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吳老爺子你也見過，多好的人，怎么就……”

    見她傷心難過，丁澤也不知怎么安慰，因?yàn)檫@世間本就不是好人必得好報(bào)，壞人必得懲罰，遂只安慰了一句“生死有命”，也就不再說話了。

    兩人這么安靜了一路，云棠再也沒心情往窗外去看，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馬車停了，大明宮到了，云棠長呼了口氣，生死有命，她是沒有辦法，但是她愿意，為吳老先生，為小田這樣的冤魂，盡一份綿薄之力。

    她鼓足了勇氣，待到跟著皇后的近侍趙喜年到了紫宸殿，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為何不是皇后的蓬萊殿，卻是這兒？難道這不是皇上的寢殿？

    再看丁澤，他倒是神色自若，也不知是早就料到，還是真能做到波瀾不驚。

    “姚大人，丁先生，今日要見你們的是皇上，奴才就只能送到這了，只是面圣千萬要謹(jǐn)慎行事，說話更要仔細(xì)斟酌，有些話沒有想好，寧可不說也別多說，兩位都是聰明的，估計(jì)也不用奴才教這些道理，那奴才就在這等著，兩位快快進(jìn)去罷！”

    “趙公公，皇后娘娘也再里頭？”云棠有些不爭氣，若是有皇后在，她還能稍微安心。

    趙喜年笑瞇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娘娘在，姚大人莫怕，娘娘最是惜才，若是認(rèn)準(zhǔn)了你是她的人，就說什么都會護(hù)著你的?！?/br>
    聽他這么說，云棠就放心多了，咬咬牙，又咽了口唾沫，扭頭看了看丁澤，“丁先生，咱們進(jìn)去吧?！?/br>
    丁澤也沒說什么，只微微頷首，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輕輕在云棠的手背上拍了幾下，不過卻叫云棠安心，起碼不是她自己，還是有人陪著她的。

    紫宸殿的人來迎，兩人又跟著進(jìn)去，到了皇帝日常辦公之處，這是云棠自入宮以來，第一次得以見到天顏。

    皇帝四十多歲的樣子，因不是正式議政，也未著正裝，只在桌案后的龍捧壽紋寶座上坐著。

    云棠不敢多看，忙跟著丁澤進(jìn)去，齊齊跟皇帝行禮，待到得以“平身”，這才又快速掃了皇帝兩眼。

    濃眉大眼，鼻梁高挺，極有棱角的面龐，皇帝雖人過中年，卻氣度不凡，反而比青年人多沉淀出幾分穩(wěn)重，若是單看五官，李連倒真和當(dāng)今圣上有幾分相似。

    “兩位為我大內(nèi)做的事，朕已記在心里，其實(shí)你們設(shè)想的沒錯(cuò)，當(dāng)年鳳伽異來唐見樂泉縣主，確實(shí)是被樂泉毒死，且是先皇授意，不過樂泉也沒有獨(dú)活，也跟著鳳伽異服毒走了，父皇說，鳳伽異此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聰明，沒人能害得了他，唯有樂泉，她的毒，他一定甘之如飴?！?/br>
    這話他跟皇后都未說過，所以當(dāng)獨(dú)孤婧聽到這里，也是驚詫萬分。

    不過最震驚的還是云棠，那時(shí)候皇帝也快到而立之年，又是先皇的心腹之子，他知道內(nèi)情也實(shí)屬正常，可他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云棠欲哭無淚，她可不想被人利用完了就丟了小命，她看向丁澤，見他也有些緊張似的，心想完了完了，一直那么穩(wěn)的丁澤，這下也慌了。

    “你二人無需擔(dān)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李家人對待為自己辦事的人不會用殺人滅口這般卑劣手段，二位若是愿意，朕必不會虧待你們?！?/br>
    這皇帝還真是人精中的人精，竟跟會讀心術(shù)似的，云棠哭笑不得，她能怎么著？說不愿意？皇上說了，為他辦事他也會仁至義盡，可言外之意，若是不為他辦事……想都不敢想，遂趕緊拉著丁澤跪地磕了個(gè)頭，“我倆但憑圣上差遣，愿為圣上肝腦涂地！”

    ☆、小人

    皇帝勾了勾嘴角，這姑娘識時(shí)務(wù)，“放心，朕不會叫你們肝腦涂地，朕只需叫你們兩個(gè)做個(gè)假證。”

    云棠低著腦袋，“請圣上明示！”

    “此事涉及到皇室的機(jī)密，自然不能將這事公布于眾，可若無緣無故處置了孫茹，她又沒什么過錯(cuò)，未免難以服眾?！?/br>
    孫茹是孫大人的名字，云棠俯在地上略略抬頭，“所以……”

    “所以，我要你們……”

    云棠從紫宸殿出去的時(shí)候，仍感覺似在夢中，腳下踩了棉花似的，一直到跟丁澤分別，自己又朝尚宮局走，感覺到谷夏往自己胸膛頂了一下，才緩過神來。

    “鬼爺，你安分些。”

    “不是我不安分，是你喝了那太醫(yī)的藥，正打通你的經(jīng)脈，跟我可沒有關(guān)系。”

    云棠理虧，“哦，那是我錯(cuò)怪你了?！?/br>
    “我沒事，倒是覺得你有事?！?/br>
    “我有什么事？”

    “你瞞不過我的，你是覺得幫著皇上騙人，那樣不好？”

    “是，雖說孫大人確實(shí)是惡毒，可我也不想用這樣的法子將她繩之以法，我還是希望一切都光明正大明明白白的，對了就是對了，錯(cuò)了就是錯(cuò)了，何必遮遮掩掩，犯錯(cuò)之人是惡人，可我這樣也非君子。”

    “云棠，何謂君子，何謂小人？”

    “我……坦蕩蕩者為君子，戚戚然者為小人，我只想坦坦蕩蕩的活著，不想取信于誰，也不想為誰做事?！?/br>
    “孔孟才講君子小人，老莊卻只講道法自然，想要大隱隱于市，還需順勢而為，自知者明。”

    這是谷夏第一次跟她講孔孟老莊，云棠突然覺得，這只鬼像是個(gè)教書先生似的，諄諄教導(dǎo)，循循善誘。

    “可，孔孟之道能成經(jīng)典，也必有可取之處……”

    “孔夫子本人我也極其敬佩，終其一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為悲壯，可生而為人，陰陽給之生命，造化給之靈魂，只因自己的一份執(zhí)念，卻叫jian人逍遙法外，這也并非明智之舉?！?/br>
    云棠嗤笑，“萬世之師你也敢貶斥，小心到了閻王殿，閻王判你罪加一等。”

    “這又哪里是貶斥，各人自有各人的路，我只是不贊同罷了，孔夫子寬以待人，廣施仁愛，又怎會跟我計(jì)較這些？”

    “不過你這話確實(shí)叫我舒服了許多，但這樣的事，我也只做僅此一次，鬼爺，幫皇上做事之前，我還是想最后確認(rèn)一遍，你們確認(rèn)孫大人就是南山公主么？”

    “確認(rèn)，子虛最能識氣，他確認(rèn)的事情就不會有假?！?/br>
    云棠這才安下心來，長出了口氣，“嗯，好……”

    ***

    是日下午，刑部的人沖入尚功局，將司珍處孫司珍，以及典珍吳鳶都帶走了，來人在孫茹的屋子里找到不少的東西，比如窗下木匣子里藏著的水蛭，幾根六寸多長的青銅錐，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血液，還有就是……梅婕妤的帕子，洛水碧的琴弦。

    將這些東西搜查出來的時(shí)候，六局二十四司的人都跑過來圍觀，人人倒吸冷氣，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孫茹雖然平日不茍言笑，對人冷淡了些，可誰也未想到，竟是個(gè)女巫？！巫術(shù)這種東西還是離她們太遠(yuǎn)，不少人紛紛回想自己曾可得罪過孫茹，萬一她偷偷摸摸照著自己的模樣扎個(gè)娃娃，再……想想就后怕。

    唯一沒在場圍觀的，是尚宮局的云棠，因?yàn)榇蠹衣犝f，這孫茹得以被捉住，還得虧了她的作證。

    而此時(shí)此刻，云棠正恭恭敬敬站在延英殿皇帝的書房中，身旁站著國師玄同子，大理寺卿蔡知義，少卿黃守仁，刑部尚書曹萬里，侍郎趙叔禮，當(dāng)然了，還有丁澤。

    上方坐著的是皇帝，下方跪著的是孫、吳兩人，俱被印滿了符咒的麻繩捆著，動彈不得。

    皇帝手中拿著只翡翠的貔貅，估計(jì)是經(jīng)常把玩，光滑的很，就這么一邊摸著，一邊瞥向?qū)O茹，“孫大人，這些東西你可認(rèn)得？”

    孫茹狐眼輕瞄，瞧著地上各式各樣的“巫蠱之物”，不禁噗嗤一笑，又是張狂又是淡定，竟又大笑開來。

    笑聲極尖，叫人心里頭無端的難受。

    見孫茹不說，皇帝又看向云棠，“姚女史，說說你見到的罷！”

    “回陛下……這事還得從微臣剛?cè)雽m的時(shí)候說起，那時(shí)候微臣對宮里頭不熟悉，所以要日日出去認(rèn)路，有一日就迷了路……誰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太液池，微臣看見……梅娘娘和一個(gè)大人正在那兒，似乎是吵了架，微臣覺得這是上司和娘娘的私事，就繞了路走了……誰知第二日竟……再后來，就是微臣到尚功局要拴鑰匙的纓子，然后就見到了孫大人，微臣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那時(shí)雖是黑夜，可好歹月圓……”

    皇帝極為嚴(yán)肅，“那你為何不早說？”

    云棠趕緊下跪，“因……因那日除了孫大人和梅娘娘外，還有吳大人站在遠(yuǎn)處望風(fēng)，我不知她是不是看到了我，怕她報(bào)復(fù)……請陛下贖罪??！”

    “姚云棠！你血口噴人！我何時(shí)跟著孫大人去過太液池望風(fēng)！”吳鳶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當(dāng)真冤枉的緊。

    “吳鳶！你閉嘴！”隨著皇帝一聲大吼，吳鳶才閉了嘴，皇帝又看了看丁澤，“丁先生，你呢？”

    丁澤上前一步，“臣知道的，就是洛姑娘遇害的前一晚，我在梨園閣門前，見到了吳鳶吳大人，看似是往洛姑娘的住處去的……除了我，教坊的雨燕也是見了的，只不過她只見到了黑影，沒臣看的清楚?！?/br>
    這下吳鳶不再喊冤，倒是皇帝又問了一句，“吳鳶，這回你可有什么話說的？”

    吳鳶不再說話，而孫茹一直狂笑，跟聽到了什么極大的笑話似的。

    皇帝大呵一聲，“孫茹，你死到臨頭了，笑什么？”

    孫茹傲視著坐上的皇帝，“陛下的栽贓還是拙劣了些，你當(dāng)我是什么？用得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用親自把人約到湖邊？”

    “在宮中施用巫術(shù)，你這是承認(rèn)了？”

    “對，我是承認(rèn)了，皇帝既然想誣陷，就已做好將我置于死地的打算，微臣再去狡辯還有什么意思呢？梅香兒，驗(yàn)尸的老頭子，洛水碧，當(dāng)年的蘇彩蝶，鄭青青，許飛鸞，都是我害死的?！?/br>
    這里有許多名字云棠都是未聽過的，難道就是李連說的那些早就被巫術(shù)害死了的？云棠心中怦怦直跳，她真想替這些人問問，這孫茹到底是因?yàn)槭裁匆獙@些人如此？

    “孫茹，那朕再問你，你為何要對這些人如此狠毒？”云棠那邊想著，這邊皇上就替她問出來了。

    “無可奉告！”

    “那朕再問你，你可知南詔的南山公主？”

    孫茹倒是對這有些詫異，可隨即又笑了笑，“既然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我就不瞞著了，我是，你要?dú)⒈銡??！?/br>
    “倒是承認(rèn)的痛快，可你若是心中有恨，為何不沖著朕來，非要?dú)埡τ谀切o辜的人？你可知你如此，害得多少人為自家親人痛徹心扉？”

    她心中有恨，自然就是殺父之恨，當(dāng)年鳳伽異對她寵愛異常，想是她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死因，這才來伺機(jī)報(bào)復(fù)。

    當(dāng)然，在場除了皇上、云棠和丁澤，沒有人知道這話中的意思，不過這些人混跡于官場，早練就了一身不該聽的不聽的本領(lǐng)。

    孫茹依舊含笑，“陛下，你才是那個(gè)始作俑者罷？若不是你將她們納入后宮，她們早已安安心心的相夫教子了，這些人日日獨(dú)守空房，留著也是痛苦……”

    皇帝氣結(jié)，“豈有此理！那刑部的吳慎又哪里招惹了你？”

    “沒招惹我，那老頭子有身好本領(lǐng)，我看不慣?！?/br>
    她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叫在場的所有人都極為駭然，這世上為何有這等心狠之人？

    “那當(dāng)年的林才人……可是你施展了巫術(shù)……支配她謀害于朕？”皇帝說到林才人，面上又現(xiàn)出抑制不住的愧色，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是又如何？你后悔了吧？哈哈哈哈哈，林才人，林才人，她不叫林才人，她叫林畫蘭！茍且于這活死人之地，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奇怪的是，這孫茹似是對林才人極其憐憫，本一直含著笑的狐眼，此時(shí)竟流下兩行淚來。

    皇帝閉上了眼睛，心中回想林才人的一顰一笑，他是多情之人，他愛著獨(dú)孤婧，可對林畫蘭，他也是極愛的，甚至在她謀害他之后，午夜夢回的時(shí)候還能經(jīng)常見到佳人的笑語嫣然。

    “罷了，各位愛卿，可還有什么見解？”皇帝睜開了眼睛，為人君者，又如何能沉浸于兒女情長呢？

    刑部尚書曹萬里上前一步，“陛下，此事已再清楚不過，不過有些事情刑部還是要審，既然如此，就要將這兩個(gè)妖婦關(guān)押起來，可又因這兩人特殊，刑部實(shí)在不敢確保關(guān)押時(shí)候不出亂子，不如還是尋一單獨(dú)地方，叫國師大人管著?！?/br>
    國師玄同子道法高深，若不是交由他管著，估計(jì)這宮里頭沒人能睡著覺了。

    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那就如曹卿所說，國師，交給別人朕實(shí)在難以放心，還是要辛勞你，這兩人狡詐，國師也不要掉以輕心吶！”

    玄同子微微一拜，“邪不壓正，陛下無需憂心?！?/br>
    待到孫茹被人捆著帶了下去，卻斜著細(xì)眼沖著云棠狂狷一笑，害得云棠頭皮都麻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升官兒

    一直到走出了殿門，往尚宮局走的路上，當(dāng)云棠再見了外面的太陽，這才從驚懼中緩過神來。

    “鬼爺，那孫茹看得我渾身發(fā)毛，她不會是恨我污蔑她，再來報(bào)復(fù)我吧？”

    “她想報(bào)復(fù)你還得看自己有幾分能耐，玄同子師承太素真人，非等閑之輩?！?/br>
    “可，我還是難以安心，我自己倒罷了，只怕家人朋友再受牽連?！?/br>
    “嗯，這事還是謹(jǐn)慎些好，既然如此，我便叫子虛帶著幾個(gè)兄弟，到姚府守上一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