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沖昕無奈“嗯”了一聲。 楊五在他肩頭蹭蹭,低聲道:“等你回來,我就長大了。” 沖昕耳根莫名發(fā)熱。那些被清心咒壓制許久的畫面又竄進腦海,他連忙將它們驅趕出去。待心里靜了,輕輕按住楊五抱住他脖子的手。 “等我回來……”他道,“給你插笄?!?/br> 到了出發(fā)當日,沖昕也給了徐壽一塊代表峰主的紫玉牌:“需要什么,自取?!?/br> 徐壽恭謹收下。 沖昕囑咐道:“看好家?!闭f罷,看了楊五一眼。 徐壽心下雪亮,承諾道:“定不叫峰上任何人有閃失。” 沖昕滿意的點點頭,最后叮嚀:“若有事,去找掌門師兄或者沖禹師兄?!?/br> 當著人面,不好和楊五過多親昵,握了握她的手,踏劍而去了。 從長天宗到水月秘境,據說要用宗門的大型飛行法器,也得要好幾個月。 但楊五雖然沒親眼見過,確實聽說過宗門里有“傳送陣”這種東西的存在。所以這一隊歷練者,其實是從宗門直接用傳送陣傳送到遠方的另一個傳送陣,然后再飛行過去的。整個路程,大約十天左右。 楊五想起來當初沖禹帶著她回長天宗,足足飛了兩個月的時間。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他需要時間改良迎風丹的丹方,要在她進入宗門之前便改頭換面。 沖昕走后,楊五便算著日子,十天之后,他們應該是抵達水月秘境了。 又過了半個月,按照預期,水月秘境的入口應該是打開了。 再一個月,入口關閉。沖昕他們要想出來,須得等到兩年多以后了。 這時候冬日已經過去,長天宗里春暖花開。煉陽峰上,迎來了證道峰的不速之客。 “楊姬,奉掌門之命,請姬往證道峰一見。” 證道峰兩名親傳弟子,親自來請人,或者說……奉命來押人。 第58章 058 彼時,楊五和蘇蓉正自山間采了些還沾著露水的鮮花, 打算拿到洞府里去插瓶。沖昕不在, 一走就要兩三年。楊五就由著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的布置起臥室來。 她穿著單薄的春衫, 抱著一捧鮮妍嬌花, 青春明媚。那證道峰弟子與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其實稱得上是和氣。但一宗掌門忽然召見一名姬妾,還是令蘇蓉驚疑不定, 不安的看向楊五。 這召見來得突如其來, 楊五心中亦是驚訝。她沒有隱藏, 直接將這份情緒表露給對方看, 詢問:“可問道兄,掌門召我何事嗎?” 那弟子道:“我等不知。還請姬速速隨我們前去,莫令掌門久候?!?/br> 楊五目光掃過二人腰間, 親傳弟子的青玉牌閃動著溫潤的光澤。她一個小小姬妾,何德何能,能勞動兩位證道峰的親傳弟子親自來接?她的心里,隱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蘇蓉?!彼D頭道,“我的坐騎在半山林間呢, 你幫我去牽來可好?” 蘇蓉眼神閃爍, 立刻應道:“好。”轉身就跑。 那證道峰弟子說了句“不必了”也沒能攔住她。一個執(zhí)役弟子, 也無關緊要。那弟子便不管跑掉的蘇蓉, 只對楊五道:“楊姬不必麻煩了,與我同行便是了?!闭f著,便祭出飛劍, 離地半尺。 這竟是不容她拖延了。楊五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她揚起面龐,微笑道:“好。”便放下手中鮮花,上了那人的飛劍,站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衫角。 蘇蓉發(fā)足奔向半山。 她和楊五采花的時候,才放了灰灰自己出去玩。此時煉陽峰上哪有第二個灰灰?半山,只有徐壽。 可等到她扶著徐壽踩著他的長槍一起回到洞府處的時候,只看到那一捧鮮花躺在地上,楊五和證道峰兩名弟子都沒了蹤影。 蘇蓉跳下長槍,變色道:“這事情不對!” 縱道君再寵楊五,楊五到底也就是一個凡人姬妾,與掌門真君的身份判如云泥,是為了什么掌門要見她?還這般強行帶走? “徐壽!”她一把抓住徐壽的袖子,焦急道,“你快想辦法!這事情肯定不對!我告訴你!以前我們府里要處置人,就是這樣的做派!”通常那些被帶走的人,婢女也好,通房也好,后來……就都不見了。 徐壽在路上已經聽蘇蓉講了大概。他出身侯府,這樣的事,比蘇蓉見得只多不少。蘇蓉一說,他便明白其中厲害。 他抿緊唇,忽地丟下一句:“在這等著!”催動長槍,倏地化作一道銀光而去。 蘇蓉目光追著他去,發(fā)現他去的方向并不是證道峰,正焦急欲喊,忽地醒悟過來!徐壽疾飛而去的,是旃云峰的方向! 楊五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證道峰。以往,她便是騎著灰灰兜風,也都是往遠離宗門中心,清凈偏僻的地方去。 這里,是長天宗的正中心,亦是整個宗門中最高的山峰。它巍峨矗立,傲然四顧。峰頂有一處恢弘闊大的廣場,此地多用作儀典之用,當日的還虛大典、布道講壇,都是在這里舉行的。 此時,沒有任何典禮,便有清泉自地下涌上,整個廣場都浸在了泉水中。楊五自空中看去,仿佛一面巨大的鏡湖,碧瑩瑩的倒映著三面高闊恢弘的宮殿。明明未曾有雨,卻有長虹如橋,架在峰頂,莊嚴威肅,又靜美攝人。 他們在廣場降落,直接踩在了泛著碧色的水面上。 楊五低頭,發(fā)現那水深尚不能覆蓋腳面。她落下腳,卻踩在了水面之上,觸感柔軟,像是踩在了地毯上。說是水,一路走過,一步一個漣漪,卻半點都沒有沾濕鞋子。 那兩人領她穿過長長的長廊。這種宏大的宮殿式的建筑,長廊都是直直的,取方正之意。并不曲折,但真的很長。若抬頭,便會看到頭頂每根橫梁上都繪著精美的圖畫,栩栩如生。每一幅圖都是一個故事。那故事里的修士,都是長天宗之人。這長長的廊,不知道有多少根梁,講述了多少的故事。那些故事,傳承了長天宗悠遠的歷史。 楊五被那兩人一前一后的夾在中間,默默的跟著他們很是走了一段時間,終于被帶到了一間不算太大的偏殿。 走在前面的那人在門外停住,對楊五做了個“請”的手勢。楊五沉默了一下,邁進了那間偏殿。進門便是一扇屏風,繞過屏風,頓叫人眼前一亮。 那偏殿內側無墻,一幅幅竹簾都卷到盡頭,一眼便能看到另一側的精美庭院。 若說外面那些巍峨宮殿是用來議事、辦公,舉行儀典之用,那么這里就更近乎日常起居之所。 奇異的是,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里面這一方庭院,卻是斜風細雨。院角的翠竹,被雨滴打得搖曳生姿。這其實也沒什么奇異。不過就是有人覺得聽著雨打竹枝的聲音品茶,意境更佳,便行云布雨,自得其樂。 楊五站在那里。 那人看雨,楊五看他。 映著那斜風細雨,那男子皮膚瑩潤,鼻梁挺拔,濃眉斜飛。他忽地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道:“小姑娘,過來。” 楊五便走過去,站定。 男人披著一件玉色長衫,在席上盤膝而坐,姿態(tài)隨意。楊五于是知道,沖昕喜歡披一件長衫的穿衣習慣,淵源在哪了。 那人說:“坐?!?/br> 楊五攏攏裙擺,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 “幾歲了?”年輕俊美的男人眉眼含笑,問話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 楊五看著他的面孔。她知道這個人在煉神還虛之后,會經歷逆生長,重煥青春。但他的模樣,還是比她想的更年輕。她知道沖昕內心里,把他當作了父親看待——每個男孩子,都需要一位父親。但他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沖昕的兄長。 楊五垂眸,道:“十二?!?/br> 沖祁點點頭,嘆道:“還這么小。”說著,給她斟上茶。淺淺的斗笠盞,琥珀色茶湯微蕩。于斜風細雨中,果然有別樣韻味。 楊五雙手捧起,輕輕啜了一口,道:“好茶?!?/br> 沖祁微笑:“喜歡就好?!闭f罷,待她喝完,又給她斟上。自己也斟上一盞,靠著憑幾,看著雨打竹葉,竹枝搖曳。 俊美清貴的男子和美麗端靜的女子,便賞著內庭雨景,細細品著茶味。男子還側頭微笑,緩聲給那女子講此茶名何,產于何地,有何典故。女子側耳聆聽,眉目專注。 一時此間美景,幾可入畫。 品茶不過三盞,多了,便是牛飲。 待楊五品過三盞,將茶盞輕輕放下,沖祁捏著茶盞,含笑看她。 “你……”他問,“轉生之人?” 楊五眼睫微顫,緩緩抬起。終于不再掩藏眸中神色,與他平平對視。 “真君……如何知道?”她平靜的問,甚至真的有些好奇。 沖祁撐著額角,道:“我問過沖禹,你初到時不過八歲,形容不美,卻很快就得了昕兒的寵。短短四年,你不過一凡女,祁兒也不是那等沒見過美貌女子的人,竟然對你癡迷至此。這等手腕,令我神往。你可知道,這次我的還虛大典,有三撥人都是專程來為昕兒提親的。他想都不想,一口就拒絕了?!?/br> 還有這樣的事嗎?她都不知道。他回來一點口風都沒露。原來,是因為這樣,才被這個人看穿啊。 熟料,才這么想,沖祁看著她的神色,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騙你的?!睕_祁笑得極是可惡。像極了趴在墻頭,用棗子去砸鄰家女孩的輕佻少年。 楊五:“……” “其實很簡單。”沖祁收起笑容,淡淡的道,“昕兒的命線,不可能和一個真正平凡的凡女糾纏。一個用來解毒的藥引,竟能入了昕兒的因果,而非命中過客,必是因為你身上有不凡之處?!?/br> 楊五:“……”原來如此。 沖祁坐直了身體,攏了攏袖子,表情正經了起來,道:“雖不知閣下前生何人何境,但轉生為凡人,想來也是相當無趣。深表同情。” 他頓了頓,道:“想問閣下,今世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寒意,瞬間爬上了楊五的脊背。 她盯著案上茶盞:“我,并未妨礙于他。” 沖祁看著她:“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妨礙。” 楊五一字一頓的道:“為什么?” 沖祁道:“昕兒命中有劫,我原以為是應在三昧螭火,如今看來已毫無疑問,是應在你身上。我受命看護于他,不敢令他的命線有一星半點的風險,唯有破劫。” 楊五問:“什么是‘劫’?” 沖祁挑了挑眉。既能用秘法保存前世記憶,又如何不知道什么是劫? 楊五頓了頓,道:“我并非此間靈魂,我的世界,沒有你們這樣的修士,更沒有大道,沒有修煉?!?/br> 沖祁終于露出了些驚異的神色,道:“原來如此??上Я?,若非此間境況,能遇到閣下,必要請教些異界風景??上Я??!?/br> 楊五盯著他:“必須如此嗎?” 沖祁道:“必須?!?/br> 他再次詢問:“閣下可有甚未了心愿?某必代閣下完成。” 楊五搖頭:“幸運得來又一世,已足夠了。只還請下手溫柔些,莫叫我痛了,來你們長天宗,旁的沒有,就只受痛了?!?/br> 沖祁歉意道:“實在對不住。閣下身負前世功德之人,這一世本不該這樣。待昕兒此劫堪破,某必將尋到閣下轉世之人,予以補償。“ 事已至此,楊五已不想再提來世不來世的那事,毫無意義。 她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揚起臉龐。 “沒事的,一點都不會痛,就如入眠一般……”沖祁溫柔的道。 他舉起手,就要撫上楊五頭頂,一雙鳳眸卻忽然看向內庭。瞬息之間,沖禹就自內庭天上飛沖了進來,大聲道:“師兄不可!” 楊五倏地睜開了眼睛。 “師兄!”沖禹看了楊五一眼,道,“何故要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