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一想到許青珂當年第一次參加童試就是第一名,那讀書的天賦絕不是他們這些村頭所有土孩子可比的,許家族老那些人可寶貝了,這些年沒少念叨可惜,只是礙于當世孝道還是最重的,也就沒說什么了。 若是許青珂真的回去告狀什么的,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也是她們的丈夫不肯來的原因——反正族老若是罵了,就說婦人不懂事嘛,跟他們無關。 想想,兩個婦人也覺得這買賣不劃算,還是回去先吧。 她們打算走,許青珂卻想留,“兩位嬸嬸,還請留步?!?/br> 第2章 童生,不識 兩個嬸子緊張了,還有不爽,“咋滴,你還想干嘛?” 許二嬸瞪著許青珂,這一回來又啥都沒撈到,可算倒霉大發(fā)了。 “我若是重新開始考試,四月縣試,還有一個月,往后再算五個月,這六個月每月你們來我這里一次,還要帶上她?!?/br> 許青珂手指指著旁邊木訥的小表妹,“我看她約莫有四十斤,四十斤對折一半再一半,我給你們十斤豬rou兩百文錢,日后每月她在四十斤基礎上每加十斤,我都給一百文錢,到九月止。” 他攤開手,掌心已有一串兩百文錢。 眾人一片安靜。 許家人走后,其余人也散盡了。 灶房里,牛慶憋著氣兒生火,那木材扔得動靜挺大,許青珂不理他,只勺水進鍋里,再放入米燉粥,闔上蓋子。 另一個鍋中,豬rou切片加上田間的蕨菜翻炒出鍋,再打四個雞蛋做了四個荷包蛋。 一切完畢后,許青珂從桶里撈出兩把山里才有的牛香菜,用菜刀剁碎后放入粥中。 然后清理灶臺,洗了手。 很簡單的早飯,但雞蛋、豬rou跟菜都不缺,是農民家怎么也不舍得的飯食,許青珂卻拿來當早飯。 日日如此,已持續(xù)好幾年了。 用許家人的話便是——這許青珂是金貴養(yǎng)起來的,他們許老三的錢遲早要被他敗光。 最近牛慶蹭飯的次數其實不多,因他胃口大,這樣的一頓要吃掉好些呢,他自己不好意思,他爹更是不許,不過偶爾嘴饞會過來。 許青珂對此沒多大反應,偶爾還會多煮。 牛慶吃多了,個頭比其他人大了許多了,牛鐵匠哪里不知啊,又驚訝又感謝,帶著兒子上山獵獸的時候總會給許青珂送來許多野味,一來一往也算平衡。 不過現在么,牛慶聞著菜的香氣,卻還記得自己在生氣,實在憋不住了,“青哥兒,你為啥要給他們那么多錢啊,這錢是許三伯掙的,給你是天經地義,他們打哪門子秋風,可不要臉了!” 許青珂已擦了手,指節(jié)比大多女子還要纖細修長,皮rou清透,骨骼清俊柔軟,十分之好看。 “女孩兒在農家本就難養(yǎng),因我的緣故還被故意餓了好幾日,也是我欠她的,給些錢財也無妨?!?/br> 牛慶恍然,又癟嘴:“就怕他們拿了錢卻不舍得給她吃半點好的。” “縱使沒有rou,也會讓她吃飽,至少要讓她胖上幾斤才行?!?/br> 不然哪有下次拿錢的機會呢。 “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迸c釋然了,正好粥也好了。 許青珂喝著粥,他吃飯速度比較慢,細嚼慢咽的,不像個爺們,反正牛慶是這么認為的,不過小時候還敢嘲笑,現在卻是不敢了。 牛慶咕嚕咕嚕喝了兩大碗的粥,正好讓上門來的鐵匠看到了,翻翻白眼,訓斥了幾句,牛慶怕極了他,吃完就乖乖收拾碗筷幫忙洗碗。 “這小子沒大沒小的,成天跑你這兒蹭飯,該是好好打一頓才行。” 鐵匠嘴里這么說可也知道自己快打不動自家兒子了——好家伙,都比他高半個頭兒了,老了。 “阿慶很好。”許青珂話一向不多,但在村子里,鐵匠以前跟許老三關系極好,鐵哥們似的。 兩夫妻去世后,他對許青珂多有照看,因而不覺得許青珂話少寡淡,只覺得這孩兒乖得很。 只是他已經有三年沒見過這許家小子了。 “這三年你替你父母親守孝,也在外游歷,如今肯回來,自是極好的。但我一直不明白,既要守孝,為何要外出呢,你雖聰穎,但畢竟年輕,體格也不甚好,一個人在外,這三年我一直都不放心?!?/br> 許青珂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闔了眼,斂去眼底的淡色。 “父親早年在衢州那邊做些小本生意,因我九歲的時候遇上一場大旱,便是起了回鄉(xiāng)的心思,帶著我跟母親一路顛簸,雖后落葉歸根,但他心里一直向往外面的廣闊世界?!?/br> 頓了下,許青珂便是聞言便是看向鐵匠。 三年,這位叔輩似乎蒼老了一些。 “男兒當志在四方,博聞強識。” 鐵匠愣了下,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所以你父親是我們這一輩最出色的,若不是遇上大旱,該是有更好的發(fā)展,至于你……” 三日前許青珂回家的時候,他正好上鎮(zhèn)里辦事,回來的時候也不愿打擾,今日才是第一次見。 這小子九歲的時候回來的,有些瘦跟安靜,后來養(yǎng)了一段時日便是覺得跟村里孩兒都不一樣,甚至把鎮(zhèn)上那些女孩兒都比了下去,雖也覺得男兒家過于秀美不好,但山里人心思單純,也沒想太多。 只是這次再看……男孩兒怎就好看成這樣呢,日后可如何是好。 “青哥兒” 這語氣太慎重,許青珂聽出來了?!芭J逭堈f?!?/br> “你繼續(xù)念書考試是對的?!?/br> 自然是對的,為何還要再這樣重復呢?許青珂有些莞爾,仔細看了下牛叔的眼神便是懂了對方的隱憂。 她沒說話。 等送走牛家父子,許青珂回到灶房勺了一盆水,正要將中午要煮飯的米放在水中浸泡,卻忽然倒映水中的一張臉,默了下,將米倒進去,白色的米粒打散了倒影。 她的志從來都不在四方,而在那遙遠的邯煬。 ———————— 定遠縣童生考試歷來是縣里的一件大事兒,士農工商,中原上下多少年這等秩序明面暗面都一直未大變過,至少士一直在前沿。 要入士,若非祖輩福蔭,也只能自己考入官門了。 寒門尤其如是。 許青珂就是寒門,這里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寒門。 若說她是五年前童生縣試第一,那么五年時間可以改變太多太多了,至少她今日出現在定遠縣衙的時候,如五年前第一次參加一樣,無人認得她。 童生試分縣試、府試跟院試,首先縣試就需四名村莊里的人跟秀才保舉,才有應試資格,然后一層層篩選考核,最后才選出最有才學的人成為秀才。 有些人考到白發(fā)蒼蒼都還是童生無法成為秀才。 “讀書人若是無功名,終究只是寒窗苦讀蕓蕓眾生之一,天下人無人知,兒子,好好考。”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拍了拍少年模樣的孩童,惹得孩童眼里緊張更甚。 也有舉家老少前來打氣的。 村里百姓還是鎮(zhèn)上商賈,亦或者是鄉(xiāng)鎮(zhèn)上頗有名望的書香家庭,也都將今日視為頭等大事,且在縣衙前等候的這段時間里,已經足夠附近居民品頭論足選出好幾位今年縣里童生鰲頭選手了。 比起這些成群結伴等候考試的人,許青珂一人安靜立在墻角,旁側是一株老槐樹,樹蓋蔥蔥,映襯這少年郎分外俊秀爾雅。惹得不少人打聽,但都無人知,也就歷年都在這條街上開鋪子的酒館老板多看了兩眼,似有認出,但又不肯定。 轎子被抬過前門的時候,轎子上的縣令鄭懷云到了,下轎,旁側的考生跟家長多數都低頭彎腰,示以尊敬。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人敲了鐘,大門打開。 許青珂等人進去后才跟著尾巴進去了,過了一會,大門闔上。 縣衙前沒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學子,卻有諸多家長不愿離去,有條件的去下館子喝酒聊天等待,沒條件的便是蹲守在墻角下。 孩子而事兒,就是他們一家的事兒。 “孔門一氏古為宗,圣人之學,學而入士,用而益民治天下,這就是咱們讀書人將來要做的,終究不是商賈農家可比的。”有位今日給自家兒子打起的秀才開了口,旁邊不少人都聞言附和,秀才也是功名,整個定遠縣到現在也就二十位在世的秀才了,還有好幾個是老得要入土的。 就是縣衙也都給秀才們面子的,平日里編書跟宣傳討論縣內政策等文雅之事也都給秀才們參與,可曾叫商賈或者農家來了? 沒有! 酒館老板聞言也不惱,反而很以為然,因此他那十五歲的兒子今年又下場了。 沒辦法,去年不中,今年只能再來,難道讓他跟自己一樣開酒館? “趙先生,您的公子今年也下場了吧,其實我等都覺得公子去年就可以下場了,他的才學當得起咱們定遠縣第一?!?/br> 定遠縣地處蜀國南邊,靠水,田地耕作物產不錯,因此民豐還可,雖在蜀國不算掛名的富庶,但比起其他地方好得多了。 只是這幾年稅重,不管商賈還是農家都越發(fā)期盼家中出一個秀才,能得減稅這等特權,也讓后輩福蔭多些。 這個縣中人也不少,縣城一共八百多戶人家,若是整個縣好幾個鎮(zhèn)跟村加起來少說也有四千戶了,家家戶戶二十有其一有子弟要參加今年童生考試,便也有兩百人。 這一關縣試不知要刷下多少人。 反正不可能有趙秀才之子的,不然自家兒子不是死定了! “諸位過獎了,我那犬子一向讀書不用功,得時時鞭策著,去年還不夠火候,今年嘛,年紀也有了,若是再不參加,怕誤了機會?!壁w秀才嘴上謙虛,心里卻是滿意的,只是不能單說自己兒子,不然還是得給別人留下吹捧自己兒子的印象。 “不說犬子了,我倒覺得李家大郎李申甚為不錯?!?/br> “仿若是聽說才學不俗,前年小尾山踏青,聽說他在一眾學子里面還作出了一手《春涼詠懷詩》,甚是不錯。” “若論這次童生縣試鰲頭,我看應成安也是極好的?!?/br> 眾說紛紜,但說來說去,最后定下公認最有可能拿下童生試縣第一名、也就是案首的人是縣城中最有名望的韓家三郎。 至于小三元什么的就不提了,那都是省州范圍內的比拼了,區(qū)區(qū)一縣過早談及這個就太可笑了。 只是偶然中,有人問起剛剛站在槐樹下的少年郎是誰。 “我也只是覺得那少年長相十分貴氣,還以為是哪兒來的貴家子弟呢,卻不成想好些人都不認得?!?/br> 其余人一聽也想起來了,但紛紛說自己也不認得。 直到作陪喝酒聊天的酒館老板沉吟了下,有些不確定地說:“我記得……仿若是姓許,叫……青珂!” 第3章 夜宿、盜來 而此時,縣衙內的會考場地安靜肅穆,許青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的時候,旁側一位有一位考生袖擺寬松,掃過桌角,將毛筆掃落。 許青珂隨手撿起遞給對方,對方瞥了她一眼,拿過了,但是扔在一旁,且跟衙役再要了一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