當(dāng)然是不應(yīng)戰(zhàn)了！”黃巍道君沒好氣的說，“你是想讓我慈月門現(xiàn)在就斷絕嗎？”

    大弟子唯唯，待退出師父房間后，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想了想，去尋二師弟去了。

    “師弟！我有大喜之事，要恭喜你！”他歡喜道。

    二師弟摸不著頭腦：“啊？”

    “我說與你，你切勿說與旁人！”大弟子道。

    二師弟的好奇心被勾起來，遂保證道：“絕不會，師兄你說?！?/br>
    大弟子壓低聲音，道：“我今天套出師父口風(fēng)，師父他……屬意你繼承宗門！”

    “……！”二師弟“噌”的站起來，“怎、怎么會！”

    大弟子按住他肩膀，雙目含情：“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你知道的，小師妹她……資質(zhì)普通，不及你我，定然是不能擔(dān)起掌門之職的。所以師父，定是要在你我?guī)兹酥袑ひ蝗死^承。”

    “可、可還有師兄你啊……”二師弟喃喃道，卻難掩眼中熱切。

    大弟子與這二師弟相處時日最久，最是知他。二師弟出身貧困，生性吝嗇，最貪外物。其他幾個師弟都畏小師妹如虎，能挑起“迎娶小師妹”這個重?fù)?dān)的，非二師弟莫屬。

    他看見師弟眼中的熱切，心中就有了數(shù)。柔聲道：“但是你想，如若我們幾個中的誰繼承了宗門，又置小師妹于何地？這偌大一份家業(yè)，原本，都該是她的。師父最愛師妹，又怎么才能放心？”

    二師弟眼中閃過明悟，為難道：“難道師父是想……”

    “正是?！贝蟮茏宇h首，“師父是想于我們幾個之中，找一個有擔(dān)當(dāng)，愿意一世都對小師妹好的人，與小師妹結(jié)為道侶，共度一生?！?/br>
    二師弟眼中不由閃過難色。

    大弟子不動聲色，道：“我和葉慧師妹的事，師父和小師妹不知道，你們幾個都是知道的。我早許了葉師妹，今生與她比翼雙飛，再無他人。剩下的師弟中，雖則大家都不錯，誰來當(dāng)這個掌門都可以……”

    二師弟聞言，果然神色一緊。

    大師兄心中有數(shù)，意味深長的道：“然我看來看去，真能對小師妹好的，就只有你。你若有心爭上一爭，我定助你。你若無心，那今日之事，當(dāng)我沒說……”

    二師弟心中糾結(jié)掙扎。

    這一份偌大家業(yè)，他自然是不能輕易放棄的。然娶小師妹……著實讓人……

    他糾結(jié)半晌，念頭一轉(zhuǎn)，暗想，師父都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離壽限也就不到一個甲子了。待師父去后，他繼承了掌門之位，門中以他為尊，小師妹又能奈他何？他當(dāng)然不會違背誓言不善待小師妹，但……納些美妾，善待善待自己，也是可以的嘛！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遂道：“師弟們雖都是好的，卻畢竟年輕氣盛。小師妹脾氣這般暴烈，我怕時日久了，等師父仙去，他們都不能善待師妹。說不得……”他猛的以拳擊掌，慨然道：“我雖不在意當(dāng)不當(dāng)掌門，但小師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不忍她將來被人錯待。說不得，這個事，只有我來了?！?/br>
    “師兄?！彼麊?，“你可愿助我？”

    大弟子長長吁了口氣，道：“我本就最屬意你，不助你又去助誰？”

    二弟子感激道：“他日我為掌門，尊師兄為長老！”

    親親師兄弟兩個，遂四掌相握，當(dāng)真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沖昕傍晚歸來，給了楊五一個乾坤袋：“慈月門賠禮的。”

    楊五看了看，無語半晌，稱贊道：“真是個實在的門派啊?！?/br>
    沖昕的嘴角也抽了抽。他看過了，一乾坤袋靈石……好在，楊五喜歡靈石。的確很實在。

    “我拿去和蘇蓉分。”楊五笑道。事情的當(dāng)時，本就是她們兩人一起頂著，沒道理賠禮的靈石她一人獨占。

    沖昕摸摸她的頭：“給過她獎勵了。虛澤家的丫頭，也給過謝禮了?！?/br>
    楊五笑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不混在一起?！?/br>
    雖然喜歡靈石，但是并不小氣。沖昕笑笑，隨她了。

    蘇蓉也是最最最喜歡靈石。楊五夠義氣，靈石分她一半，天降一筆橫財，蘇蓉笑得嘴都合不攏。

    及至楊五問道，沖昕獎勵了她什么。

    蘇蓉：“嘿嘿嘿嘿。”

    楊五：“……”

    蘇蓉：“嘿嘿嘿嘿?！?/br>
    扶額！

    回去問了沖昕。沖昕道：“那丫頭手里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我給了她三件法寶，一個攻擊，一個防護，還有一個陣盤?！?/br>
    蘇蓉手里，頂多有幾件便宜法器了不得了。這獎勵不可謂不重了。怪不得歡喜得話都不會說了。

    楊五不知道沖昕一半是為了昨天的事，一半?yún)s是為了他那徒弟，很是為蘇蓉感到高興。

    蘇蓉雖是修士，卻是在修士的最底層，也并沒有向上爬的能力。楊五和蘇蓉之所以能互相理解，便在于她們兩個其實……都是弱者。因為自身的不強大，便格外的依賴于外物和旁人。

    而相對于心思易變的活人，沒有自己意志的器物竟似乎更令她們感到心安。

    盛大的還虛大典也終于落幕了，如云賓客紛紛散去。

    這一場大典，長天宗展示了頂級宗門的底蘊和實力，各大宗門間進行了友好的交流和磋商，在多數(shù)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由少數(shù)有拍板權(quán)的人達成了多項和平共進、友好互助的協(xié)議。而數(shù)量眾多的中小宗門，則有幸近距離觀禮，親身參與這場盛大的交流切磋，獲益不可謂不豐厚。

    總而言之，這場勝利的、成功的、圓滿的大典，完美落幕了。長天宗一下子從熱鬧喧嘩，恢復(fù)成了往昔清凈出塵的模樣。

    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由煉陽峰的沖昕道君壓隊，率領(lǐng)五十名筑基圓滿境及以上的弟子前往水月秘境歷練的事情便在宗門內(nèi)發(fā)了公告，徹底定下來了。

    宗門里內(nèi)門弟子上萬，筑基圓滿境界和大圓滿境界的有小四百人。名額有限，這些人以擂臺的方式進行了激烈的爭奪，半個月后，入圍的五十人名單公布，眾人斗志昂揚，整裝待發(fā)。

    徐壽才是筑基初境，這件事與他無關(guān)，他就只當(dāng)了個圍觀群眾。但是煉陽峰受的影響卻比別的峰要大的多，因為要去的那個是峰主本人。

    “秘境之門開啟之后，能維持一個月的時間，而后關(guān)閉。再次開啟，大約需要八百到一千日之后。”沖昕告訴楊五。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百到一千日……差不多兩年半。有她和他相識的時間一半那么久。

    “秘境……到底是什么？”楊五忍不住問。

    沖昕微微一笑：“你早見過的。”

    “……？”

    “我若能飛升……”沖昕說，“小乾坤便會成為秘境?！?/br>
    楊五震驚。

    沖昕失笑：“只是假設(shè)而已。我如果隕落了，小乾坤便會隨我消失?！?/br>
    他嘆息道：“你翻翻史書，便會知道，九寰大陸，最后一個飛升的記載……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萬年了?！?/br>
    楊五縱然不能修煉，聞聽這樣的情況亦感到驚疑，追問：“為什么會這樣？”她翻過一些書籍，但多是一些野史，畢竟比起正史……野史更有趣，更有可讀性。

    “萬年前，曾有一場人魔大戰(zhàn)。魔域眾生企圖攻占此間大陸，雖然最終被擊退……但，當(dāng)時人族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據(jù)說整個大陸都成為焦土，凡人幾乎死絕，修士隕落不知凡幾。天地間氣場紊亂，原本濃郁的靈氣變得極為稀薄，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br>
    “所以現(xiàn)在，其實是靈氣稀薄的狀態(tài)？”

    “根據(jù)這么多年來，幾大宗門聯(lián)手勘察的情形來看，這兩千年以來，靈氣濃度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并在逐步回升?！?/br>
    只是這個速度，是得以“千年”為單位來衡量的。

    與之相比，楊五的生命如曇花朝露。她就不去cao那千年萬年的心了。

    “五兒……，我不在，你獨自一人可行？”沖昕猶豫道，“要不然……”

    楊五斷然拒絕：“不行！”

    “我不在煉陽峰，怎么跟大家解釋？我若在你那里出現(xiàn)，你這負(fù)責(zé)壓隊的道君，又怎么跟那些弟子解釋？出門歷練，還要帶著女人嗎？”楊五責(zé)備道。

    所以把她裝在小乾坤里隨身帶著走什么的念頭……還是趁早掐滅吧。

    沖昕沮喪。

    楊五失笑。自身后抱住他，趴在他背上：“我會好好的啊，別擔(dān)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