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這些，那么在承德帝面前就沒什么好隱瞞的了，陸睿直言道：

    “皇上，臣等并無秘密。不過是一些家事，若是皇上愿意聽，臣便在這里說了。”

    就算猜到這件事背后的‘主謀’很可能就是康德帝，但是話卻不能這么說，還得委婉一點。

    “嗯，朕愿意聽，你且說吧。”承德帝從陸睿的表情來看，就知道這小子肯定猜到這件事有他的手筆在，不動聲色那樣兒，比他老子似乎還要強一些。

    “今日李家為四姑娘李莞辦及笄宴，李府賓客云集，我鎮(zhèn)國公府卻送去無上厚禮，并且是以父親的名義直接送給四姑娘，臣覺得這么做不對，于李四姑娘的名聲很不好?！?/br>
    就算陸睿與李莞互通情意，兩情相悅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他們可以自己處理的很好，可國公府這趟禮一送，性質(zhì)就完全變了，變得把李莞那丫頭的后路給切斷了，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人敢上李家提她的親，她再也不能選擇其他人了。

    兩個人的感情，如今還只是萌芽階段，陸睿確實很喜歡李莞，但他卻不敢肯定，李莞那丫頭對自己到底是兄妹那種依賴還是男女之愛，她那個年紀的小姑娘，可能還不能很好的分清楚這兩種感情的不一樣，若是陸睿就這么強勢的把她圈在身邊，過了一段時間以后，那丫頭后悔了怎么辦？

    說到底，就是因為兩人自從那日在馬車中分別后，沒有找到機會當面整理和確定一下兩人的真實想法。

    陸睿自己有計劃，想著不管怎么樣，都得等那丫頭及笄之后再行確定，可他怎么會想到，面前這兩個人居然會突然擺了他一道。

    承德帝不動聲色的與陸靖對看一眼，收回目光，將雙手攏入袖中，說道：

    “哦，所以你覺得這件事不好就不好在，會影響李四姑娘的名聲??？”

    他不是擔(dān)心自己的名聲，不是擔(dān)心會給國公府帶來不好的影響，反而是擔(dān)心那丫頭的名聲。承德帝又看向陸靖，略微挑了挑眉，似乎在說：這下你相信了吧。

    陸睿發(fā)現(xiàn)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暴露了太多問題，想要挽救，故又道：

    “也不全是這樣。對國公府的影響也不好，會讓人覺得鎮(zhèn)國公府霸道強勢，以權(quán)逼人?！?/br>
    然而已經(jīng)晚了。陸睿抬頭一看，就看見承德帝老神在在的靠在圈椅上，好整以暇看著自己，與他對面而坐的陸靖緊抿下顎，看不出情緒。

    “既如此……”承德帝拖長了聲音，陸氏父子齊齊望向他，半晌他才正色說道：“就再去把送過去的東西收回來吧。國公府歷經(jīng)多年風(fēng)雨，豈能因為這件小事受到影響，導(dǎo)致被眾非議呢？沒錯沒錯，不能這樣。去收回來吧。朕特許你去把東西收回來，你父親若不同意，自有朕替你主持公道?！?/br>
    官字兩個口，皇帝這個統(tǒng)領(lǐng)百官的人更是顛倒黑白的祖宗，明明就是他一手策劃之事，如今卻以旁觀者的身份說的輕描淡寫，偏偏陸睿被他拿捏住了短處，理智告訴他，現(xiàn)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撒手不管，由著他們折騰去，送東西也好，收回東西也好，陸睿越是表現(xiàn)的在乎李莞，皇帝就越是得意，越是要逼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是提起李莞，陸睿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就淡然無存了。他甚至不敢跟皇帝去賭，賭他不會去李家把東西重新收回來，陸睿不敢賭，就因為心中的那一絲絲疑慮，如果皇帝真的去把送給李家的東西收回了，那該怎么辦？

    國公府大張旗鼓給李家四姑娘送去那么些個東西，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然后沒多久，東西又給收了回去，到時候，別人會如何奚落李莞？

    所以，陸睿即便不相信，卻還是不敢拿這做賭注。

    承德帝說完那些之后，沒有急著催陸睿做決定，反而是很公平的給他留了一些時間思考其中利害，他兀自端著茶杯喝茶，不時抬眼看他一眼，心里就無比開心。

    這么多年，承德帝等著看這小子吃癟已經(jīng)等了好些年，這小子一直像是金剛不壞之身似的，刀槍不入，根本沒有什么可以讓他猶豫不決，可算是找到他軟肋了。

    過了好半晌，承德帝放下茶杯，閑庭信步般悠閑問道：“你考慮的怎么樣??？東西到底要不要收回？只要睿哥兒你一句話，朕立刻替你把這件事兒給辦妥帖了，保管絕對不會影響到你國公府的任何威名。如何？”

    承德帝最后劃下道來，讓陸睿做最后決斷。

    陸睿自知中了計，卻無力脫身，也許在他內(nèi)心深處，根本一點都不想從這件事上脫身吧。

    他很喜歡李莞，這么些年來，一直沒有遇到像她這般契合的，無論是外形還是性格，無一不將陸睿打動。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出落的大姑娘似的，尤其那性子，野的很，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禍都敢惹，什么人都敢惹，只堅持做她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一開始認識她，以為是個莽撞無知的小姑娘，但事實證明，她所作的一切莽撞事情，最后都有了一個很好的結(jié)果。她拼上自己名聲不要救回來的掌柜，如今為她的商業(yè)帝國日進斗金，她從前就深諳世間沒有無緣無故忠心的道理，是個大智若愚的姑娘。

    只是這回的事情，對她委實太不公平了，她甚至連最后選擇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

    “皇上，臣不是說東西送的不好，所以不需要派人去收回?！标戭９笆謱Τ械碌鄣?。

    承德帝挑眉一笑：“哦，那你就不怕對國公府的威名有什么影響？不怕別人說你們國公府仗勢欺人？”

    壞人，說的就是承德帝這種，明明便宜被他占了，最后話居然還被他說了?？墒顷戭１凰プ×塑浝撸岵坏梅攀?，那就只能被他拿捏調(diào)笑。

    一不做二不休，陸睿拱手：

    “臣至始至終擔(dān)心的都是李四姑娘的名聲問題，不瞞皇上，臣確實很喜歡李四姑娘，不愿她受到非議與傷害。臣……想娶她為妻，還望皇上成全?！?/br>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既然你要以這種方式插手，那便干脆惡霸做到底，陸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承德帝甩出一句要娶妻，讓他賜婚。

    承德帝被小小的將了一軍，也是沒想到這小子果決成這樣，看樣子確實盯著人家姑娘好些時候了。

    鎮(zhèn)國公府世子成親一事非同小可，承德帝可以暗地里給他和稀泥，但真正涉及到成親之事，還是得問問他親爹意見的，老謀深算的承德帝又把問題踢到了鎮(zhèn)國公陸靖手上。

    第114章

    這邊承德帝的眉眼兒飛的激烈, 那邊兒陸靖鼻眼觀心當沒看見。

    承德帝覺得陸靖不厚道，自己兒子提出婚事兒，他這個當老子的就沒一點表示嗎？再怎么暗示, 陸靖就是不抬頭。

    承德帝心道，要不怎么叫親爺倆呢，就算平日里互相不親近, 在這方面倒是很有默契。

    干咳一聲提醒道：“誠毅啊, 這事兒你怎么看？”世子要娶妻，您這位國公爺不得說點什么嗎？

    陸靖眉眼一動, 這才往承德帝面上一瞧，立刻感受到一股殷切的注視目光，陸靖一副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擰眉沉思片刻后, 對承德帝拱手開口道：

    “皇上，臣沒什么可說的, 全憑皇上做主?！?/br>
    這對無賴父子。承德帝心道, 這就把球又踢回來了。這下可是承德帝犯難了, 到底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呢, 如果是尋常女子的話，他在這里掂量掂量給個答復(fù)也就得了，可偏偏是李崇的女兒, 而李崇的女兒又是……這才是讓承德帝覺得難辦的，因為這事兒他一個人做不了主，李崇就算了, 至少得跟貴妃商量商量才行，也不知道貴妃對陸睿這么個便宜女婿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個……”承德帝嘆了一聲：“朕倒是沒什么意見，李四姑娘朕見過，確實容貌出眾，品行端良。只是這睿哥兒的年紀委實不小了，比李四姑娘大了好些，也不知道李家那頭對睿哥兒什么看法。”

    承德帝也不是吃素的，干脆直接指出了李家可能會嫌棄陸睿年紀大而不肯婚配的可能，這個理由委實牽強，鎮(zhèn)國公府世子的出身，自己又不是酒囊飯袋，二十多歲執(zhí)掌大理寺，試問放眼京城有幾位能做到，就能力和外形來看，無論指了誰家姑娘，誰家姑娘心里都該偷著樂的。

    承德帝從前也不是沒給動過給這位指婚的念頭，甚至承德帝都曾提出過讓他尚公主，可不管對象是誰，每回都被陸睿給單方面拒絕，一拖再拖就拖到如今這年紀，如今難得他看上一個，從君臣之義上來說，就算真的對方不樂意，承德帝都該強行替他把這婚事定下來，可偏偏這對象選的不巧，是老冤家李崇的女兒，身份實在特殊，只能先這么說著，然后等他跟貴妃商量過這件事之后再做決定。

    陸靖是真覺得承德帝剛才說的話不對，憑他鎮(zhèn)國公府的名聲，應(yīng)當不會有誰家姑娘不愿意嫁過來吧。

    遂道：“皇上，臣覺得李家應(yīng)該不會嫌棄睿哥兒年紀大吧?！?/br>
    鎮(zhèn)國公可不知道李家跟承德帝之間的那些瓜葛，他常年在外征戰(zhàn)，不常在皇帝身邊出沒，自然知道的內(nèi)情沒有陸睿那么多了。

    承德帝擺手，意思是：你不懂。

    陸靖想說：我懂啊。

    兩人都沒開口的時候，陸睿開口了。

    “臣覺得皇上說的不錯，確實是臣莽撞的想當然了，賜婚之前，應(yīng)該問一問李四姑娘乃至李大人的想法才行?！?/br>
    陸睿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給李莞尊重，在終身大事上，他不希望她將來后悔。

    有了陸睿的話，陸靖也不能再說什么，父子倆相約明日便親自去李府拜會，而承德帝也為自己爭取到了跟貴妃商量的時間，當然了說是商量，實際上就是勸說。

    *****

    一對雪玉鹿被抬到了李莞的房間，妥善安置在她的梳妝臺旁，李莞此刻正躺在床上，到了睡覺的時候，王嬤嬤進來熄燈，都被李莞阻攔，只說自己現(xiàn)在實在有些睡不著，讓王嬤嬤和銀杏、春蘭她們都自己回去睡覺，李莞躺在床鋪上翻來覆去，雖然心里告訴自己別去看梳妝臺旁的雪玉鹿，可李莞就是控制不住。

    最后干脆在床上支起一只手，細細打量起那對雪玉鹿來，并不是說這兩塊雪玉有多值錢，關(guān)鍵是這是陸睿送來的，只要是陸睿送的，哪怕只是塊鐵疙瘩，李莞也高興。

    眼睛盯著雪玉鹿，腦子里想著陸睿的樣子，李莞一個沒忍住，就高興的在床上翻滾起來，把腦袋縮到被褥里，發(fā)出嘿嘿嘿嘿的笑聲。

    陸睿從后窗臺悄悄翻了進來，來到李莞床前，只見那姑娘把自己縮在被子里裹得跟蠶蛹似的，在被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笑聲傳來。

    這是得多高興?。筷戭ｋp手抱胸，好整以暇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笑聲還沒有要停的打算，陸睿只得發(fā)出一小聲干咳。

    李莞在被子高興的翻轉(zhuǎn)，驀地聽到一記男聲的干咳，火速歇了笑聲，心道這個時候能進她房間的，除了李崇沒別人，一邊掀被子一邊說道：

    “爹，您可是越來越不講究了。我今兒都及笄了，是大……”

    李莞口中‘姑娘’兩個字還沒說完，從被子里鉆出來坐好，看見了床邊站的那人。

    四目相對，一室安靜。

    上幾回陸睿夜探香閨，李莞都在睡覺，所以陸睿并沒有覺得很尷尬，這回直接跟正主對上了，要說不尷尬是不可能的。陸睿從她眼中看到了驚訝，李莞沒說話，首先低頭看自己是否衣衫不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瞪大眼睛看著陸睿。

    陸睿是那種李莞看不見的時候勇猛如虎，可真跟李莞對上了，就覺得心虛。

    本來他跟陸靖約好了明天一早來李家拜會，那時兩家見面，當面詢問李莞愿不愿意嫁給他的事兒，可陸睿一想，如果明天都是長輩們在場，李莞那丫頭心里害怕不敢直說，那他們上門詢問的舉措不就沒有意義了嘛。

    所以才想提前一天晚上來跟李莞私下問一問，要是李莞私下里就給拒絕了他，那明天陸家父子直接就可以不要上門來給別人添堵，添麻煩了。

    倒是沒想到真的在人家閨房里面對面的時候，尷尬的情況出乎了陸睿預(yù)料。

    “那個……我還是走吧。你接著睡吧?！?/br>
    陸睿說完，便要轉(zhuǎn)身，誰知剛一動身，李莞就直接把身上的被子掀了，探身出床抓住了陸睿的衣袖，說了句讓陸睿覺得臊得慌的話：

    “來都來了。”

    確實，來都來了，不說點什么，那他來干什么了。

    陸睿收回跨出去的腳步，沒有回身，對李莞說道：

    “我不走，你起來把衣服穿好，我有話與你說?！?/br>
    李莞從床上赤腳走下，卻沒有聽從陸睿吩咐，立刻去內(nèi)間換衣裳，而是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陸睿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等到李莞動身，這才回頭看她一眼。

    只見李莞穿著一身綰色的長衫睡袍，及腰烏發(fā)披肩，多時不見，兩只眼睛似乎又大了些，漆黑黑的盯著自己，睡袍的袖子有些寬大，露出她的手腕，細膩白皙，陸睿不敢多看，便把目光垂下，就看到她光著腳站在床榻上，小巧又可愛，十根腳趾頭瑩潤如玉，指甲透著健康的粉，這種腳面的沖擊可比看到手腕的沖擊大多了，陸睿趕忙收回目光，往房梁上看去，催促李莞：

    “還換不換衣裳？”

    李莞把陸睿的表現(xiàn)看在眼中，憋著笑輕聲道：“你深更半夜來我房中，我若換了，你豈非要失望？”

    李莞故意這么說了一句，陸睿雖然沒回頭，可他微微泛紅的耳廓卻出賣了他，李莞實在憋不住了，松開了手，往床沿上坐下，捧腹笑了起來。

    陸睿知道自己被戲耍了，所以說，他這么大年紀還不近女色真的不好，被這小丫頭隨隨便便兩句話就給唬住了。深嘆一口氣，陸睿干脆回身無奈看向李莞。

    李莞坐在床沿上，雙手撐著床鋪，兩只腳從床前腳踏上離開，俏皮的晃蕩著，看著一派天真，實則眼中藏著揶揄。

    陸睿認命的從她梳妝臺前搬了張凳子過來，目光落在梳妝臺旁的那對雪玉鹿身上，這便是今天皇上借鎮(zhèn)國公的名義送來的禮品了，這丫頭居然直接放到房里來了。

    搬了凳子在李莞床前坐下，李莞的腳不規(guī)矩，總想要來踢一踢陸睿的衣袍，被陸睿伸手狠狠在她腳面上拍了一下才老實。

    李莞坐好后，笑瞇瞇的對陸睿問：

    “陸大人夜探本小姐的閨房，莫不是來查案的？”

    陸睿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見她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燭光下的她，衣著簡單，姿態(tài)慵懶，竟比素日里的她多了幾分風(fēng)情，有一種看煞人的美，陸睿動了動喉頭，鎮(zhèn)定心神，決定不再跟這丫頭逗悶子，言歸正傳。

    “今兒我府里送的東西，你收到了？”陸睿直切話題。

    李莞對他比了比那對雪玉鹿：“你不都瞧見了嘛。你這一出唱的可真夠絕的，都沒瞧見我們家的客人今天都看傻眼了。”

    似乎想起白天里的情形，李莞忍不住又是一陣心情好。

    陸睿不想騙她，說道：

    “那不是我讓人送的。是皇上和我父親……”

    李莞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不是你啊？”李莞今天一整天都很高興，并不是因為看到那么多人傻眼，也不是因為國公府送來的東西讓她覺得有面子，而是因為她知道，那些東西是陸睿送來的?？涩F(xiàn)在他突然跟她說不是他讓送的，那李莞這一整天不就白高興了嘛。

    陸睿點頭，在李莞臉上看到了失望，眼睛似乎有些泛紅，聲音似乎都變了，讓陸睿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