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她悲哀地冷笑:“倘若你爹娘瞧見你現(xiàn)在這個模樣,瞧見你與小人同流合污,他們會作何感受?” 那一瞬,他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額頭的青筋驟然鼓起,猛烈的跳動,隨即又似焰火明滅,稍縱即逝。 樓硯唇邊翹著寡淡的弧度,輕笑出聲,“我當然知道他們還活著?!?/br> 聞芊身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議地抬頭,“你說什么?” 他目光里的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緒,“不然你以為后山上的那些碑是誰立的?花讓嘴里的消息是誰告訴他的?” “這十年來我翻山越嶺,挖遍了大齊每一寸土地,你真覺得我會沒去過濟南嗎?” “是你立的衣冠冢?”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不能不感到意外,聞芊有那么一刻說不出話來,“我、我還當那個地方,當真找不到了。而且這些年,你也沒告訴過我……” “是啊?!睒浅幊爸S般的一笑,“你和朗許根本算不上樓家人,怎么可能會對村子事上心?!?/br> “你姓聞,他是個半道撿來的外鄉(xiāng)客,只有我?!?/br> 他雙目微凝,“只有我才是那個真正想回家的人?!?/br> 他的話太鋒利,聞芊一時竟無法反駁,她咬著牙狠狠閉了閉眼睛才將翻滾的情緒壓下去。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她輕聲問道。 “聞芊,你到現(xiàn)在了,還不懂嗎?”樓硯坐在燭火中靜靜地看她,夏夜蟬聲四起,和他唇角澀然又微涼的笑意融為一體,“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你真以為……樓家人是在避世?” 她隱約聽出這句反問里暗藏的玄機,“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這個答案,你與其來問我倒不如去問問你那個,在錦衣衛(wèi)當值的楊大人?!?/br> 聞芊顰眉:“我們家的事和楊晉有什么關系?” 樓硯冷笑著在那邊抱起懷,“錦衣衛(wèi)乃皇帝的親軍,他爹又是三朝元老,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只怕比我更清楚?!?/br> 此時,北鎮(zhèn)撫司的庫房內(nèi),一個小旗舉著紙燈籠在給楊晉照路,這是錦衣衛(wèi)衙門存放檔案情報的地方,架子上林林總總擺著生了塵的卷宗。 “楊大人要找什么內(nèi)容的?我對這兒最熟了,您說我給您翻去?!睏顣x擺擺手讓他不用忙,自己則拐角某一處書架。 楊漸原本是要他查樓硯的底細,但楊晉想到的卻是濟南樓村中那個徐福的雕像。 照聞芊所說,她們那兒的男孩“五歲后就要開始學醫(yī),十歲上下通讀《易經(jīng)》”,樓硯應該也是學過不少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否則沒那么容易能受圣上的青眼。 他輾轉一周,最后挑的是有關方士的案宗。 前朝的信息不過寥寥幾筆,楊晉快速掃了一遍,并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那小旗拎著燈在旁探頭看,借此機會想在他面前博個好印象,“大人,您要查方士得看這一本。” 他把燈籠桿子叼在嘴里,熟練的踮腳從最頂層湊了一冊給他,含糊不清道:“當今登基時封了好些案宗,就這個還留著——你瞧瞧?!?/br> 開頭幾頁是太/祖在位時的情況,方士那會兒幾乎沒怎么在朝中露過臉,然而到建元帝時,文字逐漸多了起來。 “咱們大齊不興方士,只有先帝在民間招過能人異士,那會兒選拔了十來個僧人,十來個道士,剩下還有幾個,就是方士?!?/br> 楊晉翻書的手猛地一頓。 恰好停在那一頁。 建元初年,惠宗廣招能人異士,樓氏一族自關外而來,頗得賞識,于元年五月入宮。 * 進太清宮還是黃昏,出門時天早已黑透了。 聞芊怎么也不肯讓樓硯治傷腿,就那么跛著腳往外走。 他站在臺階上看不下去,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只好狠下心別過臉去不叫自己再瞧她。 小道士氣喘吁吁地從前面跑過來,身后跟著同樣氣喘吁吁的轎夫。 聞芊雖不想用他的藥,但還暫時沒氣得失去理智要自殘,倘若就這么徒步走回去,她可能半路就廢了。轎子她沒有拒絕,不等轎夫伸手就狠狠的掀起了簾子。 到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聞芊忽然毫無征兆地朝樓硯望去。 門邊的那個身影被道服撐得寬廣偉岸,他索性把發(fā)冠摘了,青絲遮住了面頰,乍一看去,像個游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可惜一直到她上轎,樓硯也沒能轉頭。 他在想,自己都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看一看她坐花轎的樣子。 等那咯吱咯吱的聲音行遠,樓硯才將偏了許久的視線緩緩收了回來。 清冷的長街延伸到天幕的盡頭,把已瞧不清形貌的人影拉得愈發(fā)模糊朦朧,長夜總是讓人萌生出永遠看不到黎明的茫然。 他沖著空無一人的神宮門前輕輕道:“開弓沒有回頭箭?!?/br> “阿芊,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br> * 轎子停在楊府臨街的那條小巷外,聞芊走的角門,一進去就看到楊晉站在院中和朗許說話,廳堂里的燈火將他半身灑得橙黃。 楊晉眉頭皺得很緊,也不知在說什么,余光冷不防瞧見她,倏地一震,急忙跑了過來。 “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br> 夜色太暗,很難發(fā)覺她的臉色。聞芊轉眸看他,默了半晌,一言不發(fā)地歪頭枕在他胸膛上。 楊晉愣了愣,伸手攬住她。 “怎么了?” 聞芊靠在他肩胛的位置,語氣里透著疲倦,“我方才見了樓硯……” 楊晉微微怔忡,還沒等他細問,只覺她身子在往下滑,“你……腿傷了?!” 聞芊敷衍道:“沒,就是有點疼。” 他只聽到“疼”字,腦中已然空白,彎腰打橫將她抱起,吩咐朗許去叫大夫。 楊漸不在府上,京城里的骨科醫(yī)生不好找,夜間出診,一來一回就花了近兩個時辰,等聞芊用過了針灸,早已是子時以后。楊晉坐在床邊用藥水給她擦小腿,潤濕的巾布拂過,肌膚上即刻有清晰涼意。 她抱著枕頭在床上看他,楊晉低著眉眼,面色暗沉。 聞芊探出一根食指去劃他的臉:“別生氣了……” 楊晉終于擰著劍眉抬起頭,“你能不能對你的腿好一點?這才痊愈多久,就干這么危險的事?!” “好一點,好一點。”她忙輕聲安撫,“下次一定好一點?!?/br> 他聽到此處,別的責備之話也說不出口了,盡數(shù)化作一聲輕嘆。 楊晉替她小腿纏上干凈的布條,聞芊眼瞼微微垂了下,忽然道:“今天,我去找樓硯的時候,他對我說……有些事情你知道得比他還要多?!?/br> 楊晉手上一頓。 “關于我們家?!彼囂叫缘貑?,“你都知曉多少?” 周遭有短暫的一刻安靜,隨后楊晉抿唇將布條打了個結,手搭在膝上,抬頭與她對視。 “是不是知道得比他多,我不敢妄論。但我的確查出了一件事。” “北鎮(zhèn)撫司的庫房里有卷案宗,面上記載著先帝時曾重用的幾位樓姓方士?!?/br> 聞芊目光漸凝。 “你應該聽說過今上當年靖難清君側的事。”楊晉將聲音壓得很低,“下面我要告訴你的,是一段皇家的秘辛,也是我某一日無意中在我爹和我大哥交談時偷聽到的?!?/br> 聽他如是說,聞芊隱約猜到,這段話必然和樓村的人一夜消失有著什么聯(lián)系。 “建元四年,當今兵臨城下,勢如破竹,先帝見大勢已去于是在宮中自焚而亡——對外是這樣宣稱的,但事實并非如此?!?/br> “據(jù)我爹說,宮城的火撲滅以后,建元帝的尸首,其實并沒有找到?!?/br> 聞芊斗然睜大眼,隨即又細細瞇起:“你是指……” “我有個猜想?!睏顣x打斷她,一字一句道,“先帝還活著,而且是被當年選拔入宮的樓姓方士救走的。” “所以你們的族人會在荒山野嶺里避世隱居,所以他們會在上山的途中設下層層關卡。為的就是不讓當今尋到。” 敗軍之將既不能為君也不能為民,一旦身份暴露,他必死無疑。 聞芊感覺她的腦中就像是聞過解藥后驟然清醒,眼前那些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井然有序地從她視線里退開。 千絲萬縷連成一線。 “那天找到村里來的,是皇帝的人?”她神色惶惶不安,記憶飛快流轉。 因此,為了護建元帝,族長他們故技重施地放了一把火,把外人來此的蹤跡盡數(shù)吞沒。而同時,濟南城郊云霧繚繞的高山便不再是世外桃源,它存在著已被當今皇帝發(fā)現(xiàn)的潛在危險,于是樓家人借著大火開始了第二次的撤離。 而他們,是這次逃亡途中被不慎遺棄的孤兒。 那位同族大哥的失蹤,斬斷了他們與族人最后的聯(lián)系,終于浪跡天涯。 樓氏乃方士后裔,精通奇門變化,族人們也許在那之后又輾轉了無數(shù)的地方,可能離開了中原,遠赴關外,也可能又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無人涉足之處,平靜的生活著。 先帝與當朝皇帝互為叔侄,盡管距靖難成功已過去二十余載,但衷心舊主的人還在。他不得不一面維持著逼死君主的殘忍形象,一面又催促著手下大江南北的找人。 想到這里,聞芊好似醍醐灌頂,猛地望向楊晉:“所以樓硯現(xiàn)在處心積慮的進宮是要干什么?” 她謹慎地說出那個不敢深想的猜測: “他莫非……是準備弒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我就是用了那個被大家都用爛了的建文帝梗! 在很早就被人猜出來我雖然那時一臉高深莫測的裝逼樣,其實內(nèi)心分外挫敗!qaqaqaqaqaqaq 好吧,真相便是如此的簡單~我一般不會寫女主是王公貴族、前朝遺孤之類的身份,←_←讓你們失望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就是個普通街頭算命的老百姓后人呀,哈哈哈哈~~~ 好了,我們!下章見~ 【推文時間】 今天給大家安利我的好基友——【風荷游月】將開的現(xiàn)言新文 《遲早得到你》 多年后的婚禮,新郎新娘在臺上互訴誓言。 池望將場中最漂亮的那個女孩抵在角落,抬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齒問:“當時為什么要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