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陸沉笑笑,沒再開口。 次日下午,陸明遠向他辭行,送了他一件新禮物——那好像是一根電子煙,或者類似的東西,可以抽,但是沒有煙卷,純粹解饞的玩意兒。 陸沉將它收好,反贈了陸明遠一張紙條。陸明遠將紙條打開,見到了幾個人的名字、聯(lián)系電話、家庭住址,他立刻拍了照片,當(dāng)場傳給了蘇喬。 呦,都用上智能手機了? 陸沉暗忖:陸明遠的改變挺多。 當(dāng)日傍晚,他派袁騰去機場送兒子,自己卻沒有露面,他有充足的時間,只是不愿意去。醫(yī)院的檢查報告被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瞧了一眼,隨手扔掉了,接著查問助理:“材料準(zhǔn)備的如何?” 助理謹慎地答道:“和咱們預(yù)想的一樣?!?/br> 夜里八點鐘,袁騰也回來了。他一路步履輕快,并不知道組織即將瓦解,他輕輕地敲了一下房門,從門縫中看見,陸沉正在垂首讀書,他戴著一副老花鏡,似一位溫善博學(xué)的長者。 袁騰打擾道:“老板,我把陸明遠送上了飛機。他在機場遇到了一個抱嬰兒的父親,他跟人家搭訕來著。哎,您甭說,他要是當(dāng)了爹,那孩子肯定好看。” 陸沉卻笑說:“他太年輕,缺一道坎?!?/br> 這句話,似曾相識。 袁騰道:“上次在威尼斯,您也這么說?!?/br> 他沒有踏入書房,但是剛一垂首,就見到了地毯上的一團廢紙。 袁騰心里頭稍一尋思,就咯噔一下,他忍不住問道:“那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 “沒事,”陸沉摘下老花鏡,沖他一笑道,“我安然無恙。” 袁騰忙說:“您吉人自有天相。” 陸沉合上手中書冊,擋住封面的《lung cer》兩個單詞,倘若翻譯過來,那便是肺癌的意思。想他年輕時,壓力重如泰山,始終不愿意結(jié)婚,直到認識了戚倩——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感情,他又怎么會結(jié)婚呢?還是瞞著同事們的隱婚。但他一天抽一包煙的習(xí)慣,總也戒不掉。戚倩煩得很,幾乎天天罵他。 一晃神,二十年了。 他和袁騰說:“陸明遠的那道坎,我?guī)退~了。” * 陸沉交給陸明遠的紙條上,寫了一整列的人名。蘇喬起初不解其意,后來,隨著她的調(diào)查深入,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都曾經(jīng)在蘇展家工作過。 當(dāng)年在蘇家,他們?nèi)温殲楸D?、司機、或者家庭教師,隨后又被陸續(xù)解雇。 串聯(lián)起前因后果,蘇喬有了大膽猜想,她一面在蘇展面前拖延時間,一面又投入更多精力翻查一件陳年瑣事。在此期間,蘇澈也沒有卸任,他依然做著財務(wù)總監(jiān),并不打算退位讓賢。 蘇喬想為他的勇氣鼓掌。 一年前,他還和蘇展情比金堅。轉(zhuǎn)變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或許更信賴自己的父親——這不難理解,他一定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卻不一定能保住蘇展親弟弟的位置。 蘇展成了局外人,他忍不了多久。蘇喬就在蘇展動手之前,整理證據(jù),飛快地報案了。 她舉報一起殺人案。死者并非蘇景山,而是蘇澈的親生母親,尸體骸骨被當(dāng)年的司機偷出來,悄悄埋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消息一出,舉座皆驚。 尤其是蘇澈。 他如同五雷轟頂。 蘇喬站在他面前,惋惜不已:“好可憐啊,她真是一個美人,還出生于書香世家……你的外公外婆,竟然都是大學(xué)教授,你要不要先認個親?” 她俯身,在他耳側(cè)說:“等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你可別扛不住了?!?/br> 蘇喬心道:要想扳倒蘇展,就必須一點一點剪掉他的羽翼。蘇澈這一株墻頭草,可能會倒向他的父親,也可能會倒向蘇展,卻不可能投靠到自己這一方。 她的預(yù)料完全正確。 而另一頭,沈曼在蘇喬的授意下,上報了另一起殺人案。這件案子受到的關(guān)注更大,因為被害者變成了蘇景山,沈曼自稱是第一時間的目擊者——她實在是百般不情愿作證,但蘇喬一直以沈曼家里人做籌碼,不停地威脅她…… 沈曼走投無路,只能聽話。多年來,她一直是這么做的。 案情一報,蘇家頓時大亂。 蘇喬明白,問題的關(guān)鍵點在于葉姝。當(dāng)初沈曼深夜逃離停車場,第二天便被葉姝本人纏上——說葉姝聰明,好像無跡可尋,說她單純吧,也真是單純,直接親身上陣,沒有一點隱瞞的意思。 可她越是這樣,越說明真兇不是她。 她被警察傳喚審問,但因為有孕在身,受到了一些優(yōu)待,時至今日,她死活不愿意打胎,任憑父母磨破了嘴皮,她堅持要將孩子生下來。 她和顧寧誠的孩子。 ——冥頑不化,她的父母這般評判道。 蘇喬有感而發(fā):“葉姝要是喜歡孩子,那還好,生就生了吧。不過呢,她要是為了挽回顧寧誠,那就有點不明智了,顧寧誠根本不在乎這個孩子。我聽葉紹華說,葉姝懷孕這么久,顧寧誠就去過他們家一次。” 她嘆了一口氣:“嘖,好狠心啊?!?/br> 蘇喬像往常一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牽起了陸明遠的一只手,撫摸他勻稱修長的手指。她還摩挲他的掌心,讓陸明遠有些癢,他不由得趴進被子里,猛地一拽,將蘇喬抱了個滿懷。 他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br> 蘇喬“嗯”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問:“你說,什么事?” “陸沉和江修齊都以為,你有了一對龍鳳胎?!标懨鬟h將手搭在她的腰間,那把細腰還是不盈一握,他輕輕一掐,蘇喬便恍然道:“難怪,我說陸沉為什么大發(fā)慈悲,原來是信了你的話?!?/br> 思忖片刻后,她尚存不解:“還是不對,就算我和你結(jié)了婚,懷了你的孩子,死心塌地跟著你,讓陸沉對我消除戒心,他也不可能全力幫忙,他的心腸沒這么好,你一定漏掉了什么……” 漏掉了什么? 陸明遠仔細回憶,卻無從深究。 蘇喬又問:“你上飛機前,陸沉給你留什么話了?” “他沒出現(xiàn),”陸明遠如實相告,“只有袁騰在場。袁騰讓我戒煙戒酒,注意養(yǎng)生?!?/br> 蘇喬臥在他懷中,暗自思忖:這不是袁騰的話,是陸沉指派袁騰傳達的話呀。陸明遠年紀輕輕,身強體壯,又沒有不良嗜好,養(yǎng)什么生?除非是陸沉那邊不順利,出了點狀況,推己及人,關(guān)照起了陸明遠。 可是蘇喬并未點破。 她心情復(fù)雜。 沉默的間隙里,蘇喬轉(zhuǎn)移話題:“我覺得,葉姝知道兇手是誰,你猜她會不會說?我要是葉姝,我就全招了,這層關(guān)系扯不清,早晚要引火燒身。” 陸明遠撥弄了一下她的頭發(fā),道:“我不理解她,猜不到她的做法?!?/br> 蘇喬頷首:“其實我也不了解葉姝,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陸明遠無意與她討論葉姝,他附和了兩句,就開始催蘇喬睡覺,還將電子表拿到跟前,讓她自己念時間。蘇喬念了一聲:十一點三十五,陸明遠就說,這個點,適合睡眠,又說什么年輕人注意養(yǎng)生,蘇喬這種勞碌命,更應(yīng)該早睡早起,保持良好作息。 陸明遠講了一會兒,自己也困,遂關(guān)掉床頭燈,摟住蘇喬的后背,像往常一般進入夢鄉(xiāng)。 陸明遠與蘇喬的平淡生活,正是葉姝可望而不可即的。她懷孕不到兩個月,家里亂成了一鍋粥,父母時常爆發(fā)爭吵,連她的弟弟也六神無主。 那日她從警局回來,母親早已聽聞風(fēng)聲,葉姝剛一進門,母親便問:“嬌嬌,你說沒說實話?” 葉姝不答。 她拎著皮包的背帶,目光掃視了一圈,忽而定格在某一處。手中皮包“砰”的一聲,砸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只因今天的客人,竟是久未謀面的顧寧誠。 顧寧誠理所當(dāng)然地受到了冷遇。葉姝全家上下,無一人對他有好臉色,包括葉姝的弟弟葉紹華。葉紹華從小與顧寧誠親近,將他視作榜樣,但是今天,葉紹華見了他,就仿佛見到了空氣。 顧寧誠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就好像葉姝的孩子,跟他沒有一點關(guān)系。 葉姝家中養(yǎng)了一只貓,周身泛白,尾巴與耳朵皆是灰褐色,一雙貓眼幽藍如寶石。它從臥室走到了前廳,眼見顧寧誠沒人搭理,這只貓縱身一躍,跳上了他的雙腿。 顧寧誠不愿沾惹貓毛。 他將貓咪提了起來,放在地上。那只貓毫不氣餒,又跳了一次,舒舒服服地趴好。 顧寧誠稍有妥協(xié),摸了兩把,感慨道:“物隨主人?!?/br> 葉姝瞧出他的不喜——這世上竟然有人討厭一只漂亮的、正在撒嬌的貓。她急忙將貓抱了起來,又聽顧寧誠說:“寵物攜帶了寄生蟲,孕婦要小心些。” 葉姝的母親認定顧寧誠是個情場老手,她沒說錯。顧寧誠簡單兩句話,快要讓葉姝回心轉(zhuǎn)意,她抱著貓走回臥室,背對著他說:“我不會打掉孩子,你死了這條心吧?!?/br> 顧寧誠隨她進門。 房門砰然關(guān)上,隔絕了外部噪音。 他先是問她:“殺了蘇景山的人是誰?你接受審訊,有些人坐不住了?!倍蟛耪f:“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留就留,要打就打,我不能強制你做決定。孩子出來以后,我付給你撫養(yǎng)費,但我不會承認。你還年輕,帶著一個拖油.瓶,就是在糟蹋日子?!?/br> 葉姝受不住腌臜氣。她怕自己急怒攻心,鬧得流產(chǎn),索性撒謊道:“孩子沒了,我剛做的?!?/br> 葉姝前后的言行矛盾,讓人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顧寧誠壓根沒管她,自行說道:“我辭掉了宏升的工作,帶走了一批客戶,介紹進了我家的公司。我邀請你父親加入,開出了股權(quán)和高薪,他正在猶豫,不過傾向很明顯?!?/br> 言外之意,葉姝的父親不愿意留在宏升。 他與蘇喬的父親關(guān)系極差。蘇喬一家得道升天,幾乎是葉姝父親的災(zāi)難。 葉姝撒手放開貓,斜他一眼道:“客戶客戶客戶,你只知道這兩個字。要不是我爸爸幫忙,我騙來了沈曼,你上哪兒搶占宏升的資源?” 的確,葉姝提到的這兩個人,都是顧寧誠的助力之一。但是沈曼的行徑被發(fā)現(xiàn)了,她如今又是蘇喬的爪牙,指哪兒打哪兒,蘇喬甚至將沈曼與顧寧誠簽署的合同附件,當(dāng)做一份警示,發(fā)到了顧寧誠的郵箱里。 倘若顧寧誠維持從前的平衡,與葉姝克制地相處,就不會影響他與葉姝父親的關(guān)系,更不在乎總經(jīng)辦少了一個沈曼。但他自己犯了錯,計劃也受到了影響。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傾訴道:“我們家的公司,有很多合作對象,為什么我只盯著宏升,還要來宏升內(nèi)部工作?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沒有。 葉姝沒想過。 顧寧誠觀摩她的神情,目光定定然鎖住她,終是奚落地笑了:“你被家里人保護得太好。殺害蘇景山的兇手,是不是你們家的人?” “不是!”葉姝立刻否認,又嘲弄道,“哦,是蘇家人。” 顧寧誠追問:“沈曼路過停車場的晚上,一個你認識的男人,坐在蘇景山那輛賓利車的駕駛位上,對不對?” “我不認識那個男人!”葉姝忍不住站了起來,“我是清白無辜的,警.察都相信我。我媽那天早晨,送我上班,遇到了沈曼,她說沈曼臉色不對,我就去監(jiān)控室查了查,借口嚇唬她。” 她故意輕描淡寫,不知能相信幾分。 顧寧誠使詐,一口咬定:“殺人犯是你母親?她一眼就能瞧見沈曼?編故事都沒有你這樣的。” 葉姝忙慌道:“呸,我媽只是偶爾觀察別人。你了解情況再評價!兇手是蘇展他們家的…… ”距離正確答案還有半秒,葉姝的房門被突然打開。 她的母親站在門前,道:“吃晚飯了,你出來吧?!?/br> 葉姝趿拉著拖鞋,走向了廚房。她注意到母親說的是“你”,而并非“你們”,母親為了她,不再款待顧寧誠。 此時此刻,母親仍然靜立不動,她的目光猶如刀子,插.在了顧寧誠身上。 她說:“以后,你別再踏進咱們家。你來一次,我讓保鏢打你一次,打到蘇陸兩家絕交……我這人年紀大了,特沒素質(zhì),娘家就是暴發(fā)戶?!?/br> 最后一句時,她帶上了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