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看到那衣衫繁復(fù)錦繡的身影，毫不猶豫，一刀劈來。

    那刀意在玄炎秘境中經(jīng)過了魔修的錘煉，銳利得令青君心頭一凜。

    自北君去后，她已久無對手。便是竹生和沖昕聯(lián)手，也不過是拼著自身重創(chuàng)，勉強(qiáng)傷她而已。那還是因為她對沖昕有著種種顧忌，下不去手的緣故。

    她當(dāng)年給了竹生那套功法，不曾想到過有一天，這凡女會強(qiáng)大到這種程度。

    其實想一想，她自己也不過是血脈駁雜的魅狐而已。她還曾被關(guān)在時間結(jié)界里，比北君少了幾千年的修煉時間?？删蛻{著那套功法，晚修煉了幾千年的青君，斬殺了北君等一眾大妖。可知那功法之逆天。

    而竹生的經(jīng)歷更加復(fù)雜，她的身體歷經(jīng)的磨礪和淬煉是青君根本不能預(yù)想得到的。所以今日的竹生，也大大的超出了青君的預(yù)料。

    但青君在這種事上從來都沒慫過。

    哪怕是她從前還沒有這么強(qiáng)大時，就敢于挑戰(zhàn)更強(qiáng)的大妖，她拼著幾乎是同歸于盡的方式，殺了那大妖。神君專為她一個量身定制的功法，她若不能憑此清理那些背叛了神君的人，實在沒有臉等候神君歸來。

    綠色的刀芒迎面而來，從一道化成了一片，推壓過來，仿佛能摧毀一切。

    青君騰空而起，身上發(fā)出了青白色的光芒。巨大的光球亮起，扛住了綠芒。

    兩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相撞，威壓向外沖擊，那些逃得慢的小妖被波及，有的噴出了大口的鮮血。他們驚恐的仰望著高空，那情形仿佛幾十年前南北雙王大戰(zhàn)的重現(xiàn)。

    竹生也想起了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她想起了周霽冰冷的斷手。隨之帶出來的是更加不堪的回憶。她想起了那些身體上的疼痛，還有祖竅里的折磨。所有這一切她都不曾忘。

    竹生轉(zhuǎn)生到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厭憎誰如厭憎青君這般。

    沖禹對她做的事，自私且齷齪。但沖禹至少還有心存內(nèi)疚，還想著從別的方面補(bǔ)償她。更不要說，沖禹還曾經(jīng)救過她的命。

    沖祁想要?dú)⑺Ｒ詻_祁的力量，甚至不需要動手指，他眨眨眼睛，她就死了。但沖祁沒殺她。他驅(qū)逐了她，給這個凡女留了條活路。

    她和他們在一起發(fā)生的種種，只是讓她憋屈和壓抑。但真正的痛苦，都是在遇到青君之后發(fā)生的。

    竹生最恨的，是青君的天真。

    她始終都不覺得那是傷害。她簡單的冷酷，天真的殘忍。

    青君沒有人心，亦沒有人性，她其實只是一只畜生。她甚至不是那些畜生中剛烈威猛的品種，她是柔軟的慵懶的，總是想躺在主人的膝頭，任由主人搓圓捏扁，肆意揉摸的那一種。

    竹生其實都很能理解那位隕落了的北君。長天都死了一萬年了，他們這些大妖為什么還要俯首聽命？帶領(lǐng)自己的族群，與人族爭奪生存的資源，讓自己的種族更強(qiáng)大，無人能欺辱，這有什么不對？

    竹生不能理解的是青君。

    這個明明已經(jīng)幾乎是站在了九寰的至高點(diǎn)的大妖，卻總想俯下腰身，伸出脖頸，尋一個人給她套上畜生的項圈。

    這個莫名其妙的狐貍，她仿佛就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仿佛若沒有一個主人，就沒法再活下去。

    兩世都在追求強(qiáng)大和獨(dú)立的竹生，吐了一口血，輕蔑的笑了笑。

    而青君的嘴角也蜿蜒的流下了鮮血。

    自北君隕落，就再沒什么人，能讓青君一擊之下便受傷。雖然對方受的傷比她重得多，但青君的內(nèi)心里終于又對竹生生出了殺意。

    這個凡女是不殺她不罷休的。青君意識到，讓竹生繼續(xù)以這種可怖的速度強(qiáng)大下去，竹生想殺她，就不再是一個笑話，而是很可能在未來成為事實。

    當(dāng)竹生的第二刀攻來的時候，青君的殺意熊熊騰起。獸的本能告訴她，不能顧慮太多，這危險的苗頭應(yīng)當(dāng)現(xiàn)在就掐滅。

    竹生雖然進(jìn)境速度驚人，青君畢竟是比她多修煉了幾千年。

    當(dāng)撲面而來的力量令她的呼吸都困難的時候，她卻感到內(nèi)心輕松。那塊內(nèi)心中的大石，已經(jīng)搬開。

    青君的如山一般的靈力碾壓了過來，竹生防身的靈力壁破碎了，她的身上放出了白光，一身銀白色的盔甲顯形。

    便在此時，另一股可怖的力量攻來。

    蒼瞳加入了戰(zhàn)場，他那能粉碎山巒，擊裂長空的拳，轟向了青君。

    236

    竹生還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蒼瞳的強(qiáng)大。這一次的碰撞, 青君一人對抗蒼瞳和竹生二人之力, 三個人同時被沖得向后疾退。

    青君吐了一口血。她盯著蒼瞳, 胸中有一股說不明白的怒意。

    她和蒼瞳相識也快十年了, 蒼瞳一個字都沒說, 就直接加入戰(zhàn)團(tuán)，一句原因都不問, 就直接攻擊她。青君雖然知道蒼瞳沒有感情，但她以為……她以為……

    青君已經(jīng)很久沒有伙伴了，因為所有的伙伴都死于她手。

    她曾經(jīng)對北君手下留情過, 但北君寧可死也不肯認(rèn)同她, 她只能殺了北君。自那之后，她就一直是孤單的一個人, 連對手都沒有了。

    她是真的曾經(jīng)期望過蒼瞳能成為她的新的伙伴。哪怕他一語不發(fā)，沉默寡言。每一次她陷入無法掙脫的夢境中，蒼瞳喚醒她，她抱著他就感到心底踏實。

    其實從前她也不曾這樣不安過。幾千年，她都心念堅定的等著長天歸來?？蓮臎_昕欲殺她而后快，從她在魔域窺見了長天和魔君的秘密, 她內(nèi)心里有了裂縫。不安之感, 一日比一日強(qiáng)烈。

    她也知道這仿如腳下踩不到實地的不安感, 與投影在她內(nèi)心里的魔君有很大的關(guān)系。但長天還不知道何時才歸位, 沖昕根本就不是長天，而與沖昕正相反，這個投影在她心里的男人……與長天一模一樣。且就如他所說, 他能給她她想要的。

    青君無論如何，都無法狠下心去抹消掉他。

    所以，她對蒼瞳有期待。十年時間，這種期待化作了習(xí)慣和依賴。當(dāng)這種習(xí)慣和依賴被無情的粉碎時，幻滅之感如此強(qiáng)烈。

    “你！”青君露出了獠牙，“你！問也不問，就殺我？”

    “她要?dú)?。”蒼瞳簡潔的回答。

    青君明白了，因為竹生要?dú)⑺陨n瞳要?dú)⑺?。多么簡單的因果關(guān)系。

    青君感到憤怒，但她說不清她的憤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青君終究是不擅長處理太過復(fù)雜的感情。

    她的天真、簡單和執(zhí)著或者說偏執(zhí)，一度曾傷害別人。但是她終于遇到了一個比她更簡單的蒼瞳。除了對竹生以外，蒼瞳根本就沒有感情。

    他僅有的那么一點(diǎn)感情和情緒都以竹生為中心向外輻射。現(xiàn)在，青君終于也有幸成了蒼瞳輻射情感的對象。

    因為竹生恨她，所以蒼瞳要?dú)⑺?/br>
    在青君憤怒已極的時刻，蒼瞳卻沒有去看她。他轉(zhuǎn)頭，去看十多年未曾見面的竹生。

    他對竹生太熟悉，立即便發(fā)現(xiàn)了竹生的不同。他凝目看她，問：“無垢體？”

    蒼瞳不僅看出了無垢體，還在竹生的身上看出了朱紫之氣。小九寰并非自成世界，它是一塊切割下來的大陸，被封在封印里。在封印中時，竹生的人皇之氣顯露得不明顯。直到回到了大九寰，這受上蒼庇佑的人皇之氣才開始顯露。

    怪不得，蒼瞳恍悟。

    他剛才便驚訝于竹生竟能一擊便令青君受傷，現(xiàn)在卻不驚訝了。在他那個時代，無垢體也只是傳說。因為重塑無垢體失敗的人，都輪回去了，成功的人，撇下蕓蕓眾生，已經(jīng)摸到了天道的邊兒，幾乎不會現(xiàn)身世間了。且無垢體是合道期修士才能有能力重塑的，他從未聽說過有合道以下境界的修士塑成過無垢體。

    一個有人皇之氣加持的無垢體，竹生修煉的速度如同搭上了世間最快的飛劍，是旁人的百倍千倍。

    竹生卻凝目注視著蒼瞳。

    “我以為你走了……”她輕輕的道。

    蒼瞳看著她，道：“我一直在找你。”

    他嗓音低沉渾厚，竹生不知道他何時修復(fù)了聲器，卻也不驚訝。這里畢竟是到處都是修士的九寰大陸。

    兩個人簡單一句話后，都轉(zhuǎn)向青君，強(qiáng)敵在前，誰也不敢輕敵。

    “不問我為什么殺她嗎？”竹生望著青君在風(fēng)中鼓動的衣袖。

    他的妻子是一個溫和的女人，她會為了別人忍耐，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卻不會枉殺。所以她若要?dú)⒄l，他不必問緣由，直接殺便可以了。

    但蒼瞳還是問了。

    “為何？”

    他想知道，青君到底對竹生做了什么，令竹生這樣的女人不顧性命的要?dú)⒅罂欤?/br>
    竹生沒有看蒼瞳，她看著青君。

    “那個露臺，我曾經(jīng)縱身躍下，只求一死。”她道，“那時候，她是男子，我是凡人。”

    竹生的話音還沒落，蒼瞳已經(jīng)如一道火焰般射向青君，他的拳頭挾帶著風(fēng)云之力轟向了青君！青君硬接了這一拳。

    兩個當(dāng)世強(qiáng)者的對撞，激蕩長空。氣流以rou眼可見的形態(tài)噴涌爆發(fā)，形成了颶風(fēng)。碧刃劃破了這颶風(fēng)，綠芒劈向了狐貍。

    小妖們遠(yuǎn)遠(yuǎn)奔逃，不敢停。當(dāng)年南北妖王一戰(zhàn)，戰(zhàn)場綿延了千里，不知道枉死了多少倒霉鬼。他們一邊奔逃一邊回頭看，高空中三個身影快得根本無法看清，能看到的都是氣流的激射，靈力的爆發(fā)。爆破之聲轟響如雷。

    逃吧，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青君不會輸，青君沒輸過。

    青君倘若單獨(dú)對上竹生，必勝；單獨(dú)對上蒼瞳，穩(wěn)勝。她同時對上蒼瞳和竹生，也不是不能勝。

    但她的胸口有一股發(fā)泄不出來的憤怒，這憤怒的根源是竹生。

    又是竹生！

    因為她，長天轉(zhuǎn)世的沖昕不顧性命的要?dú)⑺?。在她都已?jīng)決定放過這個凡女的時候，又是因為她，漸漸成為伙伴的蒼瞳轉(zhuǎn)眼就背叛她。

    她青色眼瞳盯著這兩個人。那凡女與蒼瞳在戰(zhàn)斗中配合的緊密無間，一點(diǎn)也不輸給和沖昕在一起的時候。

    青君不能容忍這種親密，她還沒意識到胸中熊熊燃燒的，其實是妒火。她只是覺得，竹生和蒼瞳的親密比之和沖昕的親密更讓她難以忍受。

    當(dāng)她的忍受到了極限的時候，她化作利箭疾射向蒼瞳。蒼瞳的拳頭上甚至帶出了白色的霧氣，他一拳向青君轟去。

    那一拳落空了，青君沒有硬接，她閃身避開了蒼瞳的拳，身形靈巧，衣衫翻飛。而蒼瞳那一拳不及收勢，眼前的空氣中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

    蒼瞳瞳孔驟縮，青君已經(jīng)一掌拍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擊在蒼瞳肩頭，將他推進(jìn)了那裂縫中！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竹生在那一瞬生出了異樣之感，她右手食指的戒指忽然有了熱度。一瞬之后，竹生發(fā)現(xiàn)……蒼瞳消失了。她和他之間因重逢而產(chǎn)生的微微的靈魂間的聯(lián)系再一次切斷了。

    “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竹生暴喝一聲。

    她眼中的怒意令青君生出了微微的快感。她一只白皙的手生出了長長的指甲，在空中虛虛一劃，便劃出了一道縫隙。

    竹生的戒指再一次熱了起來。

    但那道空間裂縫轉(zhuǎn)瞬就合攏了。青君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艷麗的笑容，這笑容落在竹生的眼里，充滿了青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惡意。

    “我把他送到別的界去了?！彼Φ醚龐泼利?，無愧于魅狐之稱，“你是想繼續(xù)和我打？還是……去救他？”

    青君說著，長著長長指甲的手再度劃下，又一道空間裂縫打開。

    那些裂縫都不能長久，片刻間就要合攏。

    青君給竹生的選擇題對竹生來說只有唯一的答案。當(dāng)青君又一次打開空間裂縫的時候，她化作一道光穿過了那裂縫。

    在穿過的瞬間，她就意識到上了青君的當(dāng)。這裂縫與之前的不同，另一側(cè)的“界”充滿了死氣的臭味。但青君一掌拍出，巨大的力量使竹生無法后撤，被這巨力直接送入了裂縫中，甚至在穿過裂縫之后，她都還無法停下，她的身體如流星墜落一般，直接疾射撞入了堅硬的巖石中。山巖轟然崩塌，煙塵四起。

    等竹生破開那些埋了她的巖石，抬頭只看到灰蒙蒙的昏暗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竹生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剛才她是從天空中的哪一處穿越了空間裂縫。

    離剛才打開空間裂縫的距離太遠(yuǎn)，戒指全無反應(yīng)。

    竹生在天上飛翔了許久，也不能令戒指生出反應(yīng)。想來那裂縫閉合之后已經(jīng)過了太久，便是她的戒指也不能再探查出空間的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