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臉上的從容也消失了，一言不發(fā)地盯著簡墨，清澈的眼底許多猜測和懷疑飛快閃過。

    “你不用太緊張。我并不認識里昂，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哪里。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他為什么會讓我來找你？”不用簡要提醒，簡墨也知道自己戳到別人隱秘的痛處，他頓了一下，忍住了去問“你和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的沖動。

    不知道休斯·約克從自己的臉上有沒有判斷出他是否說謊，反正對方?jīng)]有再盯著他看，而是拿起桌上泡好的咖啡，面無表情：“他為什么不自己來？”

    ——為什么不自己來？

    這個真是一個好問題。

    看著休斯·約克垂下眼簾將咖啡杯放在手心，簡墨忽然腦中閃過一道光，腦中浮現(xiàn)一片被炸得稀爛的廢墟。

    “我想，或許肯特原本是想親自來見你的。昨天他甩掉了我派去保護他的人，獨自一個人去了香榭麗街的瑪格麗特餐廳。”簡墨觀察著休斯·約克的反應(yīng)。

    后者的握著咖啡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差點把咖啡打翻在身上。

    看來休斯·約克是知道瑪格麗特餐廳爆炸的事情?？咸厝ツ睦镆姷娜耸撬麊幔亢喣?。

    休斯·約克下意識想試圖掩飾一下自己的失態(tài)，但或許是感覺自己的失態(tài)已經(jīng)暴露在簡墨面前，又或許是有些急切想知道肯特的情況，索性放棄了遮掩：“他現(xiàn)在在哪？”

    簡墨的目光變得有些悲傷，沒有說話。

    休斯·約克猛得握緊了手里的咖啡杯，然后仿佛是做了什么決定一樣，動作僵硬地將杯子緩緩放在碟子上，手重新放回膝蓋，握緊：“他到底怎么樣了？”

    “他死了?！焙喣p聲說。

    休斯·約克的瞳孔猛然擴大，一雙眼睛足足瞪了簡墨半分鐘。然后簡墨看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仿佛是吸了口氣，然后他聽見休斯·約克一個字一個字道：“你在撒謊！肯特沒有那么容易死的！”

    簡墨沒有反駁他。

    他很想說，肯特確實沒有那么容易死，他能夠挺著一身創(chuàng)口、無數(shù)蝕傷以及被異能摧殘得一塌糊涂的身體，從市中心的香榭麗街一路逃到了東郊的采礦場倉庫，差點還拉著整個追捕小隊一起去見上帝。他豈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只是——

    休斯·約克眼睛一瞬不動地盯著他，隨著簡墨的沉默，眼底的堅定逐漸開始不自覺地顫抖……畢竟，簡墨沒有理由騙他，也沒有必要。

    “很抱歉?！焙喣瓜卵酆?，“我沒能救他?！?/br>
    休斯·約克閉上眼睛，慢慢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然后開始有條不紊地列舉理由反駁簡墨的話：“肯特是三系異能紙人。攻擊、治療、記憶重建，還不夠他躲避危險？你說他受傷的話，還有可能。但是說他死了，我不相信。”

    “我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奔热恍菟埂ぜs克知道肯特是三系異能，兩人的關(guān)系顯然是很比較親密的。簡墨隱約感覺自己今天的任務(wù)除了為肯特送信外，大概還有為親友報喪這一項。但他對此并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只能平鋪直敘事情的發(fā)展經(jīng)過。

    “他中途讓保護他的紙人遺忘了自己的任務(wù)……艾達·漢森先找到肯特。那時肯特還有氣息，只是身上異能耗盡，已經(jīng)無法自救。而包圍他們的敵人正好設(shè)置了異能禁區(qū)，他們沒有辦法瞬移出來。”

    “我趕到的時候，”簡墨頓了一下，“他已經(jīng)死了。”

    休斯·約克閃動的目光，表明他將簡墨的話都聽見去了，但是他的表情卻又像是一句話都沒有聽到一樣，帶著強作的自信對簡墨說：“你的話我不能相信。我并不是說你在說慌，這其中或許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你知道有些藏在暗處的敵人就是喜歡玩弄手段，引人上鉤。”

    簡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他總不能咬牙賭咒對休斯·約克說肯特真的死了，絕對沒有作假。這仿佛是在詛咒肯特去死一樣。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并沒有看見他魂晶消散的那一幕?！焙喣砂桶偷卣f，“或許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肯特也說不定?！?/br>
    空氣變得沉默下來。

    休斯·約克聽完簡墨的話后，就沒有再看他了，只是盯著自己目前的桌子，眼睛直直的，眼神卻是空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身軀仿佛是xiele氣一般，背慢慢彎下來，臉藏進手掌里，頭發(fā)在指縫里凌亂地伸出，就像主人此刻的心情。

    簡墨看不見休斯·約克的表情，卻能夠感受到他的悲痛和混亂。

    “我剛剛告訴你的，是肯特讓艾達轉(zhuǎn)達給我的?！背聊藥追昼姾?，簡墨輕聲說，“這也是他的最后一句話。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肯特到底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但是，既然他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只為給你送這個口訊，希望你能善加利用，不要辜負他的努力。”

    過了一會，休斯·約克的聲音在手掌底響起：“他是我的造紙。”

    簡墨愕然。

    休斯·約克用一種極度疲憊的聲音道：“肯特，是我的初窺之賞。也是我唯一的造紙?！?/br>
    簡墨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又沉痛了一點，他忽然想起自己臨離開泛亞前的那個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外。

    “肯特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他很討厭我被家族束縛，連累他也得不到自由。后來……他就離開我，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偶爾通過家族的情報渠道，會得到一些關(guān)于他的消息，卻從來沒有指望過他會回來。”休斯放下手掌，眼睛通紅，表情麻木，“但，這也沒有關(guān)系。不管他在哪里，只要他覺得開心就好……”

    空氣變得無比沉重。

    關(guān)上車門，簡墨望著前面。

    “我覺得休斯·約克，也真的是夠……可憐的。”他不太想用“可憐”兩個字形容休斯·約克，但是此刻簡墨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詞能夠表達。他不由得想起拜倫·約克對他的請求，又抬頭望了邢教授家一眼，仿佛能夠透過水泥墻看見那個流淚都不能恣意的少年。

    聚光燈下再閃耀，也比不上獨自一人時還能快樂的歡笑。

    他又看了坐在駕駛座上專心開車的簡要，無比慶幸地笑了起來：“還好，你還在我身邊?！?/br>
    第308章 303 時間不多了

    紅發(fā)男孩將一個只小盒子交給艾達。

    艾達打開盒子, 里面放了一只戒指, 上面灰藍色的寶石晶瑩剔透, 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十九, 謝謝你?！?/br>
    “肯特其他的骨灰我按照你的要求，悄悄埋在你父母的墓地旁邊?！笔趴粗_將戒指戴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 “你，節(jié)哀?！?/br>
    艾達點點頭，右手蓋在左手的戒指上，閉上眼睛：“十九，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也好, 我和同伴就在附近，你有什么事情就叫我?！?/br>
    她整整一夜都沒有睡好, 肯特死時的模樣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

    在她的記憶里, 肯特從來沒有這樣凄慘過。雖然他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樣喜歡把自己弄得又潮又酷引人注目, 但是卻總是整潔清爽，溫文儒雅。即便后來從西蒙鎮(zhèn)一路逃亡，肯特也總是表現(xiàn)得有游刃有余，不慌不張。

    可是他死的時候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體內(nèi)更是被異能破壞得一塌糊涂, 臉上殘留著煎熬留下的汗水和血水融合在一起，讓她的心口痛得好像被尖刀攪動一樣。

    肯特到底是去見誰？是什么樣的人, 會讓歐盟調(diào)查局的精銳小隊布下下重重個陷阱來抓？

    艾達忍不住想不明白?？咸叵騺硎裁炊疾徊m她的, 可是到了西一區(qū), 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了解肯特：里昂是誰？他居然能夠因為肯特的要求隨意安排自己進入反貴族組織？可是后來對接人并沒有找到, 這到底是因為調(diào)查局的介入，還是這里昂在敷衍他們？如果里昂真的是反貴族組織的人，肯特又是怎么會認識他的呢？

    還有，肯特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告訴休斯·約克，里昂暴露了？

    里昂與休斯·約克又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里昂暴露了要告訴他？

    艾達覺得自己的頭快要裂開一樣痛。

    “艾達，是你嗎？”

    艾達抬起頭，待看清面前的人，不由得呆住了：“史蒂芬？泰勒？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史蒂芬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一邊小心打量著周圍，一邊感嘆道：“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你。我在十二區(qū)待不下去了，只好到一區(qū)來看看?！?/br>
    他側(cè)過頭，打量著她：“你看起來很憔悴的樣子，怎么了，這段時間很辛苦嗎？肯特呢，怎么沒有和你在一起？”

    “那個人不是史蒂芬嗎？”三十六陰沉著臉，“他怎么在這里？難道是來找簡墨麻煩的？要不要把他趕走？”

    十九看著艾達抹著眼淚向史蒂芬說話，猶豫了一會道：“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跟簡墨匯報了之后再說。只要他對艾達的生命沒有沒有威脅，先別動手?！?/br>
    “你說，肯特臨死前讓簡墨去告訴休斯·約克，里昂暴露了？”史蒂芬壓低了聲音驚訝道。

    他咬著指節(jié)，在艾達面前急促地來回走了幾次，然后停下來，用一種猶豫不決地口吻道：“如果里昂真的是組織高層，肯特又讓簡墨通知休斯，會不會，會不會——休斯也是組織的人？”

    艾達一臉茫然的表情看著他。

    史蒂芬也覺得自己這個猜測太離譜，尷尬地笑了一下：“我只是隨口說說?；使诩易宓娜睡偭瞬艜鲞@種事情?！?/br>
    沒想到艾達卻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真的覺得約克家族與組織有牽扯？”

    史蒂芬搖搖頭：“好了，那只是我腦子突然抽風冒出來的念頭。你別想些有的沒的了，還是考慮考慮下一步怎么做吧?，F(xiàn)在情勢這么混亂，說實話，我不建議你這個時間和西一區(qū)的組織聯(lián)系，畢竟你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在大眾眼皮子地下，貿(mào)然聯(lián)系，不但你自己有危險，組織也有暴露的風險。”

    “你說的對，現(xiàn)在確實不合適?！卑_抹去眼淚，振作一下精神，“你們怎么到西一區(qū)來呢?！?/br>
    “剛剛跟你說過，十二區(qū)待不下去了?！笔返俜彝h方的一處灌木叢，“當然，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那些從我口中泄露的秘密，只有我最清楚可能會牽連到那些人和組織。我造成的惡果，我總要盡力彌補一些吧?！?/br>
    發(fā)生了十二區(qū)的事情，艾達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十分尷尬和左右為難。但不管怎么樣，史蒂芬現(xiàn)在面臨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下還能堅持為反貴族的事業(yè)奮斗，這份執(zhí)著和熱忱，艾達著實有些動容。

    “簡墨，現(xiàn)在還和你在一起嗎？”史蒂芬問。

    艾達胡亂點點頭，苦笑了一笑：“實際上，我現(xiàn)在身邊還有他派出的人在保護。不然我可不敢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br>
    史蒂芬又看了一眼灌木叢：“這個人確實是挺可靠的，如果不是我一葉障目自以為是，現(xiàn)在也不會有這樣糟糕的局面?！?/br>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吧。”艾達說，“你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史蒂芬笑了笑，搖了搖頭。他心里也清楚，艾達現(xiàn)在自己都需要保護，怎么又會有余力來幫助他。即便是有，也是借用簡墨的力量。

    “阿爾杰·科林是一個謀算很深的人。你從十六區(qū)來的，應(yīng)該比我更了解他?！笔返俜遗呐陌_的肩膀，“你別著急，總有報仇雪恨的一天?！?/br>
    “邢建華？”阿爾杰·科林看著助理地上來的最新資料，“這是休斯·約克暗中資助的學者?！?/br>
    “是的。主要是做紙人研究的，在泛亞有些影響力?！敝碚f。

    “紙人？”阿爾杰·科林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最近有些什么研究？”

    “這個，現(xiàn)在還不太清楚。只知道這位邢教授收集了很多早期貴族的資料，還有歐盟這邊早期紙人的資料，涉及的內(nèi)容很多，很難判斷他的研究到底是什么？”

    阿爾杰·科林將資料丟在桌面上：“繼續(xù)調(diào)查，但暫是不要驚動他們。還有，簡墨是怎么找到這個邢教授的，查一下。他通過這個位邢教授找休斯·約克到底是什么目的？”

    簡墨看著躺在床上的三人：“他們從回來就一直這樣？”

    此刻躺在床上的三人正是帶著艾達找到肯特的六名紙人中的三個。

    “因為異能禁區(qū)的原因，他們身上的傷害主要還是物理傷害。”二十一眼睛里帶著淡淡的擔憂，“這一點對我來并不是難事?；謴?fù)正常的三個人也證明我的治療是有效的。但是這三個人，我目前還沒有查清到底是什么情況引起的?！?/br>
    簡墨走到一人身邊觀察，床上的人面色與正常無疑，紅潤有光，但是稍稍仔細看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精神極度萎靡的狀態(tài)，好像隨時都會睡著。

    “吃飯喝水，大小便都正常。但是感覺全身乏力，不想動彈。但是如果有意識去做，也不是做不到。至少從機體功能來說，他們的身體都還是正常的?！倍谎a充。

    簡墨閉上眼睛，仔細去感覺三人的魂晶。

    過了兩分鐘，他收回了自己的感知，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三人魂晶周圍的波動相對于其他的紙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強。

    “少爺?！焙喴镜胶喣砗?，勸慰道，“無邪已經(jīng)盡全力在搜索李家老宅的下落?！?/br>
    簡墨點點頭，他知道無邪已經(jīng)很努力了。最近紙人部落面臨李微生的全面打壓，但還要從中打探李家老宅的事情，無邪的負擔也很重。

    “你的六度分割的最佳路線預(yù)感，確定還是在那兩個身上?！焙喣朐俅_認一下，雖然之前已經(jīng)與簡要確認過一次，但是五十五紙人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所以他不希望中間出任何方向性的差錯，耽誤寶貴的治時間。

    “是的?！焙喴_認道，“李微生和李銘?！?/br>
    李微生那邊根本不做指望。李銘雖然從來沒有成為李家嫡系繼承人，但是他畢竟支持過李微生，也是李家的核心成員。因而李銘也是最可能獲知李家老宅地址的人。

    當然，更主要的是，李銘也是李家中與簡墨關(guān)系最親近的人，沒有之一。

    “對，艾達.漢森剛才在找你。我想，她應(yīng)該是有些事情想要問你?！焙喴?。

    簡墨猛得停住腳步，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他知道艾達想問他什么:肯特臨死前托他帶給休斯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肯特和休斯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肯特那天到底是要什么人見面才被人圍攻導(dǎo)致慘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