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那個,我小姨有事兒,過不來?!?/br> 一個犀利而殘忍的事實:童憲在他小姨那兒,并沒有多大面子。 約小姨來的承諾始終沒能兌現(xiàn);但關(guān)于小姨的傳說,開學(xué)不過兩天,便在美術(shù)學(xué)院2018級新生之間傳播開來。 最終還是有一張高清無.碼的照片流傳出來——素顏的證件照,但清新脫俗,足夠吸引一幫懷春少男紛紛下載保存。 倒不是童憲散播的,而是有心者從學(xué)校論壇里扒出來的。漂亮是真漂亮,但用譚風(fēng)吟的話說,平面照片把小姨的美打了折扣,動態(tài)真人要好看一萬倍。 開學(xué)前一周沒什么事,無外乎各種班會聚會。 陸壹很少來學(xué)校,這天晃蕩到童憲的宿舍,便見一個同級的男同學(xué)正和童憲跟勾肩搭背地說著什么。 “這可不行,”童憲說,“那是我小姨又不是什么妹子,哪能讓你們隨便勾搭。” “什么叫勾搭呀,就是認識一下嘛,畢竟是學(xué)姐,以后有什么問題事要請教也說不定?!蹦型瑢W(xué)笑嘻嘻地,“再說你小姨也就比我們大兩三歲,你還能阻止人家談戀愛不成?” “大幾歲也是我小姨,我出賣她說的過去嗎?!?/br> “加個微信怎么就是出賣了,而且咱倆誰跟誰,這么見外呢你。你不是喜歡我那個限量版鋼鐵俠嗎,待會我就給你拿過來。” 童憲嘆了口氣:“一邊兒是我小姨,一邊是好兄弟,這不是為難我嗎?”說著打開了手機,在通訊錄中調(diào)出一個名片,“來掃一下吧?!?/br> 陸壹從兩人之間伸進去一只胳膊。 童憲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過來了?” “想你了?!标懸紱]什么感情地說,低頭戳手機。 晚上班會,無非是一些瑣事,和雞湯式的鼓勵。初升大學(xué)的每個人都情緒高漲,仿佛明天就能大有作為,名揚天下千古流芳似的。 陸壹從頭睡到尾,被掌聲雷動驚醒,跟著拍了兩下手。 微信的好友申請在聚餐結(jié)束12點回到宿舍時才通過。陸壹發(fā)消息打了個招呼,但等了十幾分鐘,也沒有回復(fù)。 他點開那個一棵樹的頭像,昵稱只有簡單的一個字母:s,沒有開啟朋友圈入口。 真是個有性格的小姨呢。 春夏照舊很晚才回到宿舍,室友都在,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洗衣服。她沒有說話,便也沒有人與她說話,像透明的一樣。 這種零交流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三年了。 她放下包,洗了澡便上床休息。 常年靜音狀態(tài)的手機上今天很多消息,加她微信的人很多,大概都是從童憲那里來的。她都同意了。 一連串的“學(xué)姐”、“小姨”、“jiejie”,春夏的視線掃過,在那個“神仙jiejie”上停了一秒鐘,又平淡地移開。 大學(xué)宿舍一兩點還亮著燈是常事,春夏將套頭的長袖睡衣脫下時,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嚓”。 頓了一下,將已經(jīng)脫到一半的睡衣拉下來,對面床鋪上的室友坐在床頭專心地玩手機,其他人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春夏從床上下來,走到對面,伸出手。 “你干嘛?”室友奇怪地看她一眼。 “手機給我?!贝合牡穆曇舨淮?,不重,臉上的神情與往常的平靜并無什么不同,卻不知從哪里透出冷意。 室友皺眉:“你有毛病吧?” 她話音尚未落地,春夏已經(jīng)劈手將白色的手機從她手中奪了出來。 室友急忙伸手要搶回,被春夏避開一步,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利:“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呢?” 觀望的兩個室友也在這時發(fā)聲: “怎么回事???” “春夏,你有話好好說,這樣有點過分了。” 那些聲音仿佛都與她無關(guān),春夏沒有理會,低頭按了兩下home鍵,在未關(guān)的后臺進程中找到相機。 最近一張照片,赫然就是她脫衣服的畫面,整截腰,和黑色運動內(nèi)衣的邊緣。 她在室友勃然大變的臉色中刪掉照片,手機丟回去,爬上床。 燈光熾亮,宿舍陷入一種難堪的死寂。 有人臉色發(fā)白,有人面面相覷。 春夏徑自戴上眼罩,拉上了遮光簾。 第3章 三毛 三毛 “待會兒見了輔導(dǎo)員怎么說?”童憲摸了摸破皮的嘴角,“那孫子還在醫(yī)院沒回來嗎?” “嗯?!标懸际植逯?,走得慢悠悠的。 “草,不會腿真折了吧?” “最好是真折,”陸壹仍是平時那副懶散的調(diào)子,卻帶了些磨牙切齒的意味,“假的也給他打成真的?!?/br> 童憲忙道:“息怒,息怒。” 這事起因說來也不復(fù)雜。 他們仨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考大學(xué)也是捆綁著來的,譚風(fēng)吟順著家里的意思去了經(jīng)管,他們倆在藝術(shù)學(xué)院混日子,挨得近,自然時常粘一塊。 那天陸壹隨口一句“我想你”,聽在童憲耳朵里跟吃飯了拉屎了沒什么區(qū)別,男生之間什么葷話玩笑話沒開過,正常人誰會往心里去,哪知道隔墻有只小題大做的耳朵。 ——陸壹宿舍里有一盞不省油的燈,也沒啥毛病,嘴碎。 陸mama保養(yǎng)有方,對陸壹的呵護也沒落下,開學(xué)時各種面膜香水護膚品給他塞滿了一柜子,那一排神仙水還沒來得及拆封,就已經(jīng)作為陸壹娘炮的證據(jù)被傳揚出去。 再趕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憲兩個基佬的名頭算“坐實”了。 不巧的是,陸少爺修養(yǎng)好脾氣好,唯獨這一片逆鱗碰不得。 對他們這些二世祖來說,打人不過是賠錢而已。家里在背后撐著,只要沒打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鐘的事。 學(xué)校里每年各種架打的也不少,折條腿真不算嚴(yán)重的,各方面該打點的都打點過了,輔導(dǎo)員今天單獨叫他們倆過來,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過樓梯轉(zhuǎn)角,某間辦公室的門沒關(guān)嚴(yán)。陸壹的視線無意瞟過,又上了兩層臺階,忽然頓住,回頭。 開了一半的門里露出一張很漂亮的側(cè)臉,線條精致,眉頭下壓的微小弧度里透著不耐煩。 “情況呢,我已經(jīng)了解了。” 辦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輔導(dǎo)員瞇著一雙和氣的眼睛?!胺綍砸膊皇浅尚牡?,我已經(jīng)跟她談過了,她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既然沒有造成實質(zhì)性的損失,今天讓她當(dāng)面跟你道個歉,這件事我們就此揭過,以后還是好朋友,你覺得怎么樣?” 春夏對和稀泥的一番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站得離門口很近,微垂著眼皮。輔導(dǎo)員在等待她的答復(fù),她回以沉默和一種固執(zhí)的平靜。 方曉站在側(cè)前方,回頭看了她一眼。 輔導(dǎo)員清了下嗓子:“你來,真誠地給春夏致個歉。雖然都是女孩子,但這種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堅決改正錯誤,杜絕這種行為?!?/br> 方曉扭過頭,道歉的姿態(tài)倒是擺得很誠懇:“春夏,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幾個小學(xué)弟哄著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兒,我這不是推脫不過去嗎。真不是故意拍你脫衣服,時機不湊巧,剛好拍到而已。” 且不說輔導(dǎo)員內(nèi)心對這套說辭如何評價,息事寧人的主意卻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卻讓輔導(dǎo)員難以直視那雙眼睛。 他又笑了笑,將手放進褲子口袋里:“我也是為了你們好,都是同學(xué),抬頭不見低頭見,有矛盾一定要及時處理,避免影響感情。以后等你們?nèi)肓松鐣椭缹W(xué)生時代的情誼才是最珍貴的,單純,沒有雜質(zhì)……”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發(fā)自肺腑的感慨結(jié)束,才開口,說出來到辦公室的第一句話。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輔導(dǎo)員愣了下:“什么?” 大一時,春夏和室友的關(guān)系雖然不親近,還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參加班級聚會的次數(shù)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換衣服的時候,方曉在書桌前玩電腦,她并未察覺到那臺電腦傾斜的角度有點奇怪。是剛好有人不小心將水灑在了方曉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機線被拽了出來,驟然外放的電腦揚聲器中,有男人的笑聲。 “哦,我在和男朋友語音?!碑?dāng)時方曉解釋說。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閃,被神經(jīng)敏感的春夏捕捉個正著。 后來沒什么意外地找到隱藏的視頻界面。 后來她砸了方曉的電腦。 再后來,所有的人都說是誤會。 所有的人都勸她息事寧人。 他們都勸她息事寧人。 方曉的臉色一瞬間白了白,她急切地張口,也許想要辯解,也許想要阻攔春夏說話。 春夏只是說:“我搬出去?!?/br> 陸壹換宿舍的申請沒什么意外地通過了。室友還住在醫(yī)院,他大搖大擺地搬進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腳蹺在桌子上玩手機的時候,童憲正在剝石榴籽,來串門的譚風(fēng)吟一邊吃一邊說:“太不像話了,居然懷疑你們攪基,這不是懷疑你們男人的尊嚴(yán)嗎!老陸,你怎么不把你性sao擾的英雄事跡宣揚出去,多有力的證據(jù),哪個基佬能這么有獸性……” 陸壹抬頭把嘴里的石榴核兒朝他吐過去,繼續(xù)低頭戳手機。 童憲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譚風(fēng)吟躲了開。 “老八前兩天又跟我控訴你倆呢,他來送女朋友,找你倆吃飯,你倆見都不見?” “告訴他,等他什么時候分手了,再來見我?!标懸佳劬σ膊惶У卣f。 “擱你你也不想認他,”童憲痛心疾首地說,“你是沒見他在廣場上哭得稀里嘩啦的,媽的,真是丟死人了?!?/br> 譚風(fēng)吟似乎是想到了那個畫面,嘖了聲:“不就是個女人么,至于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