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jié)
長天囚禁了沖昕,強行融合。這個人一貫的自負,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在這一場融合中他應(yīng)當(dāng)占據(jù)主導(dǎo),融合的結(jié)果應(yīng)該是他吸收了沖昕,把沖昕變成了他自己的一段經(jīng)歷, 一段記憶, 或者一段體驗。 但他卻忘記了, 沖昕雖然人生短暫, 神魂卻和他一樣,是來自最原本的“長天”的神魂的一半。甚至比起來,沖昕還補全了缺失的魂根, 若將長天和沖昕這兩個神魂放在天平上,大約天平是要向沖昕這一頭更傾斜一些。 沖昕進入了他的洞府,踏入了他預(yù)先布置好的陣法中,被強行融合。在這個融合的過程中,卻沒有誰能占據(jù)主導(dǎo)。 長天并非刻意冒充沖昕,而是他和沖昕已經(jīng)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并非像他想的那樣,是沖昕變成他的“一小段”。 此時沖昕應(yīng)竹生的呼喚,再一次蘇醒過來。 他手腕翻轉(zhuǎn),兩手扯住了捆縛著他的鎖鏈,角力。那些融入了他骨中的鎖鏈被逼了出來,他雖還不能掙脫那些鎖鏈,卻清醒的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才是沖昕啊。 而長天,這個驕傲至極,自負至極的男人,一萬多年以來,第一次額上滲出了冷汗。 失去自我——這是他也無法接受的。 他在水中凝望著沖昕,沖昕也凝望著他。這幾年他和他融合得太深,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誰,對對方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認(rèn)知。甚至無需用語言溝通,便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沖昕忽然扯緊那鎖鏈。 長天明白他的心意,他看了他一眼,揮了下手。捆縛了沖昕幾十年的鐵索,忽然縮回了水底。強行融合的結(jié)果出乎他的意料,結(jié)果竟是兩個人都失去了自我。長天也不能接受這種結(jié)果。 沖昕乍得自由,一拳便打在長天的臉上。一個男人被旁人輕薄了自己的妻子,只打這一拳實在算是很輕了。 長天覺得自己這一拳挨得實在是冤。嚴(yán)格的講,剛才那個其實也不是他,是他們兩人的融合體。 “不強行融合了?”沖昕譏諷道。 自由的意志,獨立的人格,這才是生命。 這話是她說的吧?長天神色復(fù)雜的看了竹生一眼。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長天。竹生已經(jīng)祭出了碧刃,握緊刀柄,問道:“沖昕呢?你殺死他了?” 長天知道,他說一個“是”字,竹生就要拔刀。他和沖昕雖然脫離了深度融合的狀態(tài),但依然共享著一切。他了解竹生。 “別沖動?!彼醋×酥裆盏兜氖?,“他還在?!?/br> “你再晚來幾年,我和他……就都不在了?!彼嘈Α?/br> 對他的話,竹生的眼中是寫滿了不信的。長天道:“我讓他與你說吧?!?/br> 他看著竹生的眼神變了,他突然將竹生緊緊抱住。竹生也抱住了他,只那一個眼神,竹生就知道,這是真正的沖昕。 “他在奪舍你嗎?”竹生問。 “不是……”沖昕埋在她頸間,深深的嗅著她的氣息,“比那復(fù)雜……” 竹生感到衣領(lǐng)被洇濕,她將他抱得更緊。沖昕調(diào)整了情緒,抬頭看她。他貪婪的凝視著她的面孔,仿佛唯恐少看她一眼,她就又會消失,不知到哪里去了。 想到他可能一回到宗門就被長天奪去了身體,失去了自由的意志,被困在不知哪里,竹生憐惜的摸了摸他的臉。沖昕捉住了她的手,吻那手心。 “你沒放棄我。”他低聲道。當(dāng)日承諾之事,她做到了。 “那不重要?!敝裆f,“重要的是你沒有放棄自己。天助自助者,天救自救者?!?/br> 她又問:“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沖昕便把他真正的出身,把長天神魂分裂,把姜珠三百年的孕育都告訴了她。 這件事還真是復(fù)雜,既不算轉(zhuǎn)世,也不算奪舍。但竹生一語道出這件事的真諦:“以禁術(shù)補魂,以禁術(shù)造人,不出問題才怪。禁術(shù)之所以被禁,就是因為存在問題。他無視規(guī)則,打破規(guī)則,現(xiàn)在就是自嘗苦果的時候了?!?/br> 說白了,就是違規(guī)cao作。 “現(xiàn)在怎么辦?有什么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竹生問。 沖昕沉默了一下,道:“無解?!?/br> 戰(zhàn)事已起,長天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再重造一具rou身。而沖昕因為和他共享一切,知道了太多事情,也知道了他對這場戰(zhàn)爭的想法。 見竹生皺眉,他輕聲道:“他已經(jīng)放開了我,不會再強行融合,他也不會奪舍我。他缺失了一魂二魄,沒有我,他沒法正常的使用這rou身。我和他……只能維持現(xiàn)狀。” 竹生盯著他,道:“你……不想驅(qū)逐他,拿回自己的身體?” 沖昕握著她的手,放回到自己的臉上,用臉頰感受她手心的溫暖。 “我不能?!彼?,“我雖有他的記憶,卻如同擁有一屋子的書,那些需要的東西在哪里,我得一本一本的去翻找。在戰(zhàn)事中,這樣不行。這場滅魔之戰(zhàn),必得有他?!?/br> “竹生。我……便是為此而生的?!睕_昕的眼睛有了濕意,“這是我的責(zé)任?!?/br> 責(zé)任啊,大局啊……竹生比誰都更明白。她上輩子,一生都被這些東西束縛。 “我知道,你懂的?!睕_昕澀然道?!澳阏f過,你的前世便是為了讓保護百姓而死。你明明可以命令別人去做,但你選擇了自己赴死。你比別人都更懂?!?/br> 竹生緩緩抽回了自己的手。 沖昕的手中空了,仿佛心也空了。他忍住心中酸澀,問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合道了?” 竹生沒說話,不想回答這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她抿著嘴唇,看著沖昕。 沖昕輕輕抱住了她,過了片刻,放開她,輕聲道:“你走吧……走的遠一點,離長天遠一點?!?/br> 竹生覺得他話中有隱意,但她還沒來得及問,沖昕最后看了她一眼,就把身體交給了長天。 “聽他的話吧?!遍L天道,“他不喜你與我走近,醋意大得很?!?/br> 他的調(diào)侃竹生恍若未聞。她盯著他,道:“你若傷害他的神魂,上天入地,我也要殺死你?!?/br> 長天無奈的嘆口氣,道:“他適才不是說了,只我一個,沒法使用這rou身,必得我們兩人一起才行。” 竹生轉(zhuǎn)身,身形隨即便消失了。 蒼瞳在大堂靜坐,忽然睜開眼睛。 微風(fēng)拂過,竹生出現(xiàn)在大堂。蒼瞳站起來,正要與她說話,目光忽然越過她,看向她身后的男人。 上一次見面,是萬年之前,在決戰(zhàn)之地。 “長天?”蒼瞳道。 長天并不是來送竹生的,長天出來就是為了見蒼瞳。 “夜息,好久不見?!彼Φ溃路鸲嗄昀嫌?。 蒼瞳看向竹生。竹生道:“沖昕是長天轉(zhuǎn)世?!?/br> 她頓了頓,又道:“但這是長天,不是沖昕。”她說完便扭過頭去。 長天笑道:“夜息,當(dāng)年卜算的時候,我就知道還會再見面,沒想到是在這里?!?/br> 他看了眼竹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要開口說話。但蒼瞳搶先開口,截住了他的話頭。他道:“我現(xiàn)在名蒼瞳。往事……不要再提?!?/br> 長天心領(lǐng)神會,微笑頷首。他就這樣笑著,看了蒼瞳一眼。 長天漆黑如寒潭的眼瞳中,蕩起了一圈漣漪。蒼瞳墨綠的眼瞳中,也蕩起了一圈漣漪。 竹生全無察覺,她喚道:“蒼瞳,我們走。” 但蒼瞳的動作慢了一息。只是蒼瞳是傀儡,他沒有活人那樣明顯的情緒波動。當(dāng)他面無表情,沉默不語的時候,竹生也很難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 她和蒼瞳便走出了沖昕的洞府。 “蒼瞳?!?/br> 在蒼瞳將要邁出洞府的時候,長天喚住了他。他微笑的看著傀儡道:“別忘了,真相……總是殘酷的?!?/br> 蒼瞳的臉上是人造的皮膚,不會像活人那樣出現(xiàn)蒼白的臉色。他轉(zhuǎn)過身去,大步踏出了洞府。 長天聽到外面竹生問:“他說的什么意思?” 蒼瞳則回答:“不知道。胡言亂語。” 長天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一個甲子前,蒼瞳跟著青君出現(xiàn)在長天宗。那時他還奇怪,他的骨為何在這時歸來,明明他已經(jīng)有了沖昕?,F(xiàn)在看來,原來那一卦,真的是應(yīng)在了這里。 祖竅中,已經(jīng)沒有了冰冷的水域,也不再分天和地,全是星辰。沖昕不再被囚禁,他就飄蕩在這星海之間。 “你跟那傀儡說了什么?”他質(zhì)問長天。 長天裝傻道:“打個招呼而已。” 沖昕道:“剛才你以意念進入了他的器核,直接與他的神魂對話。為何將這段對話封印,不對我共享?” 神魂與神魂之間的直接對話,不受外界時間限制。哪怕只有一息,交流的信息如果是用嘴巴說,也可能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長天性格惡劣,他將那段對話的記憶封印不公開,令沖昕心生疑慮。 “我在想,既然你是你,我是我,注定了不能融合……”長天搓搓下巴,認(rèn)真的道,“不如我們還是保留點隱私吧?!?/br> 257 “不能有她?!睕_昕道, “只有她不行?!?/br> “這由不得我。”長天道, “但這一次, 我會給他們選擇的機會?!?/br> 他望著星海, 回憶那些在宇宙中自由自在翱翔的日子, 壯闊、絢爛又美麗??涩F(xiàn)在他被困在小小的一界,困在了一具rou身中, 甚至連這具rou身,都還得和別人共用。 那美麗的宇宙啊,不知道他是否還能回得去? 沖昕卻望著長天, 想起了萬年前的那一場決戰(zhàn)中他最后發(fā)動大陣, 那些將士們的怨恨。 有些事可以重演,有些決不能。 竹生總覺得長天最后和蒼瞳說的話是有什么含義, 她對長天這個家伙,總是時時刻刻的警惕著的。但蒼瞳沉默著不肯多說一個字,她也無法逼問。 走出了沖昕的洞府,她向前走上幾步,一直走到高崖邊,眺望。長天宗一如她記憶中山巒錦繡, 只是天上飛行的人比她記憶中少了很多。永盛城外軍帳連綿, 想來除了煉氣弟子, 從筑基開始, 大部分的弟子便都投入到戰(zhàn)中去了。 百年前她作為柔軟的凡姬,站在這里眺望,向往著那些踏劍飛行的修士, 對自身的命運感到無力。現(xiàn)在她的修為世間少有,站在這里眺望,目光心境已無人能懂。 蒼瞳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竹生微微側(cè)頭,輕聲道:“我沒事。” “這里有我的朋友和血裔親人,我想去看看他們?!彼?。 蒼瞳點點頭。 竹生便取出傳音符,想給蘇蓉傳話。 那傳音符卻不像往日那般嗖的飛入虛空,直達所尋之人,而是靜靜的躺在她手中,一動不動。竹生微怔。她再一次催動靈力,傳音符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