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我知道?!?/br> 他果然沒打算出城,只是徑直去了玉皇廟附近的小山坡,早已到了下半夜,人鬼神仙都在睡覺,漫山遍野靜悄悄的,他也不知從何處尋到一個破舊的小木屋,在廟外棄了馬,拉著聞芊跑進去。 門縫里窺得矮坡的一角,茂密的樹林遮住視線,眼見并無尾巴跟上,他才飛快上好栓,還沒等松口氣,一回頭蒙面的黑巾便被聞芊不客氣的摘了下來。 黑衣襯托出一張蒼白而無血色的臉,清俊的眉眼中布滿紅絲,然而看著她時,神色間卻帶著明顯的無奈。 聞芊不可思議:“樓硯,怎么是你?” 他別過臉輕哼,就近在那張積灰的木桌前坐下,“當然是我?!?/br> “楊晉你就認得出來,換做我,你倒是瞎得挺快?!?/br> 她沒把這夾槍帶棒的話放在心上,轉(zhuǎn)而繞到他對面去,左思右想鬧不明白眼下的情況,“你……你為何會來?你不是在宮里嗎?” “沒看見剛剛那群殺手?”樓硯抬起眼皮,“曹開陽要滅你的口,我若不來,等著明天給你收尸么?” 身份突然泄露這件事就讓她夠糊涂的了,這會兒怎么又變成曹開陽要滅自己的口?要滅不也是承明皇帝來滅嗎? 聞芊百思不解,索性拍桌子坐下了,語氣深沉,“我是方士后人的秘密,是誰告訴曹開陽的?” 畢竟打小一起長大,樓硯一瞧她那個眼神便已將其心事猜出了十之八/九,胸腔登時堵了一口難以抒發(fā)的郁氣,開口時不由自主帶了點情緒。 “沒人告訴他,他自己查出來的——所以我才說,你不該來京城!” 他有一肚子的不被理解無法宣泄,偏偏只能打碎牙和血吞:“曹開陽今夜準備作死造反,又忌憚那個老皇帝,怕他死不透。于是想讓我借獻金丹的機會把他毒死—— “這藥丸原本是殷方新配制的,你們此前也見過。承明連著服了一個月,其實再吃一段時日他自己便會暴病而亡,只不過這死太監(jiān)等不及。” 盡管知曉他們圖謀不軌,但現(xiàn)下聽他親口說出來,聞芊還是難以置信地搖頭:“你們膽子也太大了?!?/br> 樓硯說了一通話,脾氣已有所緩和,聞言發(fā)出一聲不屑地輕哼,“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絕處逢生……膽大,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br> 他笑過后收斂住表情,“曹開陽為人鼠首兩端,一方面擔心我目的已達,會過河拆橋,因此才抓了你來牽制我;可一方面又怕激怒我破罐子破摔,故而不敢對你用強。其實就算我沒有二心,此事一了,他照樣會殺了我們?!?/br> 聞芊握拳在手,抵在唇上顰眉沉吟,“你和曹開陽,究竟是怎么認識的?” 樓硯難得停頓,講了那么多口干舌燥,本能的去提手邊的茶壺,拎到半空才意識到這破屋沒水。 他舌尖舔過嘴唇,聲音逐漸平靜:“大概是在兩年前?!?/br> “陳尚書死后,曹開陽知道圣眷不會長久,便一心想抓個承明帝的把柄在手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打起了建元帝的主意?!?/br> 聞芊輕嘲地哼道:“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那會兒我剛找到云霧山,在山底下徘徊的時候碰巧遇到了他的人?!睒浅幧钗丝跉?,“曹開陽一直以為我是知道建元帝下落的,于是想盡辦法要同我合作。 “我覺得這的確是個接近皇帝的好機會,干脆就順水推舟,答應他只要事成,我就告訴他建元帝在什么地方。” 兩年前,他居然從那么早開始便有了今天的計劃。 聞芊不得不承認,樓硯在她的面前實在是偽裝得太好,簡直找不到破綻,她忍不住陰惻惻的齜牙: “你們倆‘同舟共濟’‘狼狽為jian’得好好的,他為什么要變卦?總不會是分贓不均吧?” 樓硯倒不很在意她的譏諷,“因為遼王家的‘小皇孫’出世了。” 他緩緩道:“比起扶持建元帝繼位,他認為幼主更好控制,也更合適。這人一旦改了目標,我對他而言就沒多大用處了,不僅如此,還有舊主復辟的危險,所以他絕對會殺了你,跟我?!?/br> 樓硯話音落下時,那些孤傲的寒風從滿是縫隙的木屋往里鉆,似泣非泣地像是四面楚歌。 他站在這里,好像真是一個身負著國仇家恨的孤獨浪人,背上有沉甸甸的家族,前面是一尺來寬的獨木小橋,后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 而他能做的,就只有背著厚重的包袱,低著頭在橋上義無反顧的行走。 有那么一瞬,聞芊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愧疚感。 她在想,自己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在廣陵城穩(wěn)定下來之后,找家找了幾年她就放棄了,依賴著師父和樂坊,每日沉迷于音律,彈琴、跳舞,照顧師弟師妹,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她曾以為樓硯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便自以為是的默認了很多事情。 她關(guān)心朗許,關(guān)心樂坊的上上下下,卻從沒認真關(guān)心過他。 “我……” 聞芊剛要開口,肆虐的北風倏忽停了,樓硯在這刻像是察覺了什么,猛然抬起頭,一把將她拽開。 聽到“噌”的一聲輕響。 利箭破空而來,穿過門扉擦著她的鬢發(fā),直直釘在了身后的墻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媽,這章可真長??! 謝謝大家,大決戰(zhàn)(上)寫完了! 難得的大舅哥和上門女婿的面對面和藹交流,居然是靠蒙面完成的! 以及,必須澄清一下。 芊哥和樓大媽真是兄妹情啊,不要誤會! 雖然說兄妹戀好像更刺激(阿基:???)不過為了貫徹十九大精神,體現(xiàn)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跟上大時代的節(jié)奏,這種內(nèi)容是不會出現(xiàn)滴! 【不好意思最近寫工作稿有點走火入魔……】 咳。 第八八章 殺意盡顯的凌風尚未平息,兩三縷夭折的青絲在半空飄蕩。 聞芊微微側(cè)目,顰著眉伸手摸向耳畔,被無辜殃及的秀發(fā)殘缺不全,梳好的小髻散了一把垂在肩頭。 她抬眸往前望,眼中是毫無掩飾的惱火。 樓硯看了看那支深埋在墻內(nèi)的箭羽,回頭緊盯著門扉,“曹開陽的人?追得這么快?!?/br>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出去!”他拉著聞芊正欲開門,一道白刃豁然從中間刺進來,旋即向下一劈,把木門切了個一分為二。 沒看清來了個什么模樣的刺客,長刀卻是先聲奪人,就著他們兩砍來。 樓硯和聞芊急忙閃開,各自朝旁躲避,那張岌岌可危的桌子便在鋒芒下分崩離析。 對方眼見一招不至,當下抖轉(zhuǎn)刀鋒斜里劈砍,聞芊揚了揚脖頸,踩著小碎步后退,十分狡猾地將他的兵刃往逼仄處引。 木屋雖簡陋,雜物卻不少,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總是很容易讓人掉以輕心,刀客一連失手已有些急躁,一刀下去用力過猛,正卡在木頭縫中。 聞芊轉(zhuǎn)身繞到他背后,從懷里摸出兩枚繡花針,樓硯登時提醒:“扎他風池和百會?!?/br> 幾乎是在他尾音淡去的瞬間手起針落,效果立竿見影,趁著刺客周身僵直的空隙,樓硯拽住就聞芊往外跑。 然而甫一出門,幾把明晃晃的刀便開花似的對準了他們,刀尖閃著寒光,冷意森然,沿木屋圍成了個圈,將此處團團包圍。 曹開陽派來的殺手似乎非常有恃無恐,干脆連臉都沒蒙,大大方方地露給他們看。對面步步緊逼,樓硯謹慎的護著聞芊緩慢后退,但屋內(nèi)并非全然安全,適才挨針的那位尚不知是死是活,也許隨時可能跑來捅上一刀。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夜幕下的人間群山如墨,連綿不斷地形成一抹綢帶,就在一幫刺客挽起袖子準備開干的時候,聞芊在黑暗中仿佛是瞧見了什么,忽然自樓硯身后站了出來,唇邊浮起好整以暇的微笑。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瘆人,連常年刀口舔血的殺手也不禁怔了下,只出神了這半瞬,冷不防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旁邊的同伴脖頸已然被扭斷,半個身子懸在空中。 寂靜的山坡上不知幾時多了一座巨大的黑影,小山一般矗立在背后,那雙冷漠的眼睛居高臨下的望過來,無形中聚成一道迫人的壓力。 朗許! 他的出現(xiàn)就像是點燃了雷火彈的引線,讓場面頃刻炸開。靠著天生的蠻力,朗許抬手架住兩柄長刀,直接連人帶刀舉了起來,大喝一聲,拎著兩個人棍在刺客間橫掃千軍,揮得虎虎生威。 在場的殺手從未見過這般體型龐大還很是能打的怪物,再加上他出手狠辣,一時間應付得手忙腳亂,只剩下躲閃的份兒。 朗許這邊的刀客碰釘子無數(shù),便有幾個知情識趣地撤出戰(zhàn)圈,專撿聞芊和樓硯這兩個軟柿子捏。 樓硯到底不會功夫,一開始還站在她身前擋,很快就被聞芊嫌礙事的扯到了背后,兩個人繞著朗許躲刀光,溜著幾個刺客在原地打轉(zhuǎn)??上_不太好,活動這么久已然疲憊,經(jīng)過木屋前,聞芊目光一瞥,撈起方才遭受無妄之災的木門殘骸劈頭蓋臉砸過去。 “聞芊,耳門xue!” 她只好往腰包里掏,身邊卻念經(jīng)似的響個沒完,“他的手過來了,看準太淵,章門,不行動作太快,扎他人迎……當心腳下!” 聞芊借著遮擋喘口氣,只聽樓硯著急道,“你扎歪了,還應該朝左偏一點的,手勁也不夠,再往下一寸就好了?!?/br> 她把木門扔開,齜著牙回頭,很大方道:“要不你來?” 樓硯自不敢逞一時之勇,在聞芊身后拍拍她肩膀:“別貧嘴,看著點路?!?/br> 他們這一窩三腳貓自打幼年時被追殺后就陸續(xù)練些強身健體的功夫,雖未達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境界,自保倒是勉強夠用,畢竟朗許的體型優(yōu)勢在那里,要應付個把殺手還算游刃有余。 只可惜,聞芊這顆心還沒來得及放下,神出鬼沒的箭矢“嗖”的一聲落在她腳邊,尾羽又在輕顫,好似下一瞬,就能正中她心脈。 聞芊驀地環(huán)顧四周。 黑壓壓的山坡草木叢生,適合隱蔽也適合暗殺,藏在角落里的射手隨時會從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放出冷箭,簡直防不勝防。 詭異的安靜了片刻,剎那間,暗夜里點點箭光流星般飛馳而來,聞芊掩護樓硯迅速往后退,朗許轉(zhuǎn)眼看見情況不妙,急忙抽身擋在他們面前。 這么一來三個人幾乎是被包成了餃子,寸步難行。 多了四面八方避無可避的暗器,剛剛的得心應手很快就變成了手忙腳亂,朗許要應付箭雨,逐漸開始分/身乏術(shù),胳膊上掛彩無數(shù),刀客們便瞅準時機往聞芊這兩個沒什么戰(zhàn)斗力的人身邊湊。 恍惚在某一刻,讓她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像是回到了當年他們?nèi)齻€人初初離開村子,離開長輩的庇佑,獨自面臨著不知從哪里出現(xiàn)的黑衣人一樣。 手腕被猛地拽緊,樓硯拉著她險險避開一道刀光,催促說:“發(fā)什么呆!都過來了,扎他神庭xue?!?/br> 聞芊側(cè)身從殺氣凜凜的兵刃間回轉(zhuǎn)一線生機,不等松口氣就朝身后道:“你當我是做裁縫生意的么?哪有那么多繡花針???” 話說間,自斜里殺出的刺客一刀揮來,恰好把她衣擺劃出條口子,朗許已經(jīng)難以為繼,聞芊瞧著這幫烏泱泱的人,自暴自棄地想道:“我踹死他們,同歸于盡算了?!?/br> 她想完就發(fā)了狠的提起裙擺,抬腳便準備往行將撲上來的刀客踹去。 電光火石之際,有人一把截住她的腿,凌空踢開險些逼近的刀鋒,一抬手穩(wěn)穩(wěn)當當接住刀柄,出手如電地劃過對方脖頸。 聞芊還有些發(fā)蒙,來者已然氣急敗壞地把她的腳放開,“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腿嗎?你還想動它???” 灰暗不明的月色下,楊晉依舊是一身黑衣,但面巾已經(jīng)摘了,染血的刀刃和外袍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遠處隱在樹上的暗殺者應聲而落,緊隨其后的施百川幾人接踵而至,抽出一把長刀丟給還在苦苦支撐的朗許。 “怎么說都不聽?!睏顣x顰眉薄責道,“每次都這樣屢教不改,往后……” 他尚未說完,聞芊就跑了過來,踮腳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干凈清脆的抱了個滿懷。樓硯原想叫住她,一聲“誒”只吐了半個音,人已經(jīng)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