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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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說的該就是皇后,李連的母親是崔貴妃,在宮中也算得勢的,卻被獨孤婧搶了后位,這兩伙人該是不對付的。 云棠也沒跟他行禮,“也沒什么,不過是叫我去幫著采辦東西,娘娘入了夏就要去避暑?!?/br> 李連甚是不屑,“你和那女人都當我是傻子?你,一個司闈處的,采買什么東西?快告訴我,你們這次出去到底是做什么去?” 云棠實在是不知道怎么扯謊了,只得和李連透露了一些,“殿下,這事是真不可說,你放心,此事對你對崔貴妃都是絕無壞處,此事若是處理妥了,對我們大家來說可都是好處多多?!币娎钸B似是半信半疑,又眨巴眨巴眼睛,“不器,你信我!” 這聲“不器”一出,云棠明顯感覺到自己心尖兒一顫,倒不是她自己想顫,主要是谷夏,估么著雞皮疙瘩已掉了一地,實在是忍無可忍,“你們兩個,有事說事,別當著我的面這么rou麻,老夫歲數(shù)大了,實在是看不得你們年輕人談情說愛?!?/br> 卻被云棠噴了回去,“我呸,誰跟他談情說愛,跟他談情說愛,還不如跟鬼……”說到一半忽覺不對,忙止住了心中交戰(zhàn),又去搭理李連,“這么晚了,殿下做什么去?” 得了,這稱呼又回到了殿下,李連也不去計較,“自然是找你?!?/br> 云棠不明所以,“找我?” 李連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恰巧我母妃過些日子也要去芙蓉園避暑,母妃她又實在講究,故此派了我這個最懂她的親生的兒子,前去督促宮人布置……” 瞧著他勾起嘴角的笑意,云棠卻只得瞠目結(jié)舌,放著那么多專門避暑的行宮不去,怎么都擠到芙蓉園來了? ☆、芙蓉園 長安城大明宮南面的東市上,棗紅駿馬拉著宮車轆轆經(jīng)過,直朝著長安城南的芙蓉園去了,這地方天子腳下,宮車經(jīng)過也沒什么稀奇,街邊的路人依舊該行路的行路,該叫賣的叫賣,根本就沒人朝這邊看。 倒是云棠,時不時撩起馬車窗簾,朝外看著長安城的風土人情,她統(tǒng)共也沒在這城中街市走過幾次,第一次是從家里來,沒從這走,第二次是回家,只顧著思想心切,根本無暇顧及。 “熱鬧吧?等過幾天我再帶你來,只咱們倆,不帶別人?!崩钸B瞧著云棠一直朝外探頭探腦,估么著她是喜歡,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一個能討好云棠的好機會。 他這話明顯是故意說的,因著此話一出,馬車里的氣氛就異常的尷尬,丁澤瞧著那對面坐著的兩人,總覺得自己異常的多余,可還是得裝作云淡風輕,學著云棠往外面看,什么也沒聽到似的。 云棠更是尷尬,她本約了丁澤一齊出發(fā),連馬車都準備好了,誰知半路殺出了個李連,非要跟他們擠在一個車里,還非要跟她擠在一面,若是能選,她倒情愿挨著丁澤,起碼丁澤要比他瘦上一些,再加上人家坐的端正,哪像李連這樣…… 云棠撇了眼身旁的李連,車座兒本就小,他還要坐的斜斜歪歪,大半個后背都靠在了云棠的身上,兩只腳還要搭在對面的座位上,把丁澤也擠到了一邊。 云棠撇了撇嘴,瞧瞧人家,那才像貴族的氣質(zhì),這李連,怎么像個痞子似的?自己那天怎么就答應了他,要和他做朋友? “殿下,你坐正一點,你看丁先生,你的鞋底子都蹭到人家的袍子了……”可不嘛,丁澤的白袍子上都被李連的靴子蹭上長長一條的黑印,那么愛干凈的人,怎么受得了呢? 李連在人家身上蹭了半天的灰兒了,好像這才知道似的,忙把長腿一收,裝模作樣用爪子上丁澤的腿上蹭了兩下,“哎呦呦,這可實在是對不住了,臟了丁大樂師的衣裳。”他要是不蹭倒好,這么一蹭,倒更把灰拍的哪哪都是,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故意的。 瞧著自己的袍子,丁澤實在是忍不下去,一把抓住李連的手掌,臉上還掛著笑,“殿下,這點小事沒什么的,您不必親自動手?!?/br> 聽他這么一說,李連才收了手,又把兩只蹄子擱在對面,笑嘻嘻地瞅著云棠,“語冰,你瞧,是他說沒事的?!狈炊€變本加厲,又把胳膊朝云棠肩上搭去。 云棠實在是忍無可忍,將那人的胳膊往旁邊兒一扔,“你老實一會兒!”說完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怎的,瞧見他這樣就想起了自己弟弟姚允,也是這么著往自己身上貼,也是下意識地,她只想把壓在自己脖梗子上的沉胳膊弄下去,現(xiàn)在卻有些后悔,雖說她與李連也不算生疏了,可畢竟他是個皇子,含著金鑰匙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誰知道他脾氣到底如何? “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李連果然是肅了面孔,兩條眉毛也皺得緊,看得云棠心里發(fā)毛,差點兒就厚著臉皮去哄他了,卻見那兩條眉毛詭異地一動,緊接著又是李連那一口白牙,合著他這是逗她玩呢。 李連不厚道地噗嗤一聲,“你剛剛那一聲吼,突然叫我想起了我家長姐,我記得小時候,她可也是這么吼我的,難不成,姚大人對自家弟弟也是那樣?” 李連的娘親崔貴妃,統(tǒng)共給皇帝生了兩個孩子,第一胎是升平公主,第二胎就是李連,姐弟兩個相差六歲,倒真跟云棠和弟弟有些相似。 云棠紅了臉,“哪有,小允懂事,不需要我如此,再者說來,下官怎敢與公主相比,殿下您還是折煞我了。”說起這升平公主,還頗有幾段故事,她可不是只敢吼自己的弟弟,就連自己的駙馬也……不過此事先不急著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頭的李連卻越聽越不對勁,“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懂事咯?” 卻把云棠問的哭笑不得,跟宮里人打交道,確實是得長著七竅玲瓏心,否則一句話說不好就禍從口出,“哪有,小允他不過是村野小兒,怎能跟您相比,您文韜武略的,我們家小允他只能高山仰止?!?/br> 李連受了一通夸,這才受用了,又笑瞇瞇地把腦袋靠在云棠肩上假寐,心里卻美的冒泡兒,其實他也沒想這么愛找茬兒,只是他不知道怎么,一聽說云棠要與丁澤一齊出去就想去攪和,一見到兩人坐一輛馬車就看不下去,再見云棠護著丁澤,突然就變作了個地痞無賴……他也不想?yún)?,可是軀體得靠著想法給指令,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那么做了,他也沒法子。 再看瞇縫眼睛看著丁澤,一個大男人,生的好看也是花架子,頂多會彈彈曲子,弱里弱氣的有什么用?越看越不順眼,趁著裝睡,使勁兒往丁澤袍子上踢了兩腳,這才抒了口悶氣。 云棠呢,瞧著靠在自己肩頭那么個沉甸甸的腦袋,今日惹了他夠多了,也沒再敢動彈,不過今日這李連還是超乎了云棠的想象,比方說他也沒那么大的皇子的架子,不是說生氣就生氣的那種人,再比方說皇子公主也是人,姐弟之間跟她與姚允一樣,這般瞧著,這人也沒那么高高在上了。 李連開始只是假寐,后又因著起得太早,沒過多久就真來了困意,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云棠和丁澤喁喁低語,雖是有些憤憤不平,可奈何眼皮實在是沉,再加上云棠的身上又那么的好聞,也就一覺睡到了芙蓉園。 芙蓉園的人早就在門口安排好了轎子,皇子親自來督辦園子布置,這還是第一次,能不好好招待?再者說,云棠和丁澤雖說不是王公貴族,可到底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誰也怠慢不得。 可云棠卻不想坐,她只是來辦事的,辦好了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最好一切從簡,低調(diào)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而丁澤呢,更加深諳此理,兩人心照不宣打發(fā)走了轎子,一齊朝著園中去了。 李連剛剛醒來,迷迷糊糊跟著來迎人的公公上了軟轎,倒頭又是想睡,卻忽覺不對,原來那兩人都走著走呢,一邊說一邊笑,氣得他牙癢癢,可又礙于面子,只得老老實實坐在轎中,眼瞧著兩人遠去。 不行,這是他第一次對什么東西這么上心,絕不能叫人搶了去,他母妃什么時候主動說要來芙蓉園避暑?不過是他實在放心不下云棠,非要跟來罷了。 為著叫崔貴妃來,他可是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后又挑撥崔貴妃與獨孤皇后的關系,激起了他老娘的斗志,這才同意來這兒跟皇后搶搶地盤。 他的苦心哪,可全都白費了,那丁澤不過是有幾分姿色,這就跟人家跑了? *** 芙蓉園的總管安清河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公公,他實在是不明白,怎么今年宮里頭的貴主都跑到這來了?一位皇后娘娘,一位貴妃,這還不得把皇上本尊給招來?他年歲大了,天高皇帝遠也慣了,可不想這么提心掉膽過日子。 為著這先遣來的一位皇子,兩位大人,安清河都cao了不少的心,皇子嘛,必須住的好,可幾處大的殿宇得留給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六皇子嘛,安清河想了許久,決定安排鹿鳴宮,這宮寬敞大氣,跟皇子的身份也般配,至于那兩位,皇后娘娘派來的,也不能住的寒酸,想來想去,安排了杏園里頭的香林苑,雖不是怎么奢華,卻好在雅致清幽,適合居住。 安清河想破了腦袋做了這么個安排,誰知道還是把六皇子給惹怒了,李連到鹿鳴宮瞅了一圈,又問了那兩人住在何處,突然就不干了,非要人帶著他去。 安清河可是不解了,難道這六皇子這么簡樸,非要和別人同吃同???可皇后和崔貴妃不是不對付的么?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悄悄抹了把汗,領著這位爺往香林苑去了。 果然,李連瞧了香林苑就喜歡上了,非說要住在這邊,這邊房間本就不多,你說你一個皇子,非和他們擠什么?可還是得趕緊叫人搬東西,把房間布置好了,這芙蓉園都是人家老子的,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可這還沒完,這六皇子不僅要搬過來,還非得把宮里來的樂師趕走,安清河更納悶兒了,直到瞧見了從屋子里頭走出來的小女官兒,這才明白了,哦,這大爺根本就不是來辦正事兒的!瞧瞧人家大明宮里頭養(yǎng)出來的姑娘,真是水靈,一身寬松的官服都擋不住那股子靈動勁兒。 也不瞎想了,趕緊召喚人,再在旁的地方收拾間屋子,給這位丁先生搬過去,皇后娘娘派來的也沒辦法了,還是得先緊著皇帝的親生兒子不是? ☆、觀音禪寺(一) 芙蓉園挨著曲江池,再加上窗外下雨,空氣就有些潮濕,云棠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總覺得被褥潮乎乎的,身子也跟著發(fā)癢。 “云棠,你睡不著?”說話的是谷夏。 “睡不著,這被子潮的慌,怕是要長疹子。” “只因為這個?” “那還能因為什么?” “李連,那小子該是對你沒安好心,我瞧著他看你那眼神都賊兮兮的?!?/br> 云棠聽他說“那小子”就覺好笑,聽谷夏的聲音,應該也很年輕,還管人家叫“小子”,隨即又開始猜測,這樣的聲音該是得配上什么樣的一張臉? “不會,我把我的缺點都給他看了,那人雖是輕佻了些,可到底還是把我當作朋友的。”這疤已跟隨了她那么多年,云棠早已平靜下來,她甚至可以與人隨意的聊起,不過叫她直接給人看,承受那樣的目光,她還是不情愿的。 谷下許久沒再說話,久到云棠都以為他睡著了,剛輕輕地嘆了口氣,才又聽見他的聲音,響在她的胸膛里,像是細沙流過一樣微微振動,“其實你不必如此,每個人都有缺點,在意的卻只有你自己,你若是能擺脫掉自我的束縛,就會發(fā)現(xiàn)在別人看來,這也沒有什么?!?/br> 云棠以為自己已足夠平靜,可還是淌下一滴淚來,她把這歸結(jié)于這只鬼的安慰特別的溫柔,“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自己什么樣我自己知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甭曇糁袔е且?,她平常不怎么哭,可既然她想什么他都知道,也就沒什么可隱藏的了。 胸膛中傳來一聲嗤笑,“你不信?我是說真的,你還是太小,等到你再大一些,也就都想明白了?!?/br> 這話把云棠也逗笑了,“你說人家是小子,又說我小,你又有多大?” “我啊,叫李連小子再合適不過,說你是孩子也綽綽有余。” 云棠奇了,“那你是何年生人?” 谷夏輕笑,“我們記得更多的都是自己的忌日,你是這么久唯一一個問我生日的人,叫我想想……大概是永隆年間,日子記不清了,只知是個谷雨。” 云棠突然就后悔了,是啊,他聲音年輕,代表他去世的早,自己怎么這么缺心眼兒?往人家傷口上撒鹽?不過永隆年間……那是什么時候? “鬼爺……永隆是何時?” 谷夏也沒笑她,“你看,久遠到你都不知是何時,便是高宗的第十一個年號,再過三年,高宗也就故去了。” 高宗?!云棠著實驚訝,那豈不是將近一百年前?怪不得怪不得,連季疏朗那般玄宗時候的人都要聽他的話,怪不得他能統(tǒng)領這大明宮所有的魂魄。 “那,生前的鬼爺叫什么名字?”她這才察覺,自己竟對谷夏一無所知,可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谷夏卻不說此事,可能對他來說,這也真的沒有什么可談的意義,“死都死了,左右也回不去,這也沒甚么重要的,你只知我是谷夏就可,還是說你,其實在大多數(shù)人的眼里,你已經(jīng)足夠好了?!?/br> 云棠想起了自己剛剛做的蠢事,人家都不愛提從前的事了,自己問個不停就忒沒眼力價兒了,也就順著他接話,“你說的輕巧,若是叫你娶一個這樣的妻子,你愿意娶么?” 這話問的本也沒什么,不過見谷夏安靜了一陣,云棠這才開始臉紅,他這沉默是什么意思?難道當真是嫌棄?“你看,怕了吧。” “這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在想,人們?yōu)楹螘?zhí)著于皮囊的美丑,所謂食、色,性也,rou體能給的只是肌膚之歡,或是為了繁衍子嗣,可若是有一天真的如我一般丟了rou體,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rou體的美丑也沒什么所謂?!?/br> 這又是云棠所不能理解的部分了,她突然來了好奇心,“鬼爺,那么人死之后,可還像傳說的那樣保持著生前的樣貌?” “會……卻不是再執(zhí)著于美丑,而是執(zhí)著于自我,不甘心自己就這樣結(jié)束了,所以為了擺脫,就要舍棄一切,要喝孟婆湯,一了白了,忘掉我是誰,忘掉我是存在的,以一種悲壯而驚喜的形式新生?!?/br>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云棠早忘了被褥之間的潮濕,她在暗夜之中眨巴眨巴眼睛,漸漸懂了谷夏的意思,所以在這大明宮里頭逗留不去的鬼魂,該都是太過于執(zhí)著而放棄了新生,那么鬼爺?shù)膱?zhí)著是什么呢? 云棠沒問,她知道問了他也不會說…… “那么若是你,你愿意娶我這樣的人么?” 這次谷夏沒再猶豫,“若是我喜歡你的心和靈魂,我愿意……” 云棠翹了翹嘴角,“謝謝你,鬼爺,我困了……睡吧……” “睡吧……” “晚安……” “嗯……” *** 昨夜不知何時又下上了雨,云棠推開窗子,一條彩虹凌駕在池水之上,該是出來許久了,現(xiàn)已若隱若現(xiàn),而與此同時,敲門聲想起,打開來看,卻是丁澤。 丁澤瞧見云棠明顯地一怔,“姚大人,你的臉……怎么了?” 被他這么一說,云棠這才覺得臉上發(fā)癢,忙找來鏡子,果然……兩腮之上長了不少的疹子,再擼起袖口,身上也長了不少。 云棠最怕濕,從前洗了頭發(fā),擦不干凈都要長疹子的,在外公的朋友那吃了幾副中藥,已是許久沒有犯了,未想到這次還更加嚴重了。 只得尷尬地笑了笑,“無妨,該是此地潮濕,水土不服所致……丁先生,這么早來?” 丁澤這才想起正事,“哦,昨日娘娘來了秘信,柳縣的顧百川,是鳳伽異的摯友,娘娘叫我們?nèi)ヌ教?,鳳伽異中毒前那次來長安,很可能會去拜訪故友。” “好,那您等我一下,我簡單梳洗梳洗,咱們這就出去?!?/br> 丁澤有些猶豫,“姚大人生的該是疹子,要不要先找個郎中?” 云棠連忙推辭,“還是先去柳縣再說,娘娘的事還是怠慢不得,今日若是辦不成,恐怕娘娘要催。” “那倒不怕,你這疹子該也不難治,本來無事,若是嚴重了反而不好,咱們先到醫(yī)館看上一眼,拿些藥就直接去往柳縣,姑娘家的臉重要,姚大人還是不要推辭了?!?/br> 云棠見他態(tài)度堅決,心想也是,再者說她一個九品的女官,又不好找行宮的太醫(yī)來看,估么著丁澤也是想到了,便點頭答應,又叫丁澤出門回避,自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再開門的時候卻不見了丁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