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壞了嗎?”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自言自語道。 蒼瞳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連同那張發(fā)不出去的傳音符一起握住。 竹生微怔抬頭。蒼瞳墨綠的眸子望著她,沉默不語。 竹生不解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變了。那張傳音符仿佛變得guntang,握在手心里燙得人生疼。竹生猛的掙脫了蒼瞳,化作一道流光。 一個前不久才剛剛筑基的弟子用自己覺得已經(jīng)算是很快的速度在天上踏劍飛行,眼看著就快要到他要去的地方,一陣罡風(fēng)迎面撲來,險些將他從劍上掀翻下去。幸而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穩(wěn)住了他的身形。 “留靖峰是哪一座?”竹生喝道。 “留、留靖峰?”那弟子懵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指了一個方向,“那邊吧……” 話音未落,已經(jīng)被竹生拽著手臂帶著朝那個方向飛去。那真是他這輩子從沒體驗過的高速度,明明有靈氣護體,罡風(fēng)依然刮得臉生疼。 直到他指著一座山峰明確的告訴那人:“那就是留靖峰。”那女子才放開了他的手臂,箭一般飛向那座山峰,竟連句謝謝也顧不得說。 那弟子怔了半響,再踩上自己的飛劍,飛行了片刻,不知怎的就覺得自己的速度仿佛老牛拉破車一般。他吸一口氣,催動飛劍,加快了速度??稍鯓哟邉樱疾豢赡苓_到剛才那般的速度。 那樣的速度啊,他想,他要修到什么境界才能再體驗到? 竹生神識掃過整座留靖峰,峰上就只有一個人,她朝那人飛過去。 那是峰上唯一一個執(zhí)役弟子,被從天而降的竹生嚇了一跳。 “蘇蓉在哪兒?” “???誰?”那弟子撓頭。 “蘇蓉?!敝裆D了頓,補充道,“虛景是她的情人?!?/br> “???真人有情人嗎?”那弟子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前頭的師兄筑基了,我才來的,我在這兒還不到五年,真人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br> 竹生抿緊了嘴唇,問:“虛景在哪里?” “真人這幾年一直不在宗門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他在仙盟軍第五軍?!?/br> 竹生一言不發(fā)的放開他,轉(zhuǎn)身要走。 那執(zhí)役弟子卻忽然叫住她:“這位…………師姐?”竹生看著像是高階修士,卻看不出境界,這弟子就籠統(tǒng)的以“師姐”相稱了。 他問:“你剛才說的那位姑娘,她姓什么來著?” “蘇?!敝裆?。 那弟子的臉上出現(xiàn)了猶疑的神情。 竹生盯著他。他躊躇道:“那個……側(cè)峰上有座墓……好像……”他記得那座墓的主人便是姓蘇。 竹生見到了蘇蓉的墓。 那墓修得氣派堂皇,要在凡人國度,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才能修得起的。但在這修煉之地,便稍稍有些違和。長天宗里有專門的弟子墓區(qū),哪怕是高階修士,隕落后也不過是一塊加固過的石碑而已。 人死后要入輪回,修士尤其明白這一點,因此修真界不重喪葬。只有凡人才講究厚葬。 但竹生直覺,這個墓修得,就是蘇蓉喜歡的樣子。蘇蓉一輩子都心系紅塵,比起修真界,她其實更喜歡凡人煙火繚繞的生活。 她在蘇蓉的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虛景趕了過來。 “剛回到永盛,就收到傳音符?!彼溃靶£愓f有人來找蘇蓉,沒想到是你。” 小陳就是那個執(zhí)役弟子,峰上有客,情況不太尋常,他便給他家真人傳了音信。 竹生問:“她是怎么死的?” 朋友不在身份貴賤,不在修為高低,在相知。從前她是低微凡姬,她是外門弟子的時候,她們就互相理解。后來她站在了眾人之上,她只是低階的筑基弟子,她們依然互相理解。 只是怎么一眨眼,她的人就沒了?她想,蘇蓉若是被人殺死,她是必要為她報仇的。 可虛景卻道:“她壽盡了?!?/br> 壽盡——竹生沒想到她斬斷塵緣之后,還會遇到這種情況?;氐酱缶佩局?,身邊之人都是修士,她便有了一種錯覺,覺得大家都會一直這樣下去。譬如沖昕,比如沖祁,幾十年、一百年不見,他們的樣貌都還是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就連眼前的虛景,他已經(jīng)結(jié)嬰了,他現(xiàn)在的模樣,甚至比當年煉陽峰上布衣短打的執(zhí)役弟子還更年輕。 竹生卻忘記了,修士和修士也不同。筑基修士的壽限,不過二百歲。 所謂壽限,是這個群體中大多數(shù)人能活到的最高限,但并不是說每個人都能活到這個年紀。譬如凡人壽限一百,有些人九十歲依然精神矍鑠,有些人呢七八十就腰弓背駝,而有些人呢,五十來歲就已經(jīng)老弱而死了。 修士的壽命和修為有關(guān)。在壽限之內(nèi),修為高的就活得更久一些,修為低的就衰老得早些。蘇蓉在一百五十歲上下的時候開始衰老,于她,也算是正常的了。 竹生,想再見你一面。 竹生想起蘇蓉最后的傳音符,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說話緩慢。那是因為她老了。 那張傳音符不知道是何時所發(fā)。傳音符上并不能標注時間,但同一個人發(fā)過來的傳音符,若是累積著未打開,會自動按照時間順序堆疊。所以接收的人便知道,哪一張是最早發(fā)的,哪一張是最后發(fā)的。 蘇蓉去的時候,她還在異界,這最后一面終究是沒能見成。 “她一直過得平安,沒吃過苦?!碧摼暗溃跋擅塑娊ㄜ姇r召集弟子,我沒讓她去。她一直留在留靖峰,這里她當家作主。她怕容顏衰老,我給她拍了顆駐顏丹,她很是高興。她這一生,日子也算平安喜樂?!?/br> “平安喜樂?!敝裆貜?fù)道,她露出了微笑,眼睛卻酸澀難忍。 “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吧?!碧摼巴K蓉的墓碑。那墓碑也是按照凡人的習(xí)慣,刻著“徐門蘇氏蓉娘”,而不是像弟子墓中那樣,簡單的只寫一個名字,標注個籍貫。 “是的呢。她就是想過這樣的生活?!敝裆錅I,為朋友感到高興。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珍珠手環(huán),在某顆珠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包種子。她將那種子塞進墓前的泥土中,按照蘇蓉教她的,施了個催長的術(shù)法。種子頂開泥土,發(fā)芽長大,結(jié)苞開花。臉盆似的花盤,迎著陽光一下一下的搖曳,仿佛點頭致意。 “她就喜歡吃這個,壞毛病,怎么說都戒不了?!碧摼鞍涯樑み^去。 過了一會兒,他轉(zhuǎn)過臉來,回憶道:“她后來還做起這門生意來了,居然也賺了不少靈石。現(xiàn)在安平城里賣的蘇氏十三香,全是假貨。她人都不在了,哪里還有十三香?!?/br> “她的私房,我都給她的血親后裔送去了,足夠那些人幾代富足?!彼?。 竹生點點頭,道:“這樣,她的心愿全了了。” 虛景出神片刻,輕聲道:“她走的很平靜……” 那就好。 夕陽將要落下,蒼瞳一直安靜的陪在一旁,聽這兩人說話。 虛空忽然打開,一道傳書符飛到了虛景身前。虛景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忽然變了。他抬眸看了一眼竹生。 這一眼不會無緣無故。竹生問:“怎么了?” 虛景沉聲道:“瑞升出事了!” 竹生道:“瑞升?” 虛景頓了頓,道:“就是喬升?!?/br> 作者有話要說: 營養(yǎng)液。 258 瑞升是虛景的親傳弟子, 故而他出事, 虛景便接到了通知。 待竹生和蒼瞳跟著虛景一起趕到永盛城仙盟軍大營的時候, 沖昕、沖祁都在那里, 還有兩個服色不同的修士, 一個看起來是溫厚的中年,一個看起來是冷肅方正的青年。這兩人分別是云水門的廣元和盛陽宗的玉和。 沖祁、廣元、玉和, 在長天的護持引導(dǎo)之下,都已經(jīng)到了合道期。包括竹生在內(nèi),他們都可以被人稱一聲“道尊”。 但和筑基、元嬰、還虛不同, 前三者是明確的修為境界, 合道卻是一條界限,過了這條界限的修士, 便都是合道期。但邁過這一道坎之后,后面的路還有多長,誰也不知道,誰與誰的路也都不同。 竹生看了沖昕一眼,這是長天。沖昕雖然抗拒融合,卻心甘情愿的把身體交付給長天使用。因為他認為, 在這場戰(zhàn)爭中, 長天比他更有用。 虛景是沖昕弟子, 廣元和玉和都認識他。見他帶了一個女子同來, 都將目光投到竹生身上。 “我道侶號竹生。”長天很不要臉的道。 廣元訝然道:“是玄炎秘境的竹君嗎” 昔日玄炎秘境之事,廣元和玉和都聽門下弟子詳細講述過。大宗門中有不少弟子都見多識廣,涉獵的領(lǐng)域頗多。有擅長觀氣者稟報, 那位竹君身周有朱紫之氣,應(yīng)是人皇之身。更有那一場靈氣沐體,凡經(jīng)歷過的人都不會忘記,更是細細的講述給了師門。是以,廣元和玉和都知道竹生。 竹生冷冷的看了長天一眼,問:“瑞升在哪里” 長天道:“差點忘了你是瑞升的血親,正好,不用搜魂了?!?/br> 竹生的目光瞬時銳利了起來:“瑞升做了什么,你們要對他搜魂?” 沖祁道:“竹君勿惱。瑞升他……”他說著,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在哪?我要見他!”竹生沉聲道,“我把孩子交給你們長天宗,不是為了讓你們這么對待他?!?/br> 竹生如愿的見到了瑞升,瑞升的情況真的不樂觀。 他瘋了。 凡人若是瘋了,可能是頭部受傷,也可能是神魂受損??梢粋€修士,一個金丹道君會瘋,則只有一個可能——他的道心崩毀到了切斷了神魂與rou身之間的聯(lián)系。他rou身還活著,魂魄也在體內(nèi),二者卻已經(jīng)沒了聯(lián)系。 “五個金丹深入魔軍腹地探查,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我們懷疑,他可能找到了魔君所在,或至少得到了重要的情報?!睕_祁道,“但他祖竅封閉了,已經(jīng)沒法與他溝通。只能通過搜魂術(shù)強行打開他的祖竅。由我親自來,能保證不叫他神魂寂滅,還可以入輪回?!?/br> 竹生看了他一眼:“但是也一樣會傷害他的神魂對吧?” 沖祁迎著她的目光承認:“在所難免?!?/br> 竹生的目光如刀鋒一樣。長天接住了這刀子,接過了話頭道:“但是你來了,就不用了。” 竹生看向長天。長天道:“我有個術(shù)法,可以讓你進入他祖竅而不傷他神魂?!?/br> 或許沖昕的確是對的。竹生問:“我要怎么做” 長天道:“需你一滴心頭血。” 竹生看了一眼喬升。八十多年未見,當年的男童已經(jīng)長成了青年。這青年生得五官端正,原該是個十分俊俏的男子,可他現(xiàn)在縮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膝蓋,一張俊俏面孔,眼神呆滯,臉色蒼白。嘴唇蠕動,卻沒發(fā)出聲音,不知道喃喃些什么。 竹生依照長天所言,在喬升對面盤膝坐下,自眉心逼出了一滴心頭血。 長天翻手,手心出現(xiàn)一點光芒。那光飄浮到竹生和喬升的中間,向兩人延伸成了一條線。一端連接喬升的眉心,一端連接竹生的眉心。 長天忽然道:“問問他,是就要這樣,還是要去輪回?” 竹生的目光射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條光線的一端已經(jīng)連接到了她的眉心,觸到了那滴心頭血。紅色從線的這端倏地染到了那一端,竹生眼前一黑,進入了一個幽暗空間。 抬頭,天上有點點星光,看那數(shù)量,喬升的資質(zhì)還算中上。竹生轉(zhuǎn)頭,尋找喬升,目光忽然凝住??臻g中,有一只箱子。就是當年喬升藏身的那只箱子。 竹生走過去,蹲下身,掀開了箱蓋。七八歲大的小童霍然抬頭看她,面色慘白,恐懼得牙關(guān)發(fā)抖,發(fā)出“得得”的聲音。 但是那小童很快認出了她?!耙唐拧彼械?。 “姨婆!”他哭了,向竹生張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