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趙欽在家等了許久,見許青珂回來了便著急對策。 “青哥兒,那老賴給我們這些人的期限只是三日,三日內(nèi)我交不齊一百兩,他肯定會來找我……” “那你就別讓他找,出去吧?!?/br> ?。口w欽錯愕。 “本就不能一直窩在家里,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該茫然無措得出去找路子借錢,最后苦無對策才不得不偷偷去找了鄭縣令,告訴他你已走投無路,且愧疚于連累家里老母親跟哥哥一家人,想要洗心革面……別的話不必說多,露出你的恐懼跟你的懊悔,別提錢,只說不愿拖累你的家人?!?/br> 許青珂轉(zhuǎn)頭看著他,眉眼在室外陽光清透窗子后的游離中模糊。 “裝可憐,你應(yīng)該最為得心應(yīng)手,把鄭縣令當(dāng)成你那可憐的老母親對待……不過首先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位鄭縣令,然后……” 許青珂慢騰騰說完,不等趙欽消化,就管自己拿起毛筆,突兀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你們這些人,還有其他人跟你一起欠了一大筆賭債?” “往日肯定有很多的,不過這次就我跟黑子那家伙,肯定是他們故意設(shè)計害我們兩個的,不然怎么會一直輸……” “你可以出去了。” 不等趙欽憤憤怒罵,許青珂直接打斷他。 趙欽隱約明白許青珂只會給他出主意,但并不打算真正摻合到他的爛事里,畢竟自己理虧,便是神色悻悻,但也有了章法,沒多久就離開了趙家。 不學(xué)無術(shù)也是有好處的,對這定遠縣的彎彎道道街頭巷尾的趙欽可比許青珂清楚多了,憑著許青珂給的線索走街串巷打聽馬車,沒多久就捕捉到了鄭懷云的蹤跡。 ———————— 天朗氣清的午后,鄭懷云正站在縣城東郊松木林子里。 他身后是臨時搭建起來的草席棚子,地上也搭著草席,上面蓋著白布。 身后的仵作正給他匯報尸體情況。 “這兩日氣溫并不炎熱,尸體放置此地跟放置在屋內(nèi)并無太大差異,但終究這樣不是個法子?!?/br> 鄭懷云神情嚴肅,卻也有無奈,“如今正是縣試,若是縣里傳出這樣駭人聽聞的命案,影響了考試,誰擔(dān)待得起?命案是要破,卻必須偷偷地破,或者等考試結(jié)束再破。” 仵作也深知官場兇險,縣令大人怕是深為忌憚,否則也不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畢竟他們隔壁鐘陵縣的縣令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也只能如此了,也是在下無能,實在找不出任何能證明此人身份的痕跡……” “這也不能怪你,兇手挺狡猾的,不僅將人的衣服剝?nèi)?,還……” 鄭懷云頓了下,不愿再說,環(huán)顧周遭環(huán)境,越發(fā)覺得有幾分陰森,仿佛那位殘酷的兇手還藏在周遭偶爾一人高的灌木之后窺視他們。 他打了一個哆嗦,攏在后背的雙手緊了緊,正要離開,卻又想起了自己前些年見過的那位鐘陵縣縣令的下場…… 官場吃人。 他收了步子,轉(zhuǎn)身對仵作說:“本官再看看,也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仵作有些驚訝,這鄭縣令來到他們縣任職也有一兩年了,無功無過,一向比較謹慎,但對死尸比較忌諱,何況是這樣的尸體,昨日就沒見他多看幾眼就避開了,怎的今日…… “好得,大人隨我來。”仵作從善如流,領(lǐng)著鄭懷云進了棚子,拉開白布,棚子外面三四米遠周遭有幾個衙役看守,但這些衙役本就對看守死尸有些抗拒,心猿意馬的,愣是沒發(fā)現(xiàn)不遠處藏在灌木后面冒出半個腦袋的趙欽。 要說趙欽這眼神跟運氣也是絕了,偷偷摸摸尋到了這地方,也找了個地兒藏著,卻不成想角度找的這么好——聽不見人家說的話,卻能剛好看見那白布拉起來后下面的東西…… 血糊糊帶黑的,上面還有白乎乎的骨頭連著rou,還有管子…… 這是斷了人頭的脖頸。 “?。∷廊?!”驚恐的慘叫聲起,所有人都吃了一大驚,饒是仵作也被驚得手一抖,把白布都給落下了。 第7章 賭徒與縣令 —————————— 趙欽慘叫嚇到了人,但很快就輪到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被衙役壓跪在地上望著臉色陰沉的鄭懷云驚嚇了。 因為鄭懷云一照面就劈出了一句:“你就是兇手!” 趙欽嚇壞了,登時冷汗直流,“冤枉,冤枉是大人,我不是兇手,我不是?!?/br> “你不是,怎會恰好出現(xiàn)在這里!肯定是你!”鄭懷云這話讓旁邊的仵作跟師爺對視一眼,縣爺這話沒根沒據(jù)的,難道是想抓個人濫竽充數(shù)頂了這案子糊弄過去?雖然可行,但世人都知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今日補了一個殺人案,名字就會被此人的家人告冤出一個冤案,但凡有點理智都不可能啊…… “我我我……我真不是,我是跟過來的,就是想找縣爺投案報案。” 投案又報案?這說法有點意思了。 鄭懷云挑眉,但臉上沒什么笑意:“從實招來?!?/br> 趙欽便是跪直了身體,先叩首,然后才說道:“小人名叫趙欽,本是鎮(zhèn)上殺豬戶趙剛之弟,一直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前些年更是染上了賭癮,常日里誆騙家人,得了些錢財就全拿去賭博……” 說到這里,鄭懷云跟仵作幾人就對趙欽沒多少耐心了。 為官者也是有好惡的,賭鬼什么的自然在他們厭惡范圍內(nèi),這群害群之馬! 不過還好趙欽沒有多說什么廢話,“直到兩日前我賭輸了,欠了一百兩,被那老賴砍斷了手指……” 鄭懷云也看到了那斷指,皺眉,暗道這些刁民太過狠毒。 “一百兩,如此巨資,你如何拿出?莫不是要找本官替你還?”鄭懷云本來就煩惱纏身,因此沒什么好奇,這話挺重的。 趙欽露出懼色,連連求饒:“小的不敢,欠了這一百兩后,苦于無法,只得回家。本想從哥哥那兒取些錢財,然而家里老母親得知此事萬分痛心,險些急火攻心……” 趙欽的確想到了自己母親昨晚的痛苦模樣,心里也是真的愧疚萬分,臉上痛色自然真實,便是叩首,“大人,小的自知不是個東西,也是罪有應(yīng)得,只是覺得這賭博實在害人,若是長久以后,必然為禍一方,便想跟大人坦白,讓大人帶兵端了這一狼窩,免得縣內(nèi)其他人跟我一樣……” 鄭懷云是真的沒想到這年頭還有賭徒欠錢了來找他投案的,“趙欽,你今日找本官,本官的確驚訝,但你莫不是以為如此可以將功補過,讓本官端了那些人的賭盤,讓你不用還那一百兩,從此安然無恙。” 頓了下,鄭懷云瞇起眼,“你是在利用本官?” 趙欽瑟縮了身體,額頭滿是冷汗,哪一個百姓不怕官,不過他想起許青珂的囑咐,還是咬咬牙,磕頭。 “大人,小的不敢,不管大人這次能不能端了那些人的窩,小的都甘愿領(lǐng)罰,家中老母親也說了,哪怕大人不罰,她也要讓大哥再用荊條抽我,以示懲戒?!?/br> 聞言,鄭懷云神色緩和了一下,暗道這廝家中老母親倒是不錯,可惜攤上了這么個兒子。 不過既有悔改之心…… “再抽你?莫不是已經(jīng)抽了?”鄭懷云隨口一句,那仵作也是閑得無聊,早前就觀察到趙欽臉色太過蒼白,額頭滿是冷汗,怎會怕成這樣。 狐疑之下上前一看趙欽后背,好家伙,衣服都滲出血來了。 脫了衣服看到血痕累累,鄭懷云終于動容,擺正了肅容,說:“賭博的確是一大害,若是我縣城青年都如你這般墮落,定遠縣豈不是毀了!” 趙欽知道有戲,心里欽佩許青珂,臉上卻不敢顯露,只說:“那老賴等人將賭博之地聚在西郊老林子里,已開賭兩日了,參加的人很多,因為老賴若這兩日是童生縣試,衙門絕對不會留意到他們這邊在賭博,縣令大人絕對想不到這點,必然安全無虞……” 這話還沒說完,鄭懷云便是大怒,“這勞什子老賴簡直大膽!” 這邊人命案子還沒破,他得遮遮掩掩,難道還要被一個市井無賴給看輕了? “竟挑著童生縣試,這是無視朝廷教化,也是無視本官!”鄭懷云原來也沒太大心思,此刻卻想到了人命案子沒破,若是還讓這些賭徒恣意,自己這縣令可太窩囊了,若是傳出去,更是不堪! 必須要把這些人給端了!而且還可以…… 鄭懷云目光閃爍了一下,便是甩袖:“趙欽,你老實招來老賴等人情況,還有他們賭博具體之地……” ———————— 趙欽是傍晚時分才回家的,看他神色,趙剛就放下了心,但也不問,只看他先去了許青珂那兒。 一進門,趙欽就看到許青珂在寫字。 也是奇了,這些考生那一個不是抓緊時間讀書溫習(xí),準(zhǔn)備明日最后一場考試,怎的這青哥兒從不看書,只一味練字,莫不是這縣考還單獨考書法? 趙欽不敢多問,只乖乖站在一旁,等許青珂寫滿一帖放下毛筆看向他。 “青哥兒,縣令大人果然允了,而且點了許多官差,準(zhǔn)備明日抓人呢!”趙欽主動開口,十分興奮。 “您可真厲害,跟你說的一模一樣,這縣令大人一開始對我十分不滿,并不起心思,是后來才……我還擔(dān)心呢,那人命案子還在,他怎么會決定先抓老賴他們呢?!?/br> 他說起人命案子的時候,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看到許青珂驚訝的模樣。 可沒能看到。 許青珂拿起寫好的字帖,隨手扔在一旁,取了新的一張紙。 “因為殺人命案破不了,既然破不了,又怕為人所知,自然要拿另一件事將它蓋過,將來爆發(fā)了也有由頭可說。” 許青珂看向趙欽,“你的運氣不錯,剛好有這么個案子出來,縣令大人一定會著重鏟除這些毒瘤,肅清縣令靡靡之氣,老賴那些人的下場絕不會好過。” 趙欽聞言大喜,但面色也垮了垮,似乎心有余悸,“不過那尸體還真是可怕啊,竟是無頭尸,我都不知道咱們這定遠縣竟還有這樣的狠人……” 許青珂此刻才頓了頓眸,“無頭尸?” “是啊”一看許青珂感興趣,趙欽便是來了興致,“我當(dāng)時看到的時候還嚇了一跳,那脖子就一個血窟窿啊,頭都不見了,好似死了有一兩天了,看縣令他們的樣子,似乎真的破不了這個案子了,也是,那人頭都沒了,哪知道死的是誰啊……對了,好似連衣服都沒了,那兇手可真夠絕的?!?/br> 趙青珂聞言皺皺眉,但也沒再說什么。 次日,也是童生縣試的最后一場,考生們比前兩日更加緊張,因為這一場結(jié)束,他們的考試結(jié)果就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當(dāng)然了,縣城內(nèi)也廣為流傳起了許青珂跟李申的賭約,還有許青珂這個名字…… 五年前的案首啊,這意義可不一般,尤其是她后面缺席考試也遠比李申這種更傳奇一些。 孝子,十足的孝子,但闊別五年,這學(xué)問到底如何,眾人也不好說,只能且說且看。 倒是趙懷等人頗有些壓力,唯恐自己輸給了一個五年都未參加童生試的“舊人”。 許青珂到了,無視他人的灼灼目光,只留意到那位冷淡無言的韓家三郎韓坤似乎也在看她。 也是對五年前的案首好奇? 許青珂闔了眸,再沒看韓坤。 鐘鳴起,這第三場考試之時,定遠縣外的十里涼亭有一馬隊疾奔而來。 這馬隊是商旅打扮,似乎一路急趕,十分風(fēng)塵仆仆。 “前面就是定遠縣,定遠縣臨水,有碼頭水船,只要咱們到了那兒便可坐船從水路離開……” 為首男子身材瘦高,三十多許年紀,雙目上揚且有鷹鉤鼻,看起來有些陰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說罷,他揚了馬鞭,“可不能耽誤了買賣。” ———————— 鄭懷云沒有親自帶人去抓賭徒,因他必須主持考試,但他讓麾下師爺清點了好些衙役過去,且有趙欽指點地方后,他早讓人蹲點斥候,確定了那些人的確在西郊,這才讓人過去…… 看時間,現(xiàn)在也差不離了。 鄭懷云一想到這里,這兩日緊繃的臉色總算緩和了幾分,卻偶然發(fā)覺自家?guī)煚敻鷰讉€衙役小子們時不時把眼珠子往一個地方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