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但他腿腳不便,便擋不住七刀跑前跑后,幫他取水,扶他上下車等等。他年紀雖小,照顧人,或者說,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 阿城心里把他當成匪徒一伙,總覺得接受他便是對不住父母meimei??煽催@個小矮子跑上跑下麻利的樣子,也隱約可窺見這個九歲的孩子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這就讓阿城內心煩躁。 孰料七刀卻跟他說:“我?guī)湍闳枂査?,看有沒有你能練的?” 阿城只當他說笑,不料他竟真的大膽的跑去跟竹生說:“瘸子也想學武。jiejie要有他能練的,教教他吧?!?/br> 竹生盯著他。過了一會兒,道:“沒有?!?/br> 七刀就很失望的回來了,看著阿城,表情為難。 阿城又氣又惱!又不是他讓他去跟竹生這么說的!根本是他自作主張,偏又帶回一個這么令人失望難受的結果。 他跑去跟他家先生抱怨。范大先生微訝,叫了七刀到跟前,問他:“你怎么有膽去向她提要求?” 七刀道:“提便提了。她頂多不答應,不會殺我?!?/br> “晴娘叫她殺我,不合她的規(guī)矩,她便不殺?!彼f,“她救了晴娘,晴娘卻怨恨她,她也不在意。” 男孩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她的心很硬,也很軟?!?/br> 范大先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阿城生了兩日悶氣。下車解手時,七刀扶他,他甩開了七刀的手?;貋淼擒嚂r,七刀又扶他,他丟開手,氣惱的瞪了他一眼。 七刀只無謂的聳聳肩。 及至七刀也去解手,阿城追過去,終于開口與他說話:“我們待你這樣,你就別裝著不介意了??粗腥硕滦?。” 七刀詫異:“哪樣?” 阿城生氣:“根本沒人搭理你啊?!彼腥硕荚谂懦?、孤立七刀。 七刀恍然,駭笑:“你們不打我,不罵我,不動不動就踹我,也不叫我干粗活,還給我吃飽飯。這樣你覺得是對我十分不好?” 他這些日子十分乖巧,這時忍不住露出幾分尖利刻薄來,挖苦道:“大少爺,你就是好日子過得太多了?!?/br> 阿城家財已失,父母已亡,跟著叔叔依靠著竹生和范大先生,早已經不是什么富戶少爺了。聞言大怒,新仇舊恨一起上涌,就要追打七刀。 七刀邊系褲子邊跑。阿城瘸腿被樹根絆倒,在地上滾了兩滾。七刀又跑回去扶他。 阿城趁機給他兩拳。第一拳到rou,才覺出那身子干巴瘦小。第二拳便輕了許多。 七刀已經好些天沒挨過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乍然又遭受這種待遇,不由生氣。腿一勾,抓著阿城的手臂一掄,給他撂倒在地。阿城掙扎起身,坐在地上怒道:“你偷學武功!” 七刀道:“jiejie教授武功,從不避人,想學就可以學。有什么偷不偷的。你不學,還不許別人學了?”說完就跑了。 阿城滾一身土,一瘸一拐的回到車上。翎娘問他怎么了,他沒臉說被個九歲的毛小子給撂倒了,只說沒事,心里快氣死了。坐在車上與七刀誰也不理誰。 范大先生看出端倪,覷個空跟阿城說:“你知道他為何叫七刀?” 阿城當然不知,道:“匪號吧。” 范大先生道:“他小時候,匪徒們把他綁在木板上擲飛刀取樂。他中了七刀,沒死。后來旁人便叫他‘七刀’。” 阿城一時失語。 竹生打了獵物,眾人炙烤了。割rou時,翎娘偏心,割了塊大的給了阿城。 按規(guī)矩,七刀總是最后一個才能取食物的人。他盯著阿城的大塊rou,嫉妒得眼睛發(fā)紅。阿城被他盯得如芒刺背,抗不住,奪過他的盤子,把自己的盤子塞給了他。 七刀顧不得道謝。他的生存智慧教導他,先把rou吃到肚,再說別的。 翎娘很是氣惱。待阿城再來取食,她就割了小小的一片扔到他盤中。阿城訕訕。 這隊人路途中又經過了數(shù)個村落和一個小鎮(zhèn),中途陸續(xù)有幾個女子留下不走。隊伍的人數(shù)減少到二十來人的時候,終于見到了進入烏陵之后的第一座城。 當然不是朝陽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城而已。城墻低矮,并不比那盜匪的山寨木籬圍墻高多少,只勝在是磚石所壘而已。城門出有兵把守,見到可疑者,便要盤問。卻也不查什么文書了。外面亂成這樣,路引文書之類,早就名存實亡。 他們這一行人女眷多,男人少,沒怎么盤問就進去了。尋了間客棧,包了間院子,二十來人便擠在一間院子里,全住下了。 竹生破天荒的主動喚了七刀。 七刀受寵若驚。待聽聞是讓他跟著出門,立刻麻利的去給竹生牽馬。兩個人便出門了。 待得回來時,七刀身后背的手中提的,都是包袱。不僅陪著竹生購物當小跟班,鞍前馬后,還陪著她去找了一名正骨大夫。 竹生領著大夫來看阿城:“就是他,大夫看看,是不是長歪了?若是,敲斷了從新接吧?!?/br> 于是傍晚時,眾人聽見了阿城的慘叫…… 第74章 074 竹生在用一塊軟布輕輕的擦拭綠刃。和凡兵不同,綠刃并不需要時時打磨。 在煉陽峰, 綠刃于她, 猶如博古架上的一件擺設。她雖深愛, 卻沒有用武之地。直到到了這里, 綠刃才開始真正發(fā)揮出它的使用價值。 每當綠刃被她握在手里,又見了一次血,她和它之間, 便又有了一層更深的相互理解。 她很想再更深入的去理解它, 奈何她和它之間, 總有一層隔閡。她知道, 那是沖昕的神識。綠刃是沖昕煉化,就如同灰灰被沖昕馴服一般。這讓她心生不甘,卻無可奈何。因為煉化, 除了神識,還需要靈力。 除非有一天,她有了靈力,能獨自煉化綠刃,徹底消除沖昕留下的神識, 否則她和綠刃之間, 就只能一直隔著一個沖昕。 “倉啷”一聲, 竹生將綠刃收還入鞘。她盤膝趺坐, 入靜自觀。 祖竅里,灰灰的狼形圖騰還在,已經完全暗了, 看起來像斷了電的霓虹燈,也早就感受不到任何灰灰的意識。但,的確還在。大約灰灰的確就如他所說的,留著這個契約,權作個念想。 現(xiàn)在祖竅里能發(fā)光的,是狐貍給她的功法。她把手伸入那團光中,功法便化作卷軸展開。 每一次,她都會先贊嘆一下那字跡。遒勁有力,氣勢磅礴。若是寫在紙上,那鋒芒肯定已經力透紙背了。 從第一個字開始,她嘴唇微動,開始默讀。她已經默讀了許多許多遍,差不多可以背下來了。然而想要完全理解,卻還是太難。很多東西云山霧繞的,簡直不知所云。 竹生不知道這是因為她沒有古文功底,還是因為妖道有別于人修的道法。如果是后者,她沒有辦法。如果是前者……很幸運,她遇到了范大先生。 她在這里本來也就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和一定要做的事。無論范大先生想去哪里,她都可以跟著。她和他之間現(xiàn)在是一種互惠互利的相處模式,他為她解讀功法,她護衛(wèi)他和他的人安全。 過了片刻,她退出入靜狀態(tài),在桌上鋪開紙筆,慢慢的將那功法默寫出來。范大先生說,不通讀全文,恐解讀有偏差。這是有道理的。 也無所謂泄密。這個妖族功法,狐貍說,須得像他們妖族一樣無靈竅卻有神識。她這個完全符合條件的人都尚且無法開始修煉,這里的凡人就是拿到這功法,也毫無意義。 想到那只狐貍……竹生的內心平靜無波。如果不具有報仇的能力,還要反復的把那仇恨拿出來咀嚼,遲早會讓自己瘋狂。她不想學晴娘。 廂房里有了響動,竹生神識掃過去,阿城醒過來了,正在齜牙咧嘴的呼痛。 那時候背著他先生,拖著條斷腿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爬,沒看見他喊痛。竹生忍不住嘴角勾起。 這鄉(xiāng)下富戶少爺出身的男孩子,資質不高,起碼看起來就沒有翎娘頭腦聰慧,身子板看著也普通,習武也大約不會有大成。 但竹生一直挺喜歡他。從看到他在地上爬行,哭得眼淚鼻涕卻依然不肯放下已經差不多要死了的范先生的時候,她就喜歡這個孩子。 她暫時擱筆,起身倒了杯茶。將之前剩下的回春丹的渣渣捏碎成粉末混了進去,晃了兩晃。 阿城當然不知道竹生喜歡他。 他就沒跟竹生說過幾句話。不,實際上是竹生就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他內心里對竹生很是敬畏,也非常感激。雖然他爹娘meimei都死了,但這是盜匪的責任。沒有竹生,很可能他也要追著爹娘meimei一起去了。 就算幸運不死,他一個斷了腿、也沒吃過什么大苦的人,又要怎么活下去?,F(xiàn)在想想,都覺得當時是那么的惶然恐懼。 幸好那時,竹生出現(xiàn)了。她喂給他和先生不知道什么神奇的藥。先生就差最后一口氣了,居然就活了過來。他呢,他就沒見過腿骨斷了的人,才一兩天就可以下地行走的。雖然他瘸了,但那是因為當時太過急迫,沒有時間正骨,斷骨長歪了的緣故。 只是沒想到,那讓人敬畏的可怕小姑娘,會眼睛也不眨的直接用刀鞘敲斷他的腿! 媽呀!他就是再尊敬她感激她,都差點要罵娘。后來后頸一麻,他就眼前一黑,直接昏過去了。醒過來,翎娘和七刀在身邊照顧他。聽他們說,竹生姑娘一手刀劈在他后頸,把他打昏了。 他是該感激她呢,還是該感激她呢,還是該感激她呢? …… ??!還是好想罵娘??! 疼死個人啦! 腦袋里正用些十分不敬的詞匯問候竹生,竹生端著個茶杯,推門而入。阿城頓時寒毛直豎! 那可怕的小姑娘一臉冷漠,將一杯水舉到他面前,命令他道:“把這個喝了?!?/br> 就是毒藥也得喝!阿城毫不猶豫的接過來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了。熟悉的感覺出現(xiàn)了,疼痛很快就消退了,斷骨處開始癢。就像那天一樣。 阿城盯著那空空的茶杯,抬眼看了竹生一眼。 竹生眉峰微挑。阿城趕緊移開視線,道:“多謝?!?/br> 竹生頷首,道:“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我們會在這邊多待幾天,你正好養(yǎng)傷?!?/br> 竹生還是第一次跟阿城說這么多的話,這么長的句子,阿城頓時受寵若驚,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好,好的!” 阿城不過才十七歲,圓圓臉龐,眉目端正,面相憨厚,面對她好像總是很緊張的樣子。竹生老阿姨心態(tài),覺得他可愛,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后想起來,自己這身體,才不過十三歲的樣子。 頓時微感尷尬,收了手,轉頭對七刀道:“他不方便,你照顧一下他?!?/br> 七刀立刻應是。 面對七刀,竹生的情緒就要淡漠得多了。 范大先生對七刀說,她是女人,所以必然會厭惡那些對女人施暴的男人。范大先生不知道,竹生不僅僅是女人,還是個和那些女人一樣有過不堪遭遇的女人。 她可以控制住自己不遷怒,不濫殺。但是想讓她如喜歡阿城那樣喜歡七刀,她沒那種圣母屬性。 她又問翎娘:“先生呢?” 翎娘道:“還沒回呢?!?/br> 竹生帶著七刀出門,范大先生也帶著幾個人出門了。那幾個人倒是先回來了,采買了些米糧和日用品。天色都要徹底黑了,范大先生卻還沒回來。 竹生便點點頭,回房間去了。 她走的淡然,可苦了阿城。 可怕少女眼神詭異的拍他的頭頂是什么意思?是想暗示他什么嗎?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說的嗎?阿城快把腦袋都想破了! 阿城其實不是笨人,只是翎娘是讀書格外有靈性的孩子,范大先生更是博學鴻儒,在他們身邊,他便被比得笨了。 阿城的眼光就落在桌子上那只杯子上了。他百分之百肯定,竹生在那杯水里放了跟那天一樣的藥。那個藥,那個藥……阿城就想到了懷璧其罪。 原來如此! 放心,他是絕不會亂說的! 范大先生在宵禁之前趕回來了。竹生已經歇下了,第二日他才來敲門。 竹生地位超然,大家都擠著住宿,只有她一個人獨居一間。沒人對此有異議。 “形勢不是太好?!狈洞笙壬嘈?。“朝陽城現(xiàn)在很亂。金家抄了好幾家,眼下一家獨大?!?/br> 他評道:“原不過是二流世家,借女人上位,根基還不夠深,手腕也不夠圓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