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貴喜家的,如今你是得意了,就算攀上親戚,也沒的這樣伺候的,眼看要入冬,姑娘房里的炭火都沒個著落,夫人管家最是公正,從來都是周到體貼,由得你們這些灌了幾口黃湯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小人造作?!?/br> 王嬤嬤和鄭嬤嬤兩人站在攬月小筑的垂花門前跟雜房的人爭辯,鄭嬤嬤口才犀利,半點不饒人。 那貴喜家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婆子,男人叫貴喜,是管家陳福的遠(yuǎn)房表舅,平時喜歡喝一壺,走哪兒都帶著酒氣,這夫妻倆一直是馬房里的人,近來管起了雜房的事兒,也不是那好相與的。聽了鄭嬤嬤的話,當(dāng)場就對罵起來,動靜鬧得挺大,直到銀杏從李莞屋里出來制止,貴喜家的才偃旗息鼓,罵罵咧咧的走了。 “什么玩意兒。一家子沿街討飯的破落戶,這才管了幾天事兒,就敢來壓制我們?!便y杏掀簾子進(jìn)門,后頭跟著王嬤嬤和鄭嬤嬤,王嬤嬤見李莞已經(jīng)梳洗好,坐在梳妝臺前,知道剛才那些腌臜話都給她聽了去。 “姑娘莫理會這些,千萬別往心里去?!?/br> 李莞見她形容尷尬,問道:“貴喜家的干了什么?至今沒給我屋里送炭火嗎?” 崔氏雖然不喜歡李莞,但在吃穿用度這方面也沒克扣過,李家其他孩子該有的東西,李莞這兒也不會少了。 “炭火他們是送了些,不過都是些陳年碎炭,燒起來煙大嗆嗓子,夜里都不敢點,他們不是沒有好炭,就今早奴婢還瞧見貴喜家的給五姑娘院里送去了整整四五框的銀絲炭,可送到咱們院兒里就變成了那等雜碎,奴婢當(dāng)然得找她們理論了。可姑娘你說氣人不氣人,那貴喜家的竟然讓我們出錢去買那好炭,還說五姑娘院里的銀絲炭也是五姑娘出了錢的?!?/br> 說完這些,李莞就懂了。 不管哪家府里都有那種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的人。李莞見得多了,不覺得稀奇,也沒什么好生氣的。 在房間里踱了兩圈步,一屋子四個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嬤嬤怕她上心,勸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咱們院里又不都是吃素的,還能給人欺負(fù)了去?姑娘就放心吧。” 李莞回身,對王嬤嬤問: “嬤嬤,咱們院里如今每月多少分例?院里開銷幾何?你跟我詳細(xì)說說,春蘭去拿算盤珠子,鄭嬤嬤把咱們院兒里的賬本拿來,我床頭應(yīng)該有個木匣子,銀杏去拿過來,我總的清點清點?!?/br> 既然不是夢,她是真的回來了,那李莞就要好好的盤算盤算她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了。有些本就該是她的東西,得早點拿回來才行。 第4章 李莞是嫁人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有一份很豐厚的嫁妝,存在公府里保管,她出嫁那幾天,李崇難得清醒,把她喊到書房里,透了嫁妝的底,直讓李莞看傻眼。 三萬兩白銀,一萬兩黃金,外加兩箱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珍珠,一箱白的,一箱粉紅的。 那是李莞第一次看見那么多錢。也不知道為什么小門小戶出身的娘親會留下這么多私產(chǎn)給她。 那時李崇把這些東西,外加一些她娘從前用過的珠寶首飾,一并給了李莞,讓她帶到宋家去。 正是因為有這些嫁妝,李莞在宋家才能那樣有底氣,把一個衰敗的快要到泥地里,還要窮講究排場的宋家給撐了起來,當(dāng)時她對宋策心心念念,憐惜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他面前,替他打理后院,撐起整個門庭,讓他讀書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他金榜題名,李莞更是不吝嗇給他如流水般的交際打點銀兩,讓他官運(yùn)亨通,直上云霄。 只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她對宋策喜歡敬愛到了骨子里,宋策卻只把她當(dāng)做一座取之不盡的金山和徭役不完的騾馬使喚。 她娘趙氏怕在家里被李莞壓過一頭,婆母難當(dāng),就讓宋策給她送絕子湯藥,讓她生不出孩子,永遠(yuǎn)在趙氏面前低一頭,又做主給宋策納妾,妾都生下孩子,以此讓李莞越發(fā)難堪。 這些都是她在臨死前,宋策拉著她的手一句一句告訴她的。 算盤在李莞手中噼里啪啦的響,將自己現(xiàn)如今的私產(chǎn)清點盤算了一下,連每年存下來的壓歲錢,一共二百三十兩。李莞在宋家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家,見慣了各種大額,這二百三十兩看在她眼里,實在有點寒磣。 “就……這些?” 李莞不太確定的問。 “是啊姑娘,就這些。賬本在這兒,每出入一筆都有記載。灶上應(yīng)該還有幾兩應(yīng)急的碎銀子,要不要也去拿過來一并算?” 王嬤嬤管著這些帳,李莞是再信任不過,聞言擺手:“別了別了?!?/br> 說完,從眼前的二百三十兩銀子里,取了三十兩出來,幽幽說了一句: “過冬的炭……總還是要的。” 鄭嬤嬤一愣,明白李莞的意思:“姑娘當(dāng)真跟那些小人得志的腌臜貨買炭?豈不讓他們笑掉了大牙?!币詾槔钶甘桥铝怂麄儯崑邒甙参浚骸肮媚锓判?,就是一點炭火的事情,老奴不至于辦不了。” “嬤嬤別急。我自是相信嬤嬤有能力辦好這事兒,但是與其每回都費(fèi)那力氣,咱們不如換個方法,讓人把炭送上門豈不更好?” 李莞說話不急不緩,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讓王嬤嬤去煮了一盅解酒湯,放到托盤上,銀杏端著就跟李莞去了銘心院。 算算時辰,李崇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過來了。他清醒的時候不多,李莞得抓緊時間才行。 李崇自內(nèi)室走出,丫鬟伺候他洗漱過也換了衣裳,李崇生的俊雅,一身的書卷氣,如果不是成天醉醺醺,沒有形狀的話,即便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走出去,也絕不遜色年輕公子少爺。 李莞從前對李崇很厭惡,即便是現(xiàn)在也沒見的多喜歡。一來是覺得他成天醉酒,惹人討厭,二來也是氣李崇身為父親卻對她不聞不問,讓她小時候過得尤其孤苦。 只是當(dāng)年她對李崇不喜歡的情緒,還沒有過多宣泄,李崇的死訊就傳了回來。 李崇沒有想到李莞會這個時候過來,他下意識的避開李莞的目光,走到案桌旁,兀自倒了杯水,悶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李莞從銀杏手里接過醒酒湯,隨手放在圓桌上:“讓王嬤嬤給你熬了些醒酒的?!?/br> 父女倆的態(tài)度都不算好,李崇側(cè)目,盯著放在桌上用小火煨著的湯盅,放下手里的茶杯,轉(zhuǎn)身走過來坐下,李莞并不打算親自動手給他盛,兩手?jǐn)n在袖中,就那么站著一旁。 李崇只得自己動手,冒著熱氣的湯水被盛出來,不能馬上喝,李莞又直挺挺的站著,并不打算走的樣子,李崇伸手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吸了吸鼻頭,指著桌子對面的位置,支吾了一句: “坐吧?!?/br> 李莞沒和他客氣,徑直坐到李崇對面。 見她這樣,李崇再遲鈍也明白了,問道:“你有事與我說?” 李莞低頭,從袖袋里掏出兩錠十兩規(guī)格的銀錠子,外加一把碎銀,放到桌面上。 李崇不解問:“這是做什么?” “買炭。貴喜家的給我送了幾筐舊年的碎炭,煙大嗆鼻子,我聞不慣,她讓我拿銀子跟她買好炭。我院里現(xiàn)在能抽出來的就這些銀兩了,約莫是不夠的,想讓你給我添一些,好歹對付過完這個冬天。” 李莞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完這幾句話,李崇整個人都呆在那邊,嘴巴微張,擰眉看著李莞。 銀杏在門外聽得心驚膽戰(zhàn),姑娘怎么能來找老爺說后院的雜事呢,還說的這么直接,要說平日里老爺對姑娘特別好的話,姑娘這么做還有點道理,可老爺平時對姑娘也沒見多好,父女倆的十天半月見不了一面都是常有的事兒。 李莞倒是不擔(dān)心李崇不管她,就從她成親時李崇給她那么多陪嫁,李莞就知道,李崇即便對她沒什么感情,但絕對不會苛刻她。 “你……”李崇眉頭蹙起:“跟我說這些,是,是什么意思?” 李莞不和他客氣,直接伸手:“意思就是我沒錢了,讓你給我點錢花?!焙⒆痈改敢X花,多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 “……” 銀杏在外面聽得心驚rou跳,姑娘你可長點心吧。后院的事兒不歸爺們兒管,就是爺們兒管了,也沒有像您這樣上來就要錢的。 李崇也是沒想到李莞會這么耿直,父女倆對峙了好一會兒,李崇才反應(yīng)過來,蹭了蹭鼻頭,低頭干咳了一聲: “啊,哦。那個……張平,趙達(dá)……”李崇對著門外喊人。 被李莞打斷:“他們昨天被打了板子,約莫是來不了的。” 至于為什么被打板子,相信憑李八爺聰明的腦子肯定能想明白。 氣氛越發(fā)尷尬,李崇眨巴了兩下眼睛,總覺得眼前的女兒和以往不同,以往她看見自己就掉頭,別說當(dāng)面說話了,就是他主動和她說話,她都愛答不理,父女倆的感情,委實不太理想。 她這突然上門來給李崇送解酒湯,已經(jīng)是破天荒頭一回,而直接跟李崇伸手要錢,更是超乎想象。殺得李崇潰不成軍。 “那個,你等會兒,我,我給你去拿?!?/br> 說完這話,李崇就起身往內(nèi)室去,片刻就從里面拿出幾張銀票,猶豫著遞給李莞一張,是一張一百兩面額的,李莞沒伸手去接,李崇會意,又給她拿了一張五百兩的,李莞依舊沒伸手,李崇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幾張銀票,把心一橫,又拿出一張最大面額的兩千兩送到李莞面前。 李莞這才端端正正的站起身,接過李崇遞到面前的銀票,仔細(xì)疊起來收入袖袋里,乖巧的給李崇福了福身:“謝謝爹?!?/br> 這前后變臉有點快,讓李崇有點不適應(yīng),直到李莞帶著銀杏走出銘心院,李崇才收回目光。 坐下來正要這碗兩千多兩‘買’來的醒酒湯,瞥見桌上的碎銀兩,李崇又把碗放下,對外喊了聲: “來人。” 一個小廝跑進(jìn)來,李崇一邊喝湯一邊道:“去把夫人叫來?!?/br> “是?!?/br> 小廝領(lǐng)命下去,不一會兒崔氏就過來了,見李崇清清醒醒的坐在那兒喝湯,崔氏面上帶笑走過來問: “爺醒了,我讓廚房把醒酒的湯水端過來吧?!?/br> 李崇兀自把面前湯盅里的湯全都倒進(jìn)碗里一并喝下,崔氏這才看見湯罐子,笑問:“喲,這是哪個體貼的meimei送來的,竟比我還快一步。” “菀姐兒送來的?!崩畛玳_聲回答。指了指桌上放的碎銀兩,問: “菀姐兒院里送過去的是碎炭,送炭的人還揚(yáng)言讓她拿錢去買好的,這事兒你處理一下,別叫旁人說你這個做嫡母的苛待孩子?!?/br> 李崇可以說半點沒給崔氏留臉面,崔氏面上的笑總算是掛不住了,眼睛盯著桌上的碎銀兩,又看看李崇喝完的湯盅,抽出胸前的帕子掖了掖唇,不動聲色的說: “爺這是聽了菀姐兒一面之詞吧,那送炭之人我知道,是個老實的,想來這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莫不如等我詳細(xì)問詢之后再……” 崔氏的話還沒說完,李崇就不耐煩的站起來,進(jìn)內(nèi)室穿外衫,一邊系扣子一邊走出內(nèi)室,對崔氏吩咐: “還問詢什么,沖他往菀姐兒院里送碎炭,就該直接打發(fā)了,否則旁個還以為菀姐兒好欺負(fù),將來什么碎花碎布也敢拿到她那兒去銷毀,這家里哪兒還有點規(guī)矩,你這人不是最重規(guī)矩的,別叫人落了話柄才是真?!?/br> 不客氣的說完這些,李崇便收拾了要出門,崔氏還在李崇的言語暴擊中沒有恢復(fù),見李崇要走,趕忙追上去問:“你今天還要出門?” 李崇頭也不回: “與人約了,今晚不回來。張平和趙達(dá)那兒派兩個丫鬟去伺候,送點膏藥去?!?/br> 崔氏站在門邊,看著李崇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回身就看見桌上一攤碎銀子和空了的湯罐子,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第5章 銀杏把銘心院里的事情告訴了攬月小筑里的人,大家都對這個結(jié)果表示驚訝。 尤其是王嬤嬤。 “老爺真給姑娘拿錢了?”她對銀杏問。 銀杏連連點頭:“可不嘛,都在姑娘兜里呢。還假得了?” 一直到現(xiàn)在,銀杏還覺得很興奮,因為她們今天幾乎是完成了一項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嬤嬤她們看向李莞求證,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銀票拿出來,一共三張,一張一百兩,一張五百兩,還有一張是兩千兩的。 李莞拿出一百兩遞給王嬤嬤:“先前我拿了三十兩,還一百兩?!?/br> 手里的銀票越發(fā)沉重,王嬤嬤覺得自己手都在抖,不是因為沒見過一百兩的銀票,而是這是老爺?shù)谝淮螌媚锖?。王嬤嬤鼻頭發(fā)酸,簡直有想哭的沖動。 春蘭從旁驚嘆:“老爺對姑娘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兩千六百兩。這么多錢,都夠普通農(nóng)家寬寬松松過一輩子的了?!?/br> 銀杏也很贊同春蘭這話,兩個小丫頭沒見過世面,被李崇的出手給驚呆了。 “話說回來,從前竟不知道,咱們老爺居然這么有錢,還以為府里的錢都?xì)w夫人管著呢?!便y杏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