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碼寫在了電話機(jī)旁的便簽上，出于禮貌，她明天要記得給他打電話。

    半夢半醒之間，蘇敏又說：“媽，明天我陪你去找工作?！?/br>
    她mama一個農(nóng)村婦女，沒有獨(dú)自出過門，她不放心，得陪著。她心下已經(jīng)有了主意，去窗簾店、婚紗店，這些店鋪需要車工，還有她姑姑的旗袍是手工旗袍，應(yīng)該是在知州買的，那么就是說，這里有旗袍店。學(xué)做旗袍也是一條出路，比窗簾店當(dāng)車工好。

    沒底氣的梁美清回了一聲：“好?！?/br>
    有妞妞給她作伴，她不怕。

    ☆、第19章

    第二日清晨，蘇敏起來得很早，整個人精神抖擻地坐在花園里啃初一的代數(shù)。

    有些題略微有印象，但是有些完全不同。她先挑簡單的看，看完拿張草稿紙做后面的題目。她內(nèi)心清楚，其實(shí)靠這樣是不行的。進(jìn)度太慢，不要說留在城里，就是回了鄉(xiāng)下，也是個學(xué)渣。

    秦家有個很好的習(xí)慣，就是大家都早睡早起，自不必說院長夫婦，他們看到蘇敏做功課，稱贊有加。這丫頭嘴甜，心細(xì)，還勤快，討人喜歡。

    秦錚看到蘇敏在做功課，看不下去地去給她輔導(dǎo)，看她不知道哪弄來一本初一的代數(shù)，氣不打一處來，蘇敏很無辜地道：“聽說初三都要復(fù)習(xí)初一初二的課程，我提前復(fù)習(xí)不行嗎？”

    “好好，行行。”秦錚真是服她了，“你且自己先看著，不懂的來問我，作業(yè)寫完拿過來我檢查?！?/br>
    秦錚心里想著，得去哪里弄幾本好的題海給她做才行。他本是想找慕璟川幫忙的，他成績好不說，而且有大把的時間，而且他名下有一處空房，他跟著慕璟川去過，適合補(bǔ)課用，但是這樣的事情，他不好意思開口，加上昨天他爸和舅媽相過親，再提這事，就不合適了。只好作罷，還是他來輔導(dǎo)吧。況且，他也只能死馬當(dāng)成活馬來醫(yī)。

    見兩個孩子在做功課，喝咖啡的飛虹找嫂子梁美清聊天。

    梁美清想著昨晚的事情，要怎么和飛虹開口說，就現(xiàn)在說嗎？雖然，飛虹建議過梁美清留下，可親戚之間總會客套地說說這些事情，假如真的留下，他們會不會不高興？

    “飛虹?！?/br>
    “嗯？”

    擦拭著電視柜的梁美清橫下一條心，跟眼前穿居家服，一邊喝咖啡一邊翻報紙的貴婦小姑子道：“我昨晚和妞妞商量了一下，我們想留在城里，你覺得怎樣？”

    飛虹差點(diǎn)被咖啡嗆到，慌忙放下報紙，去找抽紙，擦拭干凈才抬頭笑說：“我以為我嫂子不開竅呢，原來不是啊，很好很好。那我?guī)湍愦蚵牽纯从袥]什么合適的事情可以做?！?/br>
    “真的嗎？”

    “當(dāng)然的，人要走出來才有希望，對你，對妞妞都好。我跟強(qiáng)生也是這么說的，說過好幾回了，他總是覺得來城里沒譜，其實(shí)沒有什么譜不譜的，只要你肯干活，都餓不死，對不對？”

    “嗯嗯，”看到飛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同她呆在城里，她懸著的石頭算是落地了，“所以我今天想去找工作，妞妞陪我去。”

    “嗯，也好，或者等周末，我陪你們?nèi)?？你們兩個都剛來知州，會迷路?！?/br>
    “不會，不會，我們都識字，所以不用擔(dān)心，不會丟的?！?/br>
    梁美清這么說來，飛虹也就不再堅(jiān)持，妞妞這小鬼頭，聰明著呢。

    “我這邊也打聽著，嫂子，不要擔(dān)心，能找到工作的。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不像從前，一切都會很好?！憋w虹道。

    “嗯嗯。我們今天順便去看看房子，聽說城什么村的房子很便宜，去租一間，夠我們母女倆住就行。而且我也想把mama接來跟我們一起過，到時候他們祖孫倆睡床，我睡地板。”雖然是親戚，梁美清覺得該表態(tài)的還是要表態(tài)。

    “嫂子，你不要著急找房子，我公公婆婆都是很好的人，而且——”飛虹四處望了望，靠近梁美清小聲道：“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我在這個家里還是有一定話語權(quán)的，別怕……”

    兩人都笑起來，梁美清只聽懂了后半句，小姑子的意思是說她說得上話，但是也不好，一大家子人的，即便就是小兩口自己過，她也不好太過打擾，這樣會破壞家庭關(guān)系。

    “回頭你如果要找房子，不用自己去，找中介，什么樣的需求，什么樣的價位跟他們一說，我們等著去看房就行了?！憋w虹普及道。

    “那個什么中介，得花錢吧？”梁美清弱弱地問。

    “啊，那是當(dāng)然的?！憋w虹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用自己的思維和做事方式去度量思考與她經(jīng)濟(jì)條件差距甚大的嫂子的事情，她們沒有余錢去找中介，只能花時間自己去找房子。

    她歉意地笑了一下，對梁美清道，“不找中介也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找，不要著急。”

    “好的?！绷好狼搴芨吲d，她感受得到蘇飛虹的真心實(shí)意，其他的一切細(xì)枝末節(jié)都不重要。

    “還有，如果接你婆婆來呢，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yàn)，農(nóng)村老人來城里多半不習(xí)慣。所以慢慢來，你們先穩(wěn)定下來再說?！?/br>
    “嗯，我會和mama和強(qiáng)生商量的?！?/br>
    看著花園里埋頭苦讀的蘇敏，自亡夫走后，梁美清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吃早飯時，飛虹在飯桌上當(dāng)著公公婆婆的面，說起了這件事情，院長和教授都十分贊賞。秦奶奶深知這不是難纏的親戚，了解梁美清的顧慮，可憐她們孤兒寡母的，當(dāng)場表態(tài)道：“舅媽有什么幫忙的地方就盡管開口，要留下來，妞妞的學(xué)校也不用擔(dān)心，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下來。不要著急找房子，先安心找工作，你們愿意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br>
    蘇敏真的很感激這一家人，但是人家說歸說，她們這些窮親戚也要有自己的自覺。

    白天母女兩個去找工作。

    飛虹上班前，蘇敏跟她聊過旗袍店，飛虹在感嘆她真是個鬼精靈，連她都還沒想到這邊去，這丫頭倒是想到了。

    蘇敏并沒有得到地址，飛虹說她跟老板熟悉，不用大老遠(yuǎn)跑一趟，她會去打聽。

    梁美清看蘇敏坐公交車熟門熟路的，假如女兒不是在她身邊長大，她還以為蘇敏來過城里。蘇敏看出了母親的疑慮道，“出來之前表哥教過我。”

    “我們妞妞就是聰明。”梁美清夸贊道。

    她們在報攤買了一份地圖，這樣不會走冤枉路。

    兩人打聽到知州有條婚紗街，直奔那里。做婚紗也挺好的，但是不能總是只會踩縫紉機(jī)，得去想辦法學(xué)設(shè)計，才有出路。

    這時候國內(nèi)婚紗剛剛興起，影樓門面普遍不大，這是后來大影樓的雛形。蘇敏知道，他們很多婚紗都是從蘇州進(jìn)來的，有一些大影樓也會自己做婚紗。

    第一次見婚紗店的梁美清顯然是被玻璃櫥窗里的婚紗吸引了，白色婚紗，露出肩膀，穿在模特身上都那么好看，更不要說是有血有rou的真人了。不過像她這樣的人，也就是看看而已。

    蘇敏也會跟著看看這些婚紗的款式，和十幾年之后的比，有哪些不同。

    她們一家家婚紗店看過去，基本都是招門市和化妝，沒有人招車工。在婚紗一條街的盡頭，有一家專門賣婚紗的店鋪，并沒有貼出招工，但是梁美清不甘心地上前去詢問，“老板娘，您家要招車工嗎？我會做衣服，懂裁剪，也會量尺寸……”

    約莫四十歲打扮入時的老板娘打量了她一會兒，道：“你留個聯(lián)系電話吧，馬上入秋要招人了，我晚上回去合計合計，給你回話，怎么樣？”

    梁美清很高興地留下了電話，這個看來有戲。

    她出來跟蘇敏說半天，蘇敏不敢打擊她，還得跟著一起高興，現(xiàn)場找這樣的臨時工種，留電話等通知基本等于沒戲。

    母女兩人繼續(xù)找。

    太陽很是毒辣，梁美清怕蘇敏中暑，買了一瓶水，兩人一起喝。

    她們走到一片民國時代的西式建筑前，蘇敏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huán)境，這里后來應(yīng)該成為了國內(nèi)著名的旅游景點(diǎn)。巷子里到處是小店，已經(jīng)有了商業(yè)的氛圍，賣古玩、買特色小吃、花店……

    青藤爬墻，窗子里開出紅艷艷的三角梅。

    寧靜的小巷里，充滿歷史與煙火的氣息。人們絮絮地用本土方言低聲談笑著。

    梁美清和蘇敏到處到處逛了逛，權(quán)當(dāng)光觀。踩在青石板上，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蘇敏倒是喜歡這樣的地方，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沒有熱烈與張揚(yáng)，也沒有焦躁和浮沉，有的只是恬淡安然。

    巷口有家旗袍店，蘇敏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們的玻璃窗上貼著“招學(xué)徒”二字，梁美清想也沒想就進(jìn)去問工，蘇敏也跟著進(jìn)去參觀。

    店鋪裝飾得古色古香，很有格調(diào)，《斯卡布羅集市》的歌聲從留聲機(jī)里傾瀉而出，店里有幾個富太太模樣的人在量尺寸，穿著旗袍的店員和她們低聲談?wù)撌裁础?/br>
    年輕時候做學(xué)徒那會兒，梁美清聽師傅講過做旗袍，很講究的事情，從面料到設(shè)計再到裁剪都十分費(fèi)工夫。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學(xué)是否還來得及，也不知道老板會不會嫌棄她年齡太大。

    老板娘是個約莫六十歲的老人，但保養(yǎng)得極好，她給蘇敏一種錯覺，以為她和這些建筑一樣，是從民國時候走過來的。不過掐指一算，六十幾，也確實(shí)是在解放前長大的。她化了濃妝，玫紅色的口紅配上玫紅大花色的旗袍，身材略有些臃腫，卻一點(diǎn)也不違和。盤發(fā)，加上夸張的珍珠耳飾，更添了幾分雍容華貴。

    梁美清開口就問：“老板娘，您這是招學(xué)徒嗎？”

    老板娘也搭腔，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個女人是剛從鄉(xiāng)下來的，但她前前后后還是把她打量了一翻才用軟軟的聲音道：“大妹子，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是做裁縫的，會裁剪，也會量尺寸?！?/br>
    老板娘笑了起來，滿臉皺著，看著卻很是親和，“很好很好，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哦，這個是我女兒。”梁美清如實(shí)相告。

    “女兒都這般大了啊，我當(dāng)是meimei呢。”老板娘看了一眼蘇敏后道，“那是想在知州長呆嗎？”

    “對的，長呆?！?/br>
    “嗯，”老板娘點(diǎn)著頭，“那我們來這邊談?！?/br>
    老板娘把她引到會客室，這里安靜。蘇敏沒有跟過去，這等于正式面試了，她不宜參與。而且她看得出來，這老板娘的臉上寫著大寫的滿意。

    “那我跟你講哈，我們這里上班呢是需要晚班的，工資一開始的話，不高，一個月給你600這樣子，假如你勤快，活又干得好，又會拉生意，那我當(dāng)然會給你高的工資；那么假如說，你不會干，又懶，還整天成天給客人臉色看，那就我也會不客氣的。我們是丑話先說在前頭，明白的吧，大妹子？”

    梁美清頻頻點(diǎn)頭道，“嗯嗯，是是?！?/br>
    “我看你是個老實(shí)人，底子又好，如果想學(xué)做生意，又想學(xué)這門手藝，那就明早來上班吧?！崩习迥锏?。

    “好的，那我明天來?！?/br>
    來得太突然了，梁美清都沒來得及思考，她居然找到了工作，而且600塊一個月，這么多的工資，以后還可以加錢。她有一種被餡餅砸中的感覺。

    出去后，母女二人平淡地交流了一下，走到老遠(yuǎn)，兩人才大肆歡笑，擁抱在一起。真的太值得高興了，梁美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小巷太多，路況復(fù)雜，蘇敏自己本就是個路癡，吃夠了認(rèn)不到路的苦頭。她怕自己的mama也跟她一個樣，所以提醒梁美清要記住沿途的一些標(biāo)志。

    事實(shí)上，讓蘇敏再來一次，她肯定找不到這家旗袍店。

    ☆、第20章（捉蟲）

    梁美清找到工作，秦家老小都跟著高興。

    梁美清稍微講了一下環(huán)境，蘇飛虹就明白，他們找的是同一家店，她下班時還打電話去問了問，說是要招人，本打算讓梁美清去面試，現(xiàn)在看來不用了。

    這么說來，她和這家旗袍店有點(diǎn)緣分。

    下午，蘇敏繼續(xù)補(bǔ)功課。

    梁美清想著的是，得去找房子，該搬出去了，還有她要回一趟鄉(xiāng)下，回去把以前接的活兒給做完，做人做事理應(yīng)有頭有尾。

    第二日梁美清起了個大早，她不熟，怕走錯路，坐錯車之類的事情發(fā)生，耽擱了上班時間。畢竟第一天上班，遲到不好。

    結(jié)果，她到得很早，在門口站了很久，才有個店員模樣的人來開門。那人不住地打量著梁美清，好一會兒才招呼她進(jìn)去。

    旗袍店總共有三個店員，連老板娘四個人。在梁美清看來是個大店了，店內(nèi)掛著各式各樣的旗袍，另一個門面里陳列著各色布匹，里間的案板上堆滿了等待裁剪的料子。

    城里原來這樣流行旗袍嗎？街上都沒有人穿過。

    梁美清不懂這些，也沒敢問，剛來只管做事情就好。

    老板娘十點(diǎn)多了才來店里，幾個店員管她叫梅姨，梁美清也跟著叫，總沒有錯。梅姨看到梁美清來上班，心里很是高興，挑了一條旗袍，讓她換上，讓一個叫阿鳳的店員幫她化妝盤發(fā)。

    梅姨站在化妝鏡前給梁美清講課：“手工旗袍，整個知州就我們一家店鋪，我們的客戶都是高端客戶，有品味和追求，并且有錢的人才會選擇旗袍。我敢說這個城里80%的富太太衣櫥里至少收藏了兩件我家的旗袍，為什么？因?yàn)槠?、好看、有氣質(zhì)，不僅她們喜歡，她們的老公更喜歡……”

    梅姨笑得意味深長，她繼續(xù)道：“來店里上班的首要任務(wù)是服務(wù)好這些富太太們。首先我們要有儀容，衣服要賣給人家，自然得我們先穿得好看，好看不僅是身材，還有妝容、頭發(fā)、配飾。旗袍最能體現(xiàn)的是女人的氣質(zhì)、韻味和風(fēng)情……”

    梁美清化好妝出來，所有人都被驚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