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溪點點頭，道：“謝謝?！?/br>
    “不用?！鄙糖圊幍馈?/br>
    玉落溪抱著阿橫，聞言偏過頭來看著她，凝視了她片刻后，玉落溪拍了下阿橫的肩膀，道：“這是我的孩子?！?/br>
    商青鯉未語。

    第一次見到阿橫，她就覺得阿橫眉眼間帶給她一種熟悉之感，只是如何也捕捉不到這縷熟悉出自何人。白日里上遙山，見到玉落溪的第一眼，她便頓悟。

    商青鯉在山下時，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同玉落溪說，有滿腹疑問想要等玉落溪為她解惑?？烧嬲姷接衤湎獣r，商青鯉又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清楚，在玉府的那段時光，終究是回不去了。

    玉落溪見她沉默，苦笑了一聲，道：“抱歉。”

    “不用?！毙念^有些難受，有點沉悶，商青鯉皺了下眉。

    之后便是長時間的相顧無言。

    良久，久到阿橫趴在玉落溪的懷里已經(jīng)睡熟，久到商青鯉的腿有些發(fā)麻。

    玉落溪道：“杜若，這個故事有點長，你聽我慢慢給你說。”

    商青鯉沒有應(yīng)聲，卻也并未起身離開。

    她只勾唇笑了一下。

    聽完玉落溪的故事，已經(jīng)過了三更。

    商青鯉揉了揉發(fā)麻的腿，站起身時突然想到，這世上之人千千萬萬，每一天都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個人有個人的故事，個人有個人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旁人不曾經(jīng)歷過，自是不曾體會個中滋味。

    有些事，是對是錯，旁觀者其實是很難說清的。

    因為，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感同身受。

    “杜若?！?/br>
    離開時玉落溪喚住她。

    “嗯？”商青鯉回頭。

    “……我們還是朋友么？”

    “當(dāng)然?！?/br>
    ☆、七三。思君暮與朝。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br>
    玉落溪見到原渥丹的第一眼，便不自禁想起昨夜里燈下執(zhí)筆抄書時瞥見的這首《終南》。

    彼時她正拉著商青鯉站在捏泥人的小攤前，視線掠過泥人師傅面前擺成一排的泥人，最終停留在最左側(cè)的一個泥人上。

    那是個特別漂亮的泥人。

    長衫用胡粉混著銀粉涂成了銀色，衣擺上用極淡的銀粉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山水圖。

    微抿的唇、挺直的鼻梁、在眉尖處稍稍挑高的眉，還有從肩頭流瀉而下的黑色長發(fā)，以及微微從頭發(fā)里露出的一點耳廓，每一處都好看至極。

    唯一讓玉落溪遺憾的是，這個泥人沒有眼睛。

    她轉(zhuǎn)頭晃了晃商青鯉的胳膊，指著泥人想要同商青鯉說話，卻見商青鯉揉著眼睛一臉困倦，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的樣子。

    想說的話霎時一句也說不出口。

    玉落溪伸手拿起沒有眼睛的泥人，問泥人師傅道：“這么好看的人，怎么不給他畫上眼睛？”

    泥人師傅抬頭看了眼她手中的泥人，咂咂嘴，道：“畫不出來畫不出來?！?/br>
    玉落溪奇道：“畫不出來？”

    泥人師傅低下頭繼續(xù)替手上捏好的泥人著色，隨口道：“可不是么?！?/br>
    等到泥人師傅把捏好的泥人裝在盒子里遞給她時，玉落溪付錢買下了這個沒有眼睛的泥人。

    她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將泥人放進去。轉(zhuǎn)身時泥人師傅突然叫住她，指著她斜后方道：“姑娘！”

    玉落溪回頭，順著那根沾著泥漿的手指望過去。

    少年穿著單薄的銀衫，騎馬自斜橋上迎面而來。

    他顏如渥丹，似朝霞印照在澄清的池塘之中。

    只這一眼，便讓玉落溪驚為天人。

    牽著商青鯉坐回車廂，她打開裝了泥人的盒子，拿出那個沒有眼睛的泥人，手指描摹過泥人的眼耳口鼻，落在長眉下的空白處，想著方才瞥見的少年，終于明白泥人師傅為什么說畫不出來。

    少年眉眼間的神·韻，像極了皎潔月光照射在冬日的寒江之上。

    即便是長安城里盛名在外的畫師只怕也很難畫出這月射寒江的神·韻來。

    玉落溪把泥人放回盒子里，靠在車廂上，想起昨夜里和商青鯉一起抄書時瞥見的那首《終南》。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那年豆蔻年華，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驀然回首時的一眼，使得她在此后多少個日日夜夜里念念不忘。

    傍晚泡在溫泉池子里，水汽氤氳間，玉落溪沒忍住，問商青鯉道：“杜若杜若，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商青鯉想了想，道：“信，也不信?！?/br>
    后來，商青鯉在春搜時失蹤，玉落溪身邊少了一個叫杜若的丫鬟。

    午夜夢回時，不知多少次淚濕枕畔。

    而那日驚鴻一瞥的少年，她在之后的三四年里，都不曾再見到過。

    一千多個日夜，久到她開始懷疑關(guān)于商青鯉關(guān)于銀衫少年，是她做的一個夢。

    商青鯉失蹤后的第五年，丞相白勤親自到玉府來為他兒子白徹向玉千絕提親。

    皇帝無心政事，一門心思信道想要求個長生。幾個皇子公主為了皇位與太子明爭暗斗。朝堂之上丞相獨掌大權(quán)，文官們多是白氏門生。

    玉千絕這個并肩王兼護國將軍，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先是被各方爭相拉攏，眼見拉攏不了便同仇敵愾打起他手上兵權(quán)的主意，想方設(shè)法要拉他下水。

    白勤提親的那日，聽見風(fēng)聲的四皇子玉輕塵也上門湊了個熱鬧。

    玉千絕面上波瀾不驚，以言語打發(fā)了兩人，夜里卻為此事愁的輾轉(zhuǎn)難眠。

    而對聽聞了此事的玉落溪來說，那一年的夏天，她過的最是煎熬。

    也就是在那年夏天的尾巴上，她第二次遇見了原渥丹。

    那日她耐不住連日煩悶，換了男裝避過下人的視線偷偷出了府，想要去城西的茶園子里聽書看戲。剛繞至僻靜的巷子里沒走出多遠，她只覺后頸一痛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她躺在群芳院里某個姑娘的榻上，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口干舌燥似有火在燒。

    玉落溪甚至來不及想這是怎么回事，就有人推門而入。見到大腹便便的陌生男人那一刻，絕望與恐懼來勢洶洶淹沒了她整個人。

    她睜著眼，看著那人一步步走到床榻前脫去了上衣，看著他緩緩伸手來解她的衣服。

    玉落溪想，這輩子算是完了。

    “嘎吱?！庇腥送崎_窗戶跳進房中。

    “嘭?！闭谏焓纸馑路哪腥吮淮驎炄M了床榻下。

    她愣愣抬眼，五年前那個銀衫少年已經(jīng)長成了身材挺拔的男子。

    他匆匆脫了外袍一裹榻上被子，整個人覆在她身上，捂著她的嘴，在她耳畔道：“別出聲?！?/br>
    一連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人推開又合上，腳步聲最終走遠。

    他的掌心貼在她唇上，她的心跳如雷鼓。

    良久，他松開她，從榻上起身，俯身拾起地上的外衫邊穿邊對她道：“多謝姑娘?！?/br>
    活了十多年，從來不肯在外人面前落淚的玉落溪第一次哭稀里嘩啦。她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自己軟成一灘春水的身子，將頭擱在榻沿上，囁嚅道：“救我?！?/br>
    她聲如蚊訥。

    他扣盤扣的手一頓。

    而后他上前俯身，想要抱起她。

    他身上冰冰涼涼，似是能緩解她的燥熱，在他的手落在她腰間時，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即使隔著衣衫，他仍舊能感受到她肌膚的guntang，他終于意識到不對。

    這夜里玉落溪被銀衫男子抱在懷里出了群芳院，她圈著他的脖子，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焦灼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他將她放到客棧的榻上，伸手替她把了下脈，道：“我去尋大夫?！?/br>
    玉落溪握住他的手，道：“你別走?！?/br>
    他長眉微蹙，抿唇掙開了她握住他手腕的手。

    轉(zhuǎn)身時，聽得榻上的姑娘低低念叨著：“顏如渥丹，其君也哉?！?/br>
    他腳下不由一頓。

    榻上的姑娘喃喃道：“五年了?！?/br>
    他轉(zhuǎn)身，深深注視著她。

    她穿著身藏藍色的男子長袍，衣襟上的盤扣被人解開了兩粒，露出輕薄的中衣和一截雪白的頸子。她面色酡紅，眸色迷離，額上沁著薄薄一層汗珠。

    許是藥勁上頭，她在榻上扭著身子，抬手顫巍巍撕扯著身上的衣服，聲音里帶著些哭腔，斷斷續(xù)續(xù)道：“五……年……好熱……我熱……”

    他遲疑道：“你……”

    她已扭著身子摔下榻，滾到了他腳下，她揪住他衣衫下擺，哭道：“抱抱我?！?/br>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手指微微一顫。

    到底還是俯下身抱住她上了榻。

    她熱情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