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二十一

    云天候府的故園里，云天候在教鶴葶藶寫字。他教的是行書，行云流水，筆走龍蛇。

    鶴葶藶站在一邊認(rèn)真地學(xué)著，睫毛微垂，手指攥緊了筆桿。

    她寫的是前朝一位大家的名句。暖雨晴風(fēng)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字寫的不錯?！痹铺旌蛐χ渌?，緊接著卻又揶揄了句，“就是心不在字上。”

    鶴葶藶心里一緊，下意識地便就反駁，“爹爹莫要胡說?！?/br>
    “哪里是胡說？”云天候接過她手中的筆，在倒數(shù)第二個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你這‘心’字寫的忒不好，沒一點風(fēng)骨。”

    “爹爹，咱今個就這樣吧?！柄Q葶藶端詳了一會，嘆著氣將紙收起來，“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去躺一躺。”

    “只是身子不舒服？”云天候叫住她，笑意盈盈，“沒別的？”

    鶴葶藶沉默。

    有別的。但是不能跟人說。爹爹也不行。

    “葶姑娘覺得，時琇怎么樣？”見她不說話，云天候也不逼問，痛快地轉(zhuǎn)了個話頭。

    只不過，還是鶴葶藶不喜歡的話頭。

    “不怎么樣?！彼齽e扭地偏過頭，“女兒不喜他，絕不嫁?！?/br>
    她今個是真的心情不很好，喚作平時，她絕不會這樣跟云天候說話。但一提到傅時琇，她就想起了就要及笄嫁人的這事。一想起這事，她就想起了江聘。

    本來她還未得了他的名字而欣喜?？涩F(xiàn)在又落寞下來。

    因為她忽的發(fā)現(xiàn)。對于江聘，她也不過只知道了個名字罷了。他家在何方，年紀(jì)幾許，有無妻室兒女，她統(tǒng)統(tǒng)不知。

    “爹爹也覺得他不是個好姑爺。他能耐不大，性子倒是張揚得緊，做錯事又不知悔改，將來定是落不得什么好的地位?！痹铺旌虻箾]在意她的無禮，只是捋著胡子跟她細(xì)致地分析。

    “但是葶姑娘若嫁到他家，以后定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當(dāng)家主母，掌著大權(quán)，不會委屈…”

    “女兒不愿?！柄Q葶藶急急地打斷他的話，“爹爹您別說了?！?/br>
    “好，不提他。”云天候和善地笑笑，拂了拂袖子站起身，便想往門外走。走的一路上，還在念叨，“不過前幾天倒是發(fā)現(xiàn)了個不錯的年輕人，可惜家中太顯赫，葶姑娘若是嫁過去，怕是會受欺負(fù)?！?/br>
    鶴葶藶抬腳往臥房走，本欲當(dāng)作沒聽見。可云天候的聲音卻又偏偏那么準(zhǔn)的傳進了她的耳朵里，似是嘆了口氣，“連薛丁山都說江聘頑劣，我瞧著倒也挺好啊?！?/br>
    江聘…

    鶴葶藶把剛掀開的紗簾又放下，急急地跑出門外喊住云天候，“爹爹，您剛才說誰？”

    “嗯？”云天候沒走遠(yuǎn)，正在賞著門口的花。他聞言抬頭，用旁邊的小剪子剪下朵薔薇來遞到她的手中，“江聘嗎？征西大將軍的長子，他的姨母是三殿下的生母端齊貴妃。算起來，這江大公子也有十七了吧。”

    云天候說的倒是輕巧。可捧著手里的那朵薔薇花，二姑娘的心都快碎了。

    原來…他的家室這么好。

    那為什么還要背著擔(dān)子爬那么高的山去給她送荷包，把自己抹得灰頭土臉地為她做糖畫…

    她在心里想了那么多遍的那個人，原來竟是個娶不了她的。她做了那么多的夢，到底就是個夢罷了。

    薔薇刺手，鶴葶藶握得太緊，刺扎進手心里，又癢又疼。她急匆匆地轉(zhuǎn)過身往屋里走，不讓云天候看見她眼角的淚。

    太難過了。二姑娘長了這么大，今個是頭一回這樣難過。

    就好像是什么心愛東西丟了似的。其實也不算丟，本來也就不是她的，一直只在她的記憶里罷了。但是現(xiàn)在，連點念頭都沒有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這兩句詩怎么就這么戳心窩子呢。

    鶴葶藶一邊往回走，一邊無聲地哭，淚珠子滴在花瓣上，晨時的露水似的好看。可她心里煩悶，什么美景都領(lǐng)略不到，見這含羞帶怯的薔薇花，也只是傷心。

    當(dāng)初他落入湖中時，就該找人來抓了他?？此€能不能這樣閑來無事逗弄姑娘，他是事了拂衣去了，也不管別人傷不傷心。

    登徒子。大呆瓜。

    姑娘家的心思繁瑣又復(fù)雜，聽風(fēng)就是雨。本還心心念念想著的人，轉(zhuǎn)眼間就成了十惡不赦的惡徒，愛調(diào)戲姑娘還不負(fù)責(zé)任的臭流氓。

    蹲在侯府門前的巷子口的江小爺可一點兒也不知道佳人早已在心里把他給罵了個透心涼。

    他狠狠打了兩個噴嚏，拿著帕子擤了擤鼻子后，倒是挺高興地去戳旁邊阿三的腰，“哎，你說，老太太是不是已經(jīng)旗開得勝，凱旋而歸了？”

    阿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老夫人估計現(xiàn)在才喝上一口熱茶?！?/br>
    他猜的很準(zhǔn)，老夫人現(xiàn)在還真的是才到了花廳。小青桃給她準(zhǔn)備好了糕點茶水，趕緊往故園奔，急得釵環(huán)都跑歪了，“侯爺，將軍府的江老夫人來了?！?/br>
    云天候本還站在門口看著鶴葶藶哀默的背影納悶，聽著這話，趕緊撩了袍子往外走，“怎么回事？”

    “不知?！毙∏嗵一仡^看了眼剛才還呆站著，現(xiàn)在卻眼圈通紅的小跑著跟上來的二姑娘，搖搖頭，“不過帶了個官媒娘來。許是提親吧?！?/br>
    “給大姑娘？”聽著這話，云天候瞬間就想到了還跛著腳走不好路的鶴望蘭。

    “許是？”小青桃蹙著眉，又回頭看了眼忽的就愣在那不走了的二姑娘，再次搖搖頭，“奴婢不知?！?/br>
    看著云天候和小青桃的背影，鶴葶藶抿抿唇，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怎么形容她現(xiàn)在的心情呢…

    心里本來還忽悠悠地飄著簇愛情地小火苗，雖然有點燒心，但也是烤的胸腔暖洋洋的，蠻舒服。

    可還沒暖和多一會呢，就有一盆涼水連著盆一起澆了過來，刷的一下就把這簇小火苗給澆滅了。苗兒沒了，就剩點火星子，還有一團的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