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楊家的祠堂供奉著列祖列宗,牌位們整整齊齊地壓在上面,底下的小廝正井然有序地擺案幾,放硯臺,鋪紙筆。 聞芊正要發(fā)問,下人抱著一大疊白紙和一本厚實的冊子擱在面前。 她被揚起的煙塵嗆得顰眉,抬手扇了兩下,“怎么?不打了?” “不打?!睏顣x坐在案前,瞅了聞芊一眼,才提筆笑道:“還沒明白?我爹知曉他揍不動,自不會出這種懲戒白白便宜我。他要彰顯自己以德服人,當(dāng)然是抄祖訓(xùn)最為合適了?!?/br> “抄祖訓(xùn)?”聞芊在他身邊坐下,隨意翻了翻那堆書冊,“一百遍,那我豈不是把你害得很慘?” 楊晉已經(jīng)沾了墨,輕車熟路地翻開家規(guī),“一百遍祖訓(xùn)換你沒事也不算很虧……”說著似是想起什么,無奈地?fù)u頭,“只怕我往后在我爹心里,不是孽障投胎就是衣冠禽獸了。” 聞芊搭在他胳膊上,似笑非笑道,“那就讓他誤會去,你只對我一個人衣冠禽獸就好了?!?/br> 楊晉騰出手在她額上輕彈了一記,“我的姑奶奶,下回再有這種事,能不能提前和我通個氣?要是穿幫了怎么辦?” “好好好,下次我一定都聽你的?!彼е直蹞u了搖,討好道,“來,我跟你一塊兒抄啊?!?/br> 伺候的小廝添了燈燭和茶水后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聞芊鋪開紙,挑了支筆在旁研墨,案幾中間平攤著楊家家規(guī),他們倆就坐在這祖訓(xùn)的兩側(cè),借著燭火忽明忽暗的光線,在先人前輩的注視下頭對頭地謄抄。 祠堂沒人打掃時,周遭是很空曠的,夜風(fēng)從門外追進來,背后便有嗚嗚的抽泣聲,不知不覺罩子里的燈燭就矮了半截。錯過晚飯,春夜又冷,聞芊在認(rèn)真了一個時辰后便覺得手腕酸疼,周身乏力。 楊晉用軟墊給她傷腿裹了厚厚的一層,正想叫她去休息,院外忽傳來些許動靜。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往外看。 聞芊來了興致,“你別動,我去瞧瞧?!彼酒鹕恚现粭l被纏成火腿的腳連蹦帶跳地行至祠堂門口。 夜深人靜,祠堂又處在楊府里最偏僻的位置,乍然立在月光下很有幾分陰森之感。 出乎她意料的,臺階下的人居然是朗許。他手里提著個食盒,背后跟著個小廝,人高馬大的立在那兒,顯得食盒和小廝都分外的小巧袖珍。 “你怎么來了?”聞芊剛一說話,朗許就小心翼翼地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頗有幾分忌諱的環(huán)顧四周。 她卻不在意,笑盈盈地走下去,“你是來給我送吃的?” 他聞言才淺笑著點頭,低低啊了一聲,俯身把食盒遞上前。聞芊沒著急接,先踮腳在他臉頰上摸了摸,方伸手捧住。 朗許趁她看吃食的時候,將她平日常戴的兔毛披肩沿脖頸細(xì)細(xì)地圍一圈,再緊緊的系好,以免聞芊夜里凍著。 “謝謝?!彼旌橇丝跉?。 小廝眼見任務(wù)完成,恭敬地行禮告辭,“少夫人您慢用,那我們就先走了?!?/br> 聞芊送走了朗許,捧起食盒蹦回去找楊晉。 他這邊剛抄完一張,停筆朝她看去,“是什么事?” “好事?!甭勡沸χ厮磉?,“快來,有好吃的?!?/br> 她把蓋子掀開,飯菜的鮮香便撲面而來,葷菜有獅子頭,細(xì)致菜有抓炒rou,填肚子的有什錦包子和rou丁饅頭,點心盛的是花糕。 楊夫人到底心疼孩子,悄悄給備了七八樣菜。 楊晉便將案幾上的紙筆先收拾到一邊,和她用包子就著細(xì)絲的青醬rou,把一桌子的菜趁熱吃光了。 酒足飯飽,即將燃盡的蠟燭又新添了一支,幽靜的黑夜里,整個祠堂只聽到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也不知寫了多久,楊晉忽覺肩處一沉,突來的重量讓他下筆的手無端顫了顫,牽出的那一劃正好歪了。 他輕輕轉(zhuǎn)過眼,入目瞧見聞芊滿頭烏黑的青絲,心里莫名的一軟,他不敢輕易打攪,動作極緩的解開了外袍,伸出手臂把她罩入懷中。 聞芊并未醒來,睡得猶自酣甜。楊晉頗有些心滿意足地抿了抿唇,一手抱著她,一手仍提起筆來,照著枯燥乏味的家規(guī)一字一句的抄錄。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提早寫完,就先更了~~ 【過幾天再好好調(diào)整一下更新時間】 最近真是母性泛濫,感覺這幾章真是寫得好溫暖??!【這么自我感覺良好…… 本章隨即送30個紅包~ 【感謝】 25449430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105 11:07:23 讀者“皮皮瓜”,灌溉營養(yǎng)液 620180106 03:53:44 讀者“icegreat”,灌溉營養(yǎng)液 1020180105 12:43:40 讀者“孫笑川”,灌溉營養(yǎng)液 1020180105 11:14:28 讀者“閔禾”,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05 08:21:24 讀者“必須早睡早起”,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05 08:16:42 讀者“給我你的所有格”,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05 02:46:28 讀者“子衿”,灌溉營養(yǎng)液 120180105 01:21:27 第七七章 等聞芊這一覺睡醒, 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從楊晉胸膛直起身, 就著一個慵懶的呵欠攏攏睡得已然蓬松的發(fā)髻。等她意識完全清醒后,才發(fā)覺楊晉正坐在原處含笑看著自己。 聞芊倒也不尷尬, 很配合地湊到他唇邊親親一啄。 “睡好了?”楊晉問。 “這哪兒睡得好, 腰酸背疼的?!彼S口抱怨,手撫著脖頸活動筋骨。 楊晉不動聲色地把那條被聞芊靠了一夜的胳膊艱難的收回來, 這會兒才感覺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他什么也沒說, 只用另一只手給她揉著后背。 聞芊兀自享受了片刻,余光一轉(zhuǎn),頗有些詫異的看見滿桌疊得整整齊齊的家規(guī):“你都抄完了?” “是啊?!?/br> “這么快, 你一晚上沒睡?” 楊晉不以為意地笑笑:“小意思,都是練出來的……要不要再回去休息會兒?看你眼圈都熬出來了。” 聞芊聞之大驚失色, 忙拿手摁住眼底, 對于女人熬夜的后遺癥有與生俱來的恐懼,當(dāng)下慌張道:“那我先走了?!?/br> “嗯,去吧。” 祠堂里歸于平靜, 更漏聲滴答滴答。 楊晉往背后的椅子上一倒,將整宿的疲憊好好的舒展了一回,直到辰時末刻,門外候著打掃的小廝已開始著急的往里探頭探腦的張望, 他方才收拾著起身。 今日是沐休,楊閣老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用完飯在書房小憩了。楊晉把抄好的祖訓(xùn)用細(xì)繩打包,照例按時給他送過去。 其實聞芊昨天那番胡扯他并不認(rèn)為爹爹一定相信了,如果一切真如此順利, 恐怕有大半的緣故是祖父寫信替自己說了好話,所以這次他爹正好能借坡下驢。 書房的門沒關(guān),楊漸果然在里面。 楊晉在外面站定,抬手輕叩了幾聲。 “進來?!?/br> 若是在以往,楊閣老待在書房忙碌時,只會讓他把東西放下,然后該干嘛干嘛,找個地方自己涼快,但今日,楊漸卻出乎意料地讓他把門關(guān)上。 難道還是為了聞芊的事? “爹?!睏顣x在心中暗忖,掩好門扉轉(zhuǎn)過身。 楊漸頷首示意道:“東西擱那兒吧……坐?!?/br> 他依言坐了須臾,可總也不大安穩(wěn),索性還是站了起來,“您找我有事?” 楊閣老不知在寫什么,終于將筆放下,雙手拿著墨跡未干的白箋紙上下看了一眼,旋即望向他,“你的心思果然不在這里,都回來一天了,還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嗎?” 楊晉被他問得一怔,將滿腹的兒女情長盡數(shù)拋開,不過略一琢磨,驟然反應(yīng)過來:“您是指大哥?” “爹,大哥不在家?” 楊閣老冷顏道:“你大哥去了南京?!?/br> 他顰眉:“南京?” 大齊于承明十九年自南京遷都北平,但南京依然算是第二都城,六部與督察院等所有機構(gòu)一應(yīng)俱全,看上去浩浩蕩蕩,可有名無實,是個公認(rèn)的養(yǎng)老之地。 他大哥家世顯赫又是青年才俊,三十不到已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這個年紀(jì)正是施展才華的時候,此刻被趕去南京,幾乎等于是發(fā)配邊疆。 楊晉不太明白圣意為何如此:“信上沒見您提,是今年出的事?” 楊漸靠在太師椅上,摁著眉心良久才吐出口氣,“是唐石那件案子惹出來的?!?/br> “總督府上查出了寧王的軍火庫,工部本就承辦各地的軍用器物,此事逃不了干系,可偏偏唐石半途被人滅了口,有人便趁機借題發(fā)揮,說是你和你大哥聯(lián)手為之?!?/br> 楊晉哼了一聲:“空口無憑。” “不錯。圣上眼里雖容不得沙子,為父這點微薄的臉面他也還是要給的?!睏铋w老點點頭,“所以上一年,你說要留在江南,當(dāng)時我沒阻攔,就是想著正好讓你躲一躲風(fēng)頭?!?/br> “好不容易挨過了一年,誰知今年年初又有言官舊事重提?!?/br> 朝廷里的言官素來是沒事找事,無理攪三分的,楊晉早已見怪不怪。 “這一回的聲勢來得比上一回大,我懷疑是某人蓄謀已久。”楊漸雙手交疊在身前,“幸而有太子與幾位老友說情,你大哥才只是發(fā)派南京而已,否則按照皇上的脾氣,鬧不好咱們一家都得下面相見了?!?/br> 楊晉沉吟片刻,“您口中的這個‘某人’,莫非是指……” 他并未直言,只伸手指了指窗外初升的朝陽——楊晉當(dāng)即會意。 果然是曹開陽。 這個在東廠朝廷一手遮天的宦官。 “石明朗死了,這個老東西也開始坐不住了?!睏铋w老把一疊書卷仍在手邊,“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個道士,頂了司天監(jiān)的職,成日里和皇上論道談經(jīng),妖言惑眾。借占卜算卦之名,拉了不少人下水,只今年開春就有好些個老臣遭了殃?!?/br> “此次沖著你大哥下手,多半是投石問路之舉,想看看咱們楊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到底還穩(wěn)不穩(wěn)固。如今他是鳴金收兵了,如若再有下次,只怕便是要動搖楊家根本,斬草除根了?!?/br> 楊晉沉默不語。 難怪臨行前祖父會說那番話,眼下的時局確實不容樂觀。 “你現(xiàn)在明白,我為何要讓你回來了吧?”楊漸輕嘆了口氣,“要變天了,晉兒……此后你行事得慎之又慎,多加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