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咦,這位是?”沈竹晞移開眼,注意到房間里多出一個眉眼稚嫩端方的少年,少年將一粒粒藥丸倒進面盆一般大的研缽里細細研磨。 沈竹晞看的咋舌,少年手里握著的是嬰兒手臂一般粗的玄鐵缽杵,少說也有三十來斤,只研磨那幾顆小小的、不易使力的藥丸,他卻使得輕松自如,毫不費力,不多時藥丸已碎成齏粉,被小心地裝入袋中。 “他叫子珂,不愛說話?!绷智噌屆奸g蘊起暖意。 “咦,鄧公子呢?”沈竹晞注意到自己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林青釋眉間微微一凝,面上卻仍是清淡如月的笑容。 “他在天亮前就已經(jīng)走了。”林青釋道。 “韶音他軍務在身,與我們不是同一路人?!彼志従弿难凵系陌拙勆下舆^,無血色的唇緊抿在一起。 正文 第21章 清風時有幸其八 他道:沈公子,于情于理我都該與你們同去?!?/br> 語聲住了一?。骸爸皇俏胰缃駳垙U之身,只怕幫不上什么忙,還成了你們的拖累。” “我自三年前出谷以來,和子珂、幽草到處行醫(yī),能過一日便算一日,救得一人便是一人。我實在是無心無力再卷入你們中的事了——”林青釋聲音單薄到毫無波動,從沈竹晞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輕顫的雙肩。 他道:“沈公子,你與云袖不過是萍水相逢,倘若你只是要找回自己的過去,除了去南離古寺,還有無數(shù)種方法,你實在沒必要再入這么混亂的事情中?!?/br> 沈竹晞注意到他說的是“再入”,默了一默:“聽說我從前和云姑娘是好友,何況我已經(jīng)答應了她,不能看她三個月之后死去?!?/br> “不要講從前你的事,那個你是夢中身。”林青釋冷冷道。 他忽然輕聲懇求:“沈公子,我有個不情之請,我能摸一下你的臉嗎?” “我看不到,卻想知道你是什么樣子?!彼a充道。 “好”,沈竹晞緩緩點頭。 微涼的手指一寸一寸從他面頰上撫過,帶著些沁人的清苦藥香,從鬢角緩緩向下游移,那只醫(yī)者的手向來冷定如鐵,如今卻有些微地顫抖,最終停駐在他頸間細碎的紋路上,凝住不動。 他頸間有線絲絲縷縷的糾纏在一起,和少年眼瞳相近的琉璃色,不是細細發(fā)覺,便察不真切。林青釋手握上去的一刻,絲線輕逸地一顫,從他指縫中滑走。 “沈公子,這是什么?”沈竹晞訝異而失措地看見對方潔白的蒙眼白綾下透過一點水漬,一時間竟忘了答復。 “這是什么?”林青釋又問了一遍,聲音卻顫抖得像風中細碎的沙礫。 “我也不知道。”沈竹晞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話音一頓,“從我有記憶起,便一直存在了?!?/br> 林青釋“嗯”了一聲,退回去靜靜坐著,便又是那個素凈從容的藥醫(yī)谷主。 他抱緊了懷里的暖爐,似乎是在思考著措辭:“你武學一道雖然不錯,至多也不過與我相當,并且你兵刃還使得不順手?!?/br> 沈竹晞奇道:“為什么都說我兵刃不順手?我覺得還好啊?!?/br> “從前的擷霜君,用的不是這個?!绷智噌尳忉尩?,“擷霜君的刀永遠地遺落在那座死城里” 林青釋不再多講兵刃的事,他一指床上撐身坐起的云袖,解釋道:“有許多術(shù)法,比如郴河云氏的鏡術(shù),南離殷氏的逐流,還有最近一位吹笛子的黑衣公子不知道叫什么的術(shù)法,都不能用武學來強行破除?!?/br> “吹笛子的黑衣公子?”沈竹晞問道,想起了陸棲淮。 “據(jù)說這位有一竿笛子,笛音可以控制人,退敵傷人那都是小事,只怕他用來控制別人做事,比蠱術(shù)陰靈還有用得多?!绷智噌尯险疲拔乙仓皇强床¢g隙聽旁人說來的,未必能當?shù)昧苏妗!?/br> “旁門左道?!弊隅婧鋈徊辶司?,是清脆的少年音,帶著點輕慢。 “子珂,不要亂講。”林青釋阻住他,忽然一頷首,“剛才說的這位公子,恰是昨天送你回來的那位,說是要和你一道去?!?/br> “你沒意見吧?”林青釋微一頷首。 “子珂,將人放進來?!彼种笩o聲地在渡生的劍刃上掠過,一言不發(fā),卻隱隱是一個防備的姿態(tài)。 子珂早已耽耽地盯著窗口的綽綽人影很久,這時猛地拉開窗,來人黑衣獵獵,長身躍進,施施然落在沈竹晞面前。 “你”,沈竹晞只說了一個字便頓住了。 那人逆著光笑起來,顧盼神飛,眉眼入畫,他向沈竹晞伸出手:“我和你一起去?!?/br> 正文 第22章 執(zhí)傘作飄零其一 一道,兩道,一百二十六道。 朱衣少女半跪在床上,抬手在墻壁上添了一道刻痕。今日已是她來到平逢山的第一百二十六日,過不了幾天,她就能出去見到師傅。 少女秀氣的臉上泛起一個甜甜的笑,師傅,總是一身黑衣,玄冠束發(fā)的師傅,長得那樣好看,眉目間戲謔的溫柔笑意能讓許多人沉溺進去。 就快要相見了,師傅會來接她的。 飛雪篤篤敲打著門窗,如同人高聲講話。少女披衣起身,聽見門外結(jié)伴經(jīng)過的弟子壓低聲音說,神官要回來了。 是的,今日是神官從外面歸來的日子。少女微微一驚。 被送到平逢山里學習神術(shù)的,大多是岱朝貴胄簪纓世家的嫡系后人,他們不遠千里迢迢來到這一座雪山中,只為一睹神官的天顏。相傳,神官有馭使六合、通天徹地之能,也許比她的師傅還要厲害。他姓殷,所有人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只尊稱他一聲“神官”。 然而,又是什么樣的事,竟能讓神官出門為之奔波十多日? 少女神思恍然中推門出去,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避開了房前熙攘著玩雪的女弟子們,隨意地走,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后山。 平逢山雪終年不化,后山更是人跡罕至,雪積得很厚,幾乎淹沒膝蓋,少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向周圍看看忽然心一沉。 她竟然迷路了。 少女知道,只要飛升到半空中,就能找到居住的宮殿,但風雪實在太大,又是逆風,她歪歪扭扭地實在是飛不起來,只有靈力消耗得愈發(fā)快速。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里跋涉,長風迷了眼,看不清前面的路。 這里弟子們平日無論如何不會來,她若不能自己摸回去,便只有……就是一分神的功夫,她忽然被猛地撞翻在地,向后跌倒,坐在深雪里。 少女抬頭看向撞她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吞咽下一句失聲的叫喚,飽含著得救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