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這年的冬天,格外冷。加上年初時有場旱災(zāi),地里的莊稼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俱是過得緊巴巴。 年節(jié)將至, 街上巷里簡直是哀鴻遍野。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家里錢糧都是緊缺, 且天氣嚴寒, 這是個罕見的窮苦年。朝廷是有心作為的, 然而無力。 有窮,便就有亂。 隆冬的時候,京郊山賊暴起。幾個山頭兒的賊人聚在一起,打家劫舍,擄掠民宅。搶走金銀財寶無數(shù),也有姑娘婦人被擄去的。一時間,人心惶惶。 征西將軍正巧回京, 攪賊之任順其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征戰(zhàn)疆場不知多少次的精兵悍將,刃上沾滿鮮血, 腹中全是膽識。對付這幾百山賊, 簡直輕而易舉。只過兩日, 捷報便傳來,將軍大獲全勝。 本是令人高興的事,只是,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消息。將軍屠了山。 一時間,朝堂震動。 有人贊揚,有人中立, 更多的人則是指責(zé)。斥他血腥,無人性,無愛民之心,滿腔的暴虐。 借此一事,以往彈劾他坑殺上萬俘虜?shù)恼圩右脖环顺鰜怼^D(zhuǎn)眼間,風(fēng)光無上的征西將軍便就成了心狠手辣的佞臣,心思不明。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不出三日,將軍的斑斑劣行就在京中傳了個遍。 每取一城池定要屠城三日,對待將士非打即罵,軍棍上釘滿長釘,還有他幾次三番拒返上京的抗命之行。他常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群眾的眼睛并非雪亮,而是盲目。有人指責(zé),便就有人跟風(fēng)效仿。 很快,京中便幾乎沒人再記得他戰(zhàn)無不勝的勇猛。在百姓的心中,征西將軍成了幾與野獸等同的存在。報出名號,可止小兒夜啼。 圣上并沒因此治他的罪,只是讓他閉門反省。 反省多久呢?何時返邊呢?還會不會返邊呢?無人知。 只是幾日的功夫。將軍府便就從圣上寵信的臣子之府,成了風(fēng)雨飄搖的罪臣之家。 將軍領(lǐng)命返家的那一天,大雪紛揚,鵝毛大的雪花從早下到晚。寒風(fēng)蕭瑟,吹得人心都是寒的。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結(jié)果來的太迅疾。是天意還是人為?未可知。 只是那塊鎏金的牌匾好像在雪花紛飛之中失了顏色,朱紅色的大門緊關(guān)著。這一年,將軍府連個紅燈籠都沒掛。 變故…猝不及防。 那天,江聘中午便就回了府。他沒踏進院里,而是在將軍的書房待到了掌燈時分。 紅木桌案上,燈光如豆。鶴葶藶蜷在炕上,翹首盼著那個人的回歸。 她只穿著中衣,素面朝天。就坐在那靜靜地等著,直到雪停了,風(fēng)緩了,燭光搖曳著,溫暖卻昏暗。 木門被推開,咯吱一聲。江聘輕輕踏進來,粟米要給他拿衣服,被制止了。他輕聲把人都趕出去,脫下沾滿雪的靴子,換上便鞋進了里屋。 他家姑娘一針一線給他做的鞋。穿起來的舒適,從腳上傳到心頭,那是再好的鋪子也無法企及的。 鞋幫上用金絲和銀線繡上了連云紋,針腳細密,圖案精美漂亮。在有些暗的屋子里,淡淡流轉(zhuǎn)著光。 “你回來啦。”江聘的動作放得不能再輕,鶴葶藶還是在他踏進里屋的那一瞬就偏了頭望過去。像往常一樣,她抿了唇,淡淡地笑。側(cè)顏白皙精致,眼里水意瀲滟。 溫暖又溫柔的小妻子啊??粗哪槪笖Q緊的眉也緩緩松開。他也笑起來,柔聲答她,“唉,回來了?!?/br> 只是簡單的一問一答,每日都要至少做一次的必修課一樣。卻奇異地讓人安心。緊緊皺起的心,在她溫婉的笑里,就那么輕易地被撫平了。 就像一汪平靜的湖水。流在心里,輕緩的,靜靜的。 因為無論怎樣,總是有個人在家里給你留著燈,笑著問候你的啊。這是家,是安定和暖心。 她在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歸宿啊。 “怎么只點了盞小燈?”江聘把還帶著寒氣的衣服脫下來掛到遠處的屏風(fēng)上去,穿著薄薄的單衣坐在炕沿,輕聲問,“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睡了。都沒敢大聲擾你。” “你都沒回來,我怎么睡得著?!柄Q葶藶彎著眉笑,她往外移了些,張開臂環(huán)了環(huán)他的肩。 江聘看起來長得瘦,肩膀卻寬闊厚實。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用力跳動著的心臟,還有熱得燙人的胸膛。 他給了她全世界最好的幸福。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便會從心底往外地覺著安心。 “下次便不要等我了,你先睡?!苯嘎龘崃藫崴念^發(fā),柔軟順滑。他心里高興,又低了頭吻了吻她的鼻尖,勸她,“女孩兒不要熬夜,我會心疼?!?/br>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下次…下次是什么時候了呢? 就算我不睡,你能回來陪我嗎?是不是那時候,你就在遙遠的天邊了? 你那邊是大漠風(fēng)光,孤煙直上。而我只能守著窗和月,思念你。等著你偶爾會來的那封信。 他的眼睛依舊澄澈溫暖,鶴葶藶卻有些想哭。她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最愛胡思亂想,最愛落淚。 “你有沒有用膳?”她低了頭把淚忍回去,再抬起臉時仍舊是巧笑嫣然。 江聘愣住,搖頭。 “我去給你準備?!柄Q葶藶利落地下了地,移了步子就想往外走,“你定是餓了?!?/br> “別麻煩了,我沒事?!苯讣泵∷男渥?,將人扯進懷里抱著,“咱們說說話兒?!?/br> 鶴葶藶笑著拉開他的手,邁著小碎步往外走,“不麻煩,我讓粟米去弄。你等著便就好了?!?/br> 江聘坐在炕上,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出神。 他的姑娘真好。 很簡單的一餐,只是面而已。里面有細細的rou絲,紅湯兒上飄著一小把綠色的菜葉兒。還有個白胖胖留著黃兒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