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七刀是一個資質(zhì)極好的少年,當初他有心收他做弟子,不僅僅是因為他舍命相救,更是因為喜歡他的聰明。 晚間歇息,竹生沐浴之后,幽香陣陣。 七刀給她擦拭頭發(fā),叫這似有似乎的體香引得血脈賁張,抱著竹生挨挨蹭蹭的膩了陣。 大年夜那晚沒能成事,他很是遺憾。竹生就是喝醉了,他依然是打不過她,叫她給弄昏了過去。可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是和她同榻而眠,正抱著她柔軟的嬌軀。 清晨帳中的氣氛潮濕曖昧。竹生半睡半醒,似乎也很舒服,差點就成了事??伤齾s叫出了別的男人的名字。他血液逆流,終是沒能成。 后來回想起來,深恨自己當時道行不夠。 不過自那日之后,他和竹生之間的親密又更進一層。他也開始學會撩撥竹生。 竹生也是人,特別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七刀能感受到她也是有血有rou,也會情動,也會放下綠刃柔軟的靠在他懷里,回應他的親吻。這般模樣的竹生誰都沒見過。 除了他。 他為這份獨占悸動,卻又想起了范伯常黃昏時與他說的那些話。 他埋在竹生的頸間,呢喃:“jiejie,jiejie……”有我還不夠嗎? 可他不敢問。他愛竹生,更懼竹生。他知道自己是竹生的,也知道唯有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給她,她才會接納他??伤仓?,就如范伯常所說的那樣,竹生……不是他的。 她不屬于任何人。 七刀抱著竹生溫存粘膩了許久,直到竹生從衣襟里扯出他的手,趕他去睡覺。 他和她睡覺的寢臥只隔著一道薄薄的槅扇,木欞格子,糊著刷了桐油的麻紙。屏息去聽的話,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七刀忍不住幻想,如果有別的男人,來同他分享她會怎樣。那些幻想讓他痛苦憤怒,他忍不住握住了刀柄——他的刀,總是壓在枕頭下面的。 可若有別的男人能與竹生親密,那必是因為竹生喜歡那人。竹生對自己喜歡在意的人格外的看重。當日杜城身陷敵營,七刀還記得竹生一瞬都未曾遲疑,扔下杯子便下令點兵的模樣。 什么計劃,什么籌謀,什么準備,統(tǒng)統(tǒng)作廢!什么都沒有杜城的命重要。 他不敢傷害任何一個竹生在意的人。竹生曾經(jīng)那樣想殺他。他若敢如此,竹生就算不殺他,也不會再給他機會。 他緊緊的握了刀柄許久,終是頹然的放開。 碧刃軍擴張得太快,因此竹生在拿下了安州之后,修整了一陣子。將受降的安州軍收編之后,碧刃軍擴張到了三萬人的數(shù)目。 這個數(shù)目,吹一吹,就可以對外吹成五萬,不要臉一點,吹成六七萬也是有的。 待到收編整合完畢,已經(jīng)秋風瑟瑟。碧刃軍與赫明的豐軍達成協(xié)議,一同進軍平京,瓜分邯國。豐軍大將同意了,而后豐軍如期而動——朝著豐國的方向。 豐軍失了涪城,就再也沒有戀戰(zhàn)的想法。孤軍懸于異國,沒有退路,再深入,有多少勝算難說,全軍覆沒尸骨不還的可能性倒是高得很。在外征戰(zhàn)數(shù)年,友軍已盡亡,這一支豐軍也早已經(jīng)疲敝了,只想回家。 只是豐軍的背信全在范深的謀算之中。包括這合力伐邯的盟約,也不過是個幌子而已。豐軍撤軍的路上,碧刃軍早有埋伏。 打這一仗的不是旁人,正是新降不久的韓毅將軍。韓毅不止是將才,他其實是帥才。若不是后方實在不給力,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是以韓毅對竹生把大后方經(jīng)營得繁榮昌盛又牢固如鐵桶這一點,格外的佩服。他大勝而歸,將赫明作為投名狀獻給了竹生,算是穩(wěn)固了他在碧刃軍中的地位。 慶功宴上,他與范深頻頻互相敬酒??v然明知自己被逼降的一系列動作,都出自范深的手筆,他也只能苦笑,客氣的尊一聲“伯常先生”。 他痛飲了幾碗酒,抬眸看到主位上,竹生正偏頭與七刀說著什么。 竹君桃李之年,七將軍少年英雄,利若寶刀。再看范伯常,他正含笑看著那兩人。范伯常權(quán)謀經(jīng)濟,皆是鬼才。 席間都是碧刃軍有頭有臉的將領,他們有一個共通的特點,就是年輕。除了他和范伯常都已經(jīng)年過四十,將領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也不過才三十出頭。 整個碧刃軍都帶著一股蓬勃的生氣,仿佛有無限的未來。這令韓毅忍不住想起祖父所描述的那個平京城,奢靡繁華之下,是掩不住的腐朽氣息。虛君實相,大權(quán)旁落。陛下不思如何自方氏手中奪回權(quán)柄,終日里沉迷女色…… 其實不用祖父說,他鎮(zhèn)守安州這些年,隔著這樣的距離,都能嗅到平京城那尸臭般的腐味。他一直以為他必須跟著平京一起腐爛下去,最好的不過是在安州馬革裹尸,還能臭得淺一些。 他沒想到還能破而后立。 他被平京多年掣肘,行事拘束慣了。萬不料是做了降將之后,反而能痛快的征伐一場。痛快淋漓的血氣,將身上沾染的尸臭味都洗去了。 他借著酒盞掩飾,打量竹生。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啊,來歷成謎,人也成謎。和平京那些人迎風三里的腐臭味正相反的是,她的身上充滿了氣勢。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她身旁,對她俯首聽命,為她征戰(zhàn),任她驅(qū)使。 如果說邯國皇室是氣運已盡,那竹君的身上……韓毅仿佛看到了氣運的凝聚。 第105章 105 安州、赫明盡皆陷落, 平京城再無藩籬。碧匪若刀鋒東指,便可一路攻至平京城的城墻下。 縱是根本不問政事的傀儡皇帝都嚇得不輕,聲聲喚著“方卿!方卿!”, 要方相拿出對策來。然而方相年老力衰, 時常臥病在床, 日常政事,已經(jīng)改在相府里處置了。 相府門前每天車水馬龍?!斑w都”的呼聲越來越高。待到聞聽碧匪旌旗東指,平京城陷入了恐慌的氛圍中。 碧刃軍在入冬時分發(fā)動大軍。分別由安州和赫明出發(fā), 分兩路攻向平京城。 與當年入侵的豐軍不同,碧刃軍的身后早就掃蕩得干干凈凈。大后方經(jīng)營得如鐵桶一般,輜重糧草完全不需擔心。玉將軍的善政使得她的領地欣欣向榮,百姓歸心,生活安定。這樣的地方, 意料之中的吸引了大批的商人。世人多看不起商賈,偏偏碧刃軍的竹君和范先生是兩個格外重視商人的人。 這些游走各國的商人們親眼見證了竹君的崛起。他們估量、權(quán)衡、算計之后, 越來越多的商人愿意在竹生的身上投資押注。有了商人襄助,許多事都便利了許多。 竹生的身體第一次出現(xiàn)異狀, 便是在行軍的路上。 晨號響起的時候, 七刀便睜開了眼。他習慣性的翻身坐起, 甩了甩頭, 腦子就清醒了。他一邊穿衣一邊喚著竹生。竹生行軍時的作息極其嚴格,從來都是聞晨號即起,從來不曾懈怠過。 那一日七刀卻喚了兩聲都沒聽見竹生應他。他心頭一凜,立刻掀開帳幔闖進內(nèi)帳。看見竹生并沒有“著火”, 他才松了口氣。 可他走到她身邊,她都沒醒。直到他晃了她兩下。 竹生驟然睜開眼睛,眸中是令人心驚的殺意。 有那么一瞬,七刀感到自己的身體打了個顫。昔日小樹林中,手握刀柄的冷漠少女的身影如陰霾一般自他眼前閃過。七刀已經(jīng)很久沒對竹生產(chǎn)生過這么強烈的懼意了,以至于他忽視了竹生的異狀。或者說,他打從內(nèi)心里回避去詢問為什么竹生在那個清晨會產(chǎn)生那么強的殺意。 竹生也沒有打算跟他說。 這個事,沒人能幫她,說了也沒有意義。 那天夜里,她跟三昧螭火搏斗了一夜。三昧螭火要殺她,或者說,要吃掉她。 當年那本《養(yǎng)火經(jīng)》,因為沾了個“火”字,她才起意去翻看,前面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對靈火的日常保養(yǎng),與她和三昧螭火無甚關(guān)系。她當時匆匆翻過,便想放下了。不料最后隨意的一翻,便看到了中間有一段講述邪修以人體為鼎爐養(yǎng)火,“純陰之體”四個字那么顯眼。 當時她讀到以純陰之體豢養(yǎng)靈火,對身為鼎爐的女子自身的反噬時,只覺得渾身發(fā)涼。甚至有那么一段日子,沖昕的溫柔看起來都仿佛像是對她的命運的諷刺。她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才克服了那段時間的情緒。 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三昧螭火的情形與那本養(yǎng)火經(jīng)里記載的情況有很大不同。 明明說身為鼎爐之人,終其一生也察覺不到體內(nèi)靈火的存在。直到壽終之時,靈魂才會被靈火作為最后的養(yǎng)分吞噬。而后靈火脫體而出,凝聚成形。 可三昧螭火現(xiàn)在就能在她的祖竅里凝聚,不止一次的外泄,甚至自行的開始改造她這個鼎爐。 竹生隱約感覺到,身體里的三昧螭火像是“活”過來了。雖然還沒有智慧,只有著如獸一般的生存本能,但它的確是“活”過來了!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它能凝形?為什么它連幾十年都等不了?現(xiàn)在就要吞噬掉她的靈魂? 在小九寰,沒人能解答她這些疑問。 更不幸的是,她已經(jīng)明白,在她這具rou身里,她和螭火,只能活一個。 她若死,便是徹底的寂滅。 沒人想要這種結(jié)果。竹生,更是無比的不甘。 這個年他們是在征途中過的。 那時候剛拿下一座城,城守帶領城中世家開了城門迎接竹君。這城中最好的宅子并不是城守府,而是本地一個大世家。那家人便是經(jīng)商人牽線,策劃、主導了此次出降的人。竹生很給他們面子,帶著范深和七刀下榻在這一家的宅子里。 世家的底蘊不可小覷,在萬物蕭瑟的冬天里,一窗一廊,都透著典雅的韻味。 新年的夜宴也是在這宅子中,酒宴的文化各地皆不相同,由這世家來舉辦,便熱鬧而不喧嘩,喜慶而不落俗。 范伯常跟此地世家很是談得來。他在席上侃侃而談,談吐氣度輕易便折服了這些人。偏這樣的范伯常,對上竹君,態(tài)度極是恭敬。 范伯常先以字、畫聞名,后周游數(shù)國,以策論驚天下。似他這樣的文人名士,不肯在一地久居,便是擺明了態(tài)度尚未尋到心目中的明主。 什么樣的人能讓名動天下的范伯常效忠? 范伯常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世人,他選擇了竹君。而后竹君一路崛起,范伯常亦向天下人證明了自己的治國之才。 在這樣的酒宴上,他對竹君的態(tài)度謙卑恭敬,全然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服從。那些聽聞竹君不過一年輕女子,便疑心其實是范伯常在背后cao縱竹君的人,終于打消了疑心。 那女子端坐上位,坦然受著范伯常對她的畢恭畢敬。她的氣勢壓過了在場的所有人。當她目光掃過的時候,那些因她的美貌偷偷多瞧她一眼的人,都汗涔涔的低下頭去。 竹生了和范深四目相交,心照不宣的一笑。 范深這廝最會做戲,偏他做戲還做得最真,分分鐘是要做影帝的人。要知道私下里他們相處,范深可是常?;?,敢就著小菜,喝著玉將軍親手給他斟的小酒。喝開心了,他還起舞呢! 偏一到這種場合,他就最會唬人。 文人管這叫“張目”,說白了就是造勢。造竹生的勢不能竹生自己來造,這種時候,就得范伯常挺身而出。 新降之城,竹生并不會飲酒過多。席上不過給個面子,沾沾唇罷了。眾人之間還沒有建立完全的信任,自然是客客氣氣的,也無人著力勸酒。新年的酒宴便在相互恭維的客氣中結(jié)束了,也算是達到了雙方的預期,相當圓滿。 待到就寢,才發(fā)現(xiàn)七刀是真的喝了酒。 七刀在陌生環(huán)境里從來最是警醒,不知今日如何竟會真的飲酒。就是范深,舉杯屬他最頻繁,也沒見他真的喝幾口。 七刀沐浴洗漱過,壓著她親,竹生還能嘗到他口中淡淡的酒味,混合著年輕男人的體息,讓她也像是有了醉意。 可七刀今日與往日不同。 待到七刀壓著她不放開,去扯她的衣帶時,她按住了他的手。 七刀呼吸凌亂。 “我十八了!”他喘息著說,“jiejie,我十八了!” 竹生詫異:“你何時的生辰?” 碧刃軍有一個連竹生都不知道風俗,就是不慶生辰。 新來之人若是好奇追問為何,那些從澎城、冀縣甚至高家堡開始就追隨竹生的老人們便會告訴他們:竹君不喜人做生辰。 事實上,這純粹是一個誤會。究其根源,無非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竹生逃到小九寰,決定拋棄在大九寰的一切,包括姓氏、名字甚至生辰。她從不過生辰。曾經(jīng)范深問起時,她只道自己沒有生辰的人。 范深哪知道這背后種種曲折,自行腦補了一出悲歡離合到拋家棄姓的大戲。而后他跟翎娘、阿城都有至親之人逝去,他們的生辰,也都不過一碗長壽面而已。上邊的人這種態(tài)度,自然而然的向下傳播擴散,而后便被扭曲歪解成了竹生不喜人過生辰。 竹生自己都不過,自然也未曾注意過這種事。她印象中,七刀便沒有特別的慶過生辰,她想了又想,發(fā)現(xiàn)自己竟真的不知道他的生辰。 “我沒有生辰?!逼叩兜种念~頭,親吻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生的,我沒過過生辰。每年過年,我就算長了一歲。” “jiejie,jiejie!”他親吻得愈發(fā)熱烈guntang,“我滿十八了!真的!” 七刀是一個沒有姓氏,沒有生辰的人。竹生的心,又被柔軟擊中。 她本也不是為了守身,她只是邁不過前世世界固化了的價值觀和道德觀而已。在這個世界里,她一步步走來,快要變得像個博愛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