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和他的來歷?!敝v到此處,聞芊眸中清澈的星光似乎暗了一暗,“他說……他是他娘被山賊擄走玷污后所生的孽種,夫家人覺得丟臉,把他娘休了。母子倆在鎮(zhèn)子上夾著尾巴過了□□年,有一回冬天,母親重病沒撐過去,饑寒交迫病死了。他手里沒錢,又被鎮(zhèn)子上的人趕了出來,一路要飯,餐風(fēng)露宿地走到了我們這兒?!?/br> 她低頭擺弄石桌上的一枚枯葉,“我聽了覺得他很可憐,索性把他帶了回去?!甭勡氛f著笑了笑,“我家里的人自然是不同意,不過我不管,又是吵又是鬧又是哭,最后還是把人留下了?!?/br> 這個(gè)經(jīng)歷,倒是讓楊晉莫名想起自己年幼時(shí)想養(yǎng)狗的情形…… 不過,眼下他多少能明白,朗許為何會如此聽她的話了。 “我和樓硯是鄰居,兩家也認(rèn)識,我們?nèi)齻€(gè)每天都湊在一起瞎折騰。朗許很愛粘著我,相比之下他倒是挺怕樓硯的?!?/br> “直到有一年?!彼p松的口氣驟然一轉(zhuǎn),“山里下了近月余的雨,放晴后遍地長滿了蘑菇,我彼時(shí)年少,貪玩又心大,便摘了蘑菇來煮湯……” 聞芊沒說下去,只對楊晉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和以往她以媚示人展現(xiàn)出的風(fēng)流不同,輕飄飄地摸不著邊際。 “所以,你去唐府找四合寒香就是為了治他的病?” 她攏了攏豐盈的長發(fā),并未否認(rèn):“對?!?/br> 楊晉皺眉:“治得好嗎?” “我也不知道,藥這種東西呢,對癥是一回事,對人是另一回事,其實(shí)多數(shù)時(shí)候都?xì)w于‘聽天由命’四個(gè)字。” 他忍不住問道:“那你們?yōu)楹蔚綇V陵來?他又為何不隨你們一起?” 聞芊咬了一下唇,盡量講得簡短:“村里被一場大火燒沒了,我們?nèi)齻€(gè)跑了出來,在一間破廟中躲雨時(shí)遇到了我?guī)煾赴兹??!?/br>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沒來由的停頓了好一會兒。 楊晉的直覺告訴他,朗許之所以待在深山老林中,絕不會是因?yàn)樾蚊蔡禺惖木壒省?/br> 聞芊偏過頭,腦袋仍舊歪在掌心里,“還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gè)山鬼的故事?!?/br> 不等他開口,聞芊就慢悠悠地接著道:“其實(shí),那是我瞎編的。” “真正的山神并不是因?yàn)槁贡淮迕駳⒑Σ艍櫬涑闪松焦?,他是被鹿連累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來,大聲告訴我,我們的傳統(tǒng)是什么?。?! 沒錯(cuò)! 【自古男二多殘廢】 [樓硯:??不是說男二是我嗎?] [不要在意這種細(xì)節(jié),反正是三人行……誰讓你現(xiàn)在不在呢……] 咳咳咳,有必要再解釋一下。 本文按理說是沒有男二的,我指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與男主搶女主的那種男二。 就算是有……我也不告訴你們! 朗許小天使終于出場了!撒花! 【等等……】 還是叫朗許大天使吧【。 接下來請感受基哥對女方娘家人的無限怨念…… 第三六章 她這句話, 說來有些指向不明, 楊晉卻隱約生出一點(diǎn)連他也說不清的預(yù)感。 聞芊把手中的枯葉對折成線,蔥白的手指輕輕往地上一拋。 “朗許, 他為我殺了人?!?/br> 楊晉目光微怔了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聞芊眼中露出這般后悔與歉疚的復(fù)雜神色。 他雙唇將言而囁嚅,到底還是出聲問了:“為什么?” 聞芊放下托腮的手, 難得與他說起這些從不為人道的心事, “你以為風(fēng)塵女子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模俊?/br> “要在渾濁不堪的花街柳巷里出淤泥而不染,說出去就像個(gè)笑話。樂坊明面上不是青樓,可大家依舊是下賤人。 “下賤人, 就是任誰都可以踐踏的人。” “我?guī)煾竸偟铰犛陿菚r(shí),還不是能說得上話的, 那會兒的樂坊沒有現(xiàn)在這樣安穩(wěn)。我十二歲登臺唱小曲兒, 被個(gè)五十來歲,又丑又老的棉花商人看上了,甩了一包銀子想買我, 我嫌他不堪入目,啐了一口?!彼淅涞?,“后來,他大概是氣不過, 派人把我綁了,拖到一間柴房中……” 楊晉心頭一跳,好似周身的血液都凝滯了一般,額頭的青筋不可抑制的突起。 聞芊看見他的表情, 倒是笑了一下,曖昧不清的說了聲沒有,“等我回過神來時(shí),朗許就站在門口,手里握著根鐵棍子,地上、屋外全是尸首?!?/br> “還別說,那會兒瞧見人死了,我心里真是痛快得很?!彼龥_他遺憾地?fù)u頭,“只可惜,讓那樣的人臟了他的手。” 在聞芊心中,朗許是世上最干凈溫柔的人,為了她而沾上鮮血,是這輩子每每想起都難以釋懷的結(jié)。 聽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完這段似乎應(yīng)該驚心動魄的陳年舊事,楊晉竟一句安慰的話也吐不出來,他好像發(fā)覺了他們之間被冗長光陰所隔開的距離,那是無論堆砌多少蒼白無力的言語也填不平的鴻溝,最后他只能平平淡淡地開口:“這件事,你有告訴旁人么?” “沒有,連三娘我都沒說。”聞芊抿唇調(diào)整了下呼吸,“等處理完尸體,官府那邊已經(jīng)派人開始著手調(diào)查了,當(dāng)時(shí)畢竟都還小,遇事想不出什么好的對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口如瓶。 “我和樓硯權(quán)衡之下,決定避一避風(fēng)頭,干脆把朗許藏在了山中,誰知這么一藏就是七年?!?/br> 他不解:“風(fēng)聲都過去了,為何不讓他出來?” 聞芊搖搖頭:“是他不愿意出來。朗許從小靦腆內(nèi)向,十六七歲就已經(jīng)長到現(xiàn)在這樣的高度,他小時(shí)候就遭人嫌棄,長大后自覺與常人不同,索性選擇了避世。” 自古人都是比鄰而居,沒有誰從生下來便向往獨(dú)處的,除非,他知道自己不被這個(gè)世界所接受。 “所以,山神的傳言是你放出去的?” 聞芊一下子笑開了,“不是哦?!?/br> “山神的故事是真實(shí)存在,但近年鬧鬼便被目擊之人添油加醋以訛傳訛地?cái)U(kuò)大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她捧起臉,“人啊,總是喜歡自己嚇唬自己,還能嚇得有鹽有味的。” 楊晉:“……” “那所謂山鬼捉走城中孩童和過路人的謠言呢?為何會有小孩兒說見過他?” “過路人如何,我是不知道?!毖哉Z間,木屋“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朗許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濕發(fā)隨意綁在腦后,有幾縷貼在臉頰,將面容的輪廓襯得更加明顯。 聞芊淡淡一笑,“但朗許他是最喜歡小孩子的……” “城中幼童貪玩,每逢漲水的季節(jié),他總擔(dān)心有戲水的孩子被沖走,也許救過一兩個(gè)吧?!?/br> 不知為什么,楊晉想起方才那幫在林外叫囂著要燒山的百姓,腦中突然冒出前幾日聞芊給他瞎編的那個(gè)傳說。 百姓們很憤怒,他們指責(zé)山神自私自利,覺得他毫無作為。 終有一天,趁他外出之際,他們毀了那座山神廟。 * 溫家夫婦從城郊回來,丈夫還在罵罵咧咧,認(rèn)為官府中人不厚道,錦衣衛(wèi)仗勢欺人十分不要臉,年輕的婦人低頭跟在他身后一語不發(fā),只不住啜泣,拿帕子拭淚。 等夫婦倆推門進(jìn)屋時(shí),臥房中的小床上忽有人翻了個(gè)身,口里呢喃不止。 溫家媳婦一臉震驚且欣喜地看著溫小慧揉著睡眼坐起來,面色紅潤,全須全尾。 “小慧!” 她哭著跑過去,伸手緊緊將女兒摟在懷中。 溫小慧被抱了個(gè)結(jié)實(shí),迷迷糊糊地張口叫了聲娘。 溫家媳婦拉著她上下打量,只恨不能一眼看出個(gè)好歹來,“你跑哪兒去了,嚇壞娘了!” “我到山里去了……”在她不大的腦袋里依稀記得些零碎的畫面。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睖丶蚁眿D顫抖的伸出兩手捧住那張小臉,“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委屈???” 她睡意朦朧地?fù)u搖頭,反而咧嘴擠出個(gè)燦爛的笑容,“娘,我夢見山神了。” “好,好……”她母親并沒在意,只摸著她的臉頰含淚問道,“那山神長的什么模樣?” “山神……” 她想了想,昨夜的一幕乍然浮現(xiàn),不禁開口,“是個(gè)很溫柔的人?!?/br> * 冬日和煦的暖陽照出一片祥和與太平的色彩,聞芊正把攪勻的膏藥涂在朗許胳膊的傷口處,不時(shí)抬頭問問他的感覺。 木屋內(nèi),東西簡單卻收拾得整齊,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旁邊是陶瓷的畫缸,還有盛滿糖點(diǎn)的竹籃子。 看得出,聞芊也時(shí)常到這里來,所有物件都是準(zhǔn)備的兩份。 上完了藥,朗許示意她在原地等等,鉆進(jìn)房中捧了一面鏡子和她慣用的妝盒。 聞芊瞇著眼笑:“干嘛,你也看出我今日沒好好上妝了?表示得這么明顯,我可是會生氣的?!?/br> 她大方不客氣地在他面前坐下,朗許就像是習(xí)以為常似的,替她捧起銅鏡。 他席地而坐,手要放到膝上才剛剛合適,饒是如此,聞芊仍覺不滿意。 “胳膊高了,快放下來一點(diǎn)?!?/br> “往左偏一下……” “再往右挪點(diǎn)?!?/br> “好了,不許動哦?!?/br> 楊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聞芊和朗許坐在不遠(yuǎn)處說話,身形嬌小的姑娘要仰起頭才能和這個(gè)高大的男子對視,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調(diào)侃頑笑,折騰起人來沒完沒了。 而無論聞芊怎樣發(fā)脾氣,怎樣無理取鬧,對面的朗許總是帶著溫和的目光,靜靜地瞧著她的一舉一動。 楊晉將他的眼神收在眼底,能察覺到那里頭有一種自然的縱容與憐惜,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意,甚至不難想象他當(dāng)初為何會替她動刀殺人。 這一刻,他此前乍然生出的距離感被莫名放大,隱隱的發(fā)現(xiàn),聞芊或許已存在著一個(gè)他永遠(yuǎn)走不進(jìn)去的世界。 就像她對他從來只是蜻蜓點(diǎn)水的曖昧試探,卻未曾認(rèn)真過一次。 聞芊的生命里早已經(jīng)有太多深刻的人,這種露水之交不過稍縱即逝,她可以走馬觀花的出言挑逗,也可以似是而非的調(diào)情揶揄,在紅塵中打滾,片葉不沾身。 畢竟,她總不會缺那個(gè)為她捧鏡的人。 聞芊才將胭脂盒蓋上,便從鏡中看到楊晉起身,知道是要走了,她忙放下東西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