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陳郁金忙完后,將孩子交給了婦人照顧,看著夏疏桐,不解問道:“小姐,您……為什么要這么幫我們?” “孩子的病能治好嗎?”夏疏桐不答反問。 陳郁金點了點頭,卻依舊滿臉郁色。 “要多少銀子?”夏疏桐知他的為難。 陳郁金面上微微閃過一絲希望,很快又暗寂了下來,“很多。”多到他都不敢說。 “那是多少?”夏疏桐問道。 陳郁金看著她,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可能會出手幫他們嗎?抱著一絲希望,他終于開口道:“我這孩子生來體弱,之前受過大寒,現(xiàn)在至少要三支百年的人參來調(diào)理身子?!标愑艚鹫f到這,有些哽咽,“百年人參,一支就要一百兩?!?/br> 這個價還不是上好的,只是中下的,可他別說百年的了,就連五十年的人參都買不起,平日里只能買一些二三十年的,每次攢下一點錢,都只能買那么一小截,還得往稀了用,現(xiàn)在他的兒子可以說只是吊著一口氣在罷了。 夏疏桐沉默片刻,將懷中的五十兩銀票掏了出來,昨日秋一諾給了她二百兩,一百兩她偷偷還了回去,還有五十兩給了海東青,現(xiàn)在就剩這么多了,她道:“我這里只有五十兩現(xiàn)銀,剩下的我會想辦法?!?/br> 陳郁金訝異地看著她,就連坐在床邊照顧孩子的婦人都震驚地看了過來,二人似乎都難以置信夏疏桐會這么幫他們。 “五十兩夠你們撐多久?”夏疏桐繼續(xù)問道,眉都沒皺一下。 陳郁金唇張了張,“正常用量的話,半個月?!蔽迨畠少I上半支百年人參,可以用半個月,可他的孩子至少需要靠人參調(diào)養(yǎng)上三個月才行。 “那行,你們先用著吧?!毕氖柰┑?,“半個月內(nèi)我會把剩下的銀子給你們送來?!彼龝诎雮€月內(nèi)籌到錢。 陳郁金轉(zhuǎn)過頭,和床上的婦人面面相覷,一會兒后,陳郁金忽然對著夏疏桐重重跪了下去,“小姐,若能救活小兒之命,您的大恩大德,我陳郁金定沒齒難忘!”說罷,朝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木棉本欲去攔,可見夏疏桐沒發(fā)話,便不動作了。 婦人這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奔過來在陳郁金身旁跪了下來,待要磕頭,夏疏桐卻朝木棉使了眼色,木棉連忙過去攔,也是,這婦人看著身子也太弱了些,要真磕上幾個頭說不定就得暈過去了呢。 夏疏桐看著婦人,禮節(jié)性地問了一下陳郁金,“這位是……” 婦人低著頭,有些往陳郁金身后依了去,顯然是很依賴他的。 陳郁金介紹道:“這是賤內(nèi)?!?/br> 夏疏桐頷首,“陳夫人?!?/br> “小姐客氣了?!眿D人垂首道,“您喚賤妾桃之即可?!?/br> 夏疏桐莞爾一笑。 這桃之本是陳郁金身邊的丫環(huán),小了陳郁金十歲,原是陳郁金奶娘的女兒,陳郁金奶娘病逝后,桃之就留在陳郁金身邊當了丫環(huán),后面讓陳郁金娶了做妻子。 堂堂北梁朝藥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巨頭——陳氏藥行的嫡長孫,竟然娶了身邊一個無父無母的丫環(huán)為妻,夏疏桐心中嘆了口氣,不過是陳家欺他幼失親母罷了。 陳郁金自幼聰穎,對上萬種藥材有過目不忘之能,少年時便得了一位隱世藥師的青睞,習(xí)得妙手回春之術(shù)。這般奇才,卻在學(xué)成歸來后頻頻受到繼母的迫害,最終被除族,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前世,陳郁金無錢買藥參,求遍族人,卻無一人施以援手,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愛子無藥而亡,愛子死后,桃之也在不久后抑郁身亡。陳郁金痛失所愛,沉寂了十年。十年后,他突然出現(xiàn),用一種殘忍而慈悲的方式報復(fù)了陳家,在短短數(shù)年時間內(nèi)讓陳家?guī)捉鼫缱濉?/br> 第12章 兇宅之約 陳郁金是以怪醫(yī)的名號重現(xiàn)在世人眼前的,他那一手醫(yī)術(shù)可謂華佗再世,可是他救病患,不收任何財物,只要人頭——陳家人的人頭。 于是,陳家人的人頭自有求醫(yī)的病患或是他們的親屬一顆一顆地送來,他救活了一個又一個不認識的人,每救活一人,陳家就會先死一人。他的雙手沒有沾染上半滴陳家人的血,可所有的陳家人都是因他而死,而活著的人,都活著惶惶不可終日當中。 最后,就連陳家的私生子、甚至jian生子的人頭都有人給他送來,有人甚至養(yǎng)著陳家人,讓他們生下陳家血脈,嬰兒一被生下,立刻有人高價買下,然后頭被割下給他送來,幾近病態(tài)。期間官府曾數(shù)次插手,都無法制止。 當年,夏疏桐也曾去求過這陳郁金,請其為她中風(fēng)的外祖母針灸治病,可任憑她如何萬般懇求、重金相誘,陳郁金皆一臉冷漠,不肯松口,還命人將她趕了出去。他們堂堂護國公府,如何做得出殺人救命之事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陳郁金瘋癲自盡,一代怪醫(yī)的傳奇自此落下帷幕。 夏疏桐默默地看著他,現(xiàn)在的陳郁金還沒瘋狂,他還有溫柔的妻子陪伴在身邊,病重的兒子也有治愈的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不過尋思間的事,夏疏桐很快斂了悲憫的神色,看著陳郁金道:“我之前,是準備去西郊辦一件很重要的事的?!?/br> 陳郁金微愣,繼而有些愧疚道:“是陳某耽誤小姐大事了?!?/br> “我現(xiàn)在沒時間去了,想請你幫我代辦?!?/br> 陳郁金只猶豫了一瞬,便答應(yīng)了,“小姐請說?!本退闶亲屗⑷朔呕鹩秩绾??他也要去。 夏疏桐正欲開口,陳郁金卻忽然打斷了她,轉(zhuǎn)而對桃之道:“之之,你去買半支人參回來吧?!彼麑⑹种械你y票給了他的妻子。 桃之頓了頓,隱忍地看著他,她知道,他是不想讓她聽到一些什么不應(yīng)該聽到的話??墒?,不論她要他們做什么,他們都無法拒絕她,他們沒得選擇。 夏疏桐看出了這二人的顧慮,笑道:“我要你們做的事情,絕不是什么傷天害理或者犯法之事,只是想請公子出面,代我買下一座宅院。” 二人一聽,齊齊松了口氣。 陳郁金揮了揮手,讓桃之出去。 “木棉,你去門口守著?!毕氖柰┓愿赖馈?/br> 木棉道:“那小姐,您有事叫我,奴婢就在門口?!?/br> “嗯。”夏疏桐頷首。 木棉將門關(guān)上后,夏疏桐道:“公子也知道,我如今尚年幼,又是姑娘家,許多事情不便出面,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為我代理。” “姑娘請說,鄙人一定盡力而為?!?/br> 夏疏桐緩緩道來,“在西郊有一座兇宅,是之前一官家養(yǎng)外室之用,后來那外室讓主母逼死,在井邊的槐樹上吊了,當時那外室已懷胎九月,即將臨盆,一尸兩命?!毕氖柰┱f到這,頓了頓,“后來,這兇宅輾轉(zhuǎn)幾手,可是每個住進去的人家都能聽到夜半從井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極為兇猛。一晚,一位宅主的幼子聽到啼哭聲,大膽地去了井邊。片刻后,突然從井邊傳來了幼子的慘叫,宅主匆匆跑出去一看,便見幼子倒在井邊,被開腸破肚,那血從井邊延至井中,將井水都染紅了?!?/br> 大白日的,夏疏桐刻意壓低的聲音聽得陳郁金一個男子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夏疏桐輕笑道:“公子害怕?” 陳郁金連忙斂了心神,正色道:“我相信,世間無鬼神。小姐說的故事,其中只怕以訛傳訛居多?!?/br> 夏疏桐笑,心思這陳郁金倒不是太迂腐的人,也不再迂回,直言道:“我想請你幫我買下這座宅子,用二十兩銀子?!?/br> “二十兩?那宅子有……”陳郁金正想問那宅子有多大,可是一想到是兇宅,便沒往下問了,有些兇宅,就算是倒貼也是賣不出去的。 “興許不用二十兩,多的是你的了?!毕氖柰┑?,“我待會兒就給你送銀子來,孩子的病要用到的銀子,該花就花,不必節(jié)省,交給我便是?!闭f罷起了身,也不多留,她要抓緊時間。 陳郁金連忙起身相送,直到夏疏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他還立在原地發(fā)呆,他實在難以置信,居然會有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愿意這般毫無保留地幫他。 夏疏桐帶著木棉離開客棧后,看了看,又走進了一家九鼎當鋪,這是另一間分店了。 夏疏桐又爬上了柜臺,她知道今日要花些錢,是以早上出門前打扮的時候,專挑了些值錢的首飾戴,也不嫌累贅。 她笑著對店鋪伙計道:“我要買個很漂亮的首飾,先在這里當幾個不喜歡的,過幾天我娘親會贖回來的。”她說著,將腕上的赤金雙鈴鐲和翡翠玲瓏鐲先后褪了下來,又從腰間解下了一塊雙魚鏤空白玉佩,正撥著髻上的玉簪,忽地身后傳來一聲清潤的嗓音,“二姑娘這是又缺銀子了?” 夏疏桐驚得手一顫,玉簪掉了下來落在她肩上,又往地下墜去,秋一諾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將玉簪遞到了她跟前。 夏疏桐后知后覺,接過來后連忙撥了撥了身下的長裙,想將身前這些準備活當?shù)氖罪椊o擋住。 她這掩耳盜鈴的動作看得秋一諾唇角含笑,他將夏疏桐輕輕抱了起來,她的這些家當就這么顯露在了柜臺上,夏疏桐臉都紅了。 秋一諾將她輕輕放了下來,拿了柜臺上的兩個鐲子給她戴上,又將玉佩放到她手中,語音帶笑道:“又缺銀子了?” 夏疏桐低著頭,乖巧地將手上的玉簪子簪回了頭上,心中有些羞惱:怎么又碰到他了,這下該怎么辦呢? 秋一諾朝身后的秋墨招了招手,秋墨會意,將懷中的銀票掏了出來,問道:“少爺,要多少?” 秋一諾繼續(xù)勾了勾手,秋墨便將全部的銀票遞到了他手中。 秋一諾接過,蹲下后將銀票遞到她跟前,“要幾張?” 夏疏桐抬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秋一諾的聲音很少這么溫柔,至少她從來沒見過這么溫柔的他,這會兒不免有些恍神,也不知該如何和他解釋。 “十張夠不夠?”他問道,相當?shù)啬托?。他決定,此生要養(yǎng)肥她的人,更要養(yǎng)肥她的膽子,不能讓她再跟前世那樣,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話都說不清。 夏疏桐聽了他這話,連忙搖頭,又點了點頭,一會兒又搖頭。 秋一諾失笑,夏疏桐不免看呆了,她記得,這秋二少爺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后,都很不愛笑的。還是他小時候其實也是愛笑的,只是她都沒什么機會看到? “怎么了?”秋一諾問道,他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在想前世的他嗎?他后悔了,前世應(yīng)該多對她笑笑才是,只是以她前世膽小的性子,他怕自己笑一下都能嚇得她三天睡不著覺。 “我、我……”夏疏桐咬唇,猶豫后道,“秋二少爺,我能不能和你再借三百兩呀?到時,還有之前的二百兩,我一起還給你?!边@話問出來,也是很難為情了。 秋一諾唇角一勾,抽了三張銀票來給她。 夏疏桐連忙接過,又有些小心翼翼道:“秋二少爺,今日的事,你能不能也為我保密呀?” “不可以?!鼻镆恢Z雖然否定,聲音卻是輕輕的,“除非你叫我一諾哥哥。”適當?shù)亻_一下玩笑,應(yīng)該能緩和一下自己前世在她心目中不茍言笑的印象? 夏疏桐愣了一下,很快便笑了,“一諾哥哥!謝謝一諾哥哥!”原來秋一諾小時候這么好說話呀,一點都不兇! 她連喚兩聲,秋一諾心生愉悅,她的聲音很好聽,脆脆甜甜,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無憂無慮。 秋一諾唇角彎彎,“這么晚了,還不回去?” 夏疏桐一看,確實,太陽都快下山了,她連忙道:“那我就先回去啦!”說罷福了福身,和木棉出了當鋪。 只是出了當鋪,她卻是往悅來客棧趕去的。到了廂房后,她將三百兩都給了陳郁金,道:“這三百兩你拿來買人參吧,前面給了五十兩,你買完兇宅后剩下的留著自己開銷。記得,最晚明日就要將兇宅買下,后日是初一,你午時過后在白馬寺的后山林等我……”夏疏桐又仔細交待了一下具體的位置。 每逢初一十五,夏府的女眷們都會去城西的白馬寺上香,經(jīng)常一呆便是一整日。 待夏疏桐和木棉回到茶樓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柳氏見了她松了一口氣,“桐桐你跑哪去了?”她剛剛才和莊氏分別,一下樓就聽說夏疏桐帶著木棉逛街逛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差點沒急死她。 夏疏桐是小跑回來的,這會兒還有些喘氣,笑道:“我剛剛在茶樓里吃東西,聽先生們說書呢,一不小心給聽入迷了,這才趕緊跑回來了!” 柳氏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呀,下次可要帶多點丫環(huán)和婆子才行?!?/br> “我知道啦,三嬸,你可別跟我娘她們說呀,我以后不亂跑了!”夏疏桐抱著她的手臂撒嬌。 “知道啦!”柳氏笑道,有些心虛,不說自然是好的。今日之事,確實是她有些疏忽了,她跟小姐妹聊得熱火朝天,女兒一直在一旁睡著,她看著心安,都忘了二房這個了。 柳氏不說,夏疏桐的丫環(huán)嬤嬤們自然也不會主動說,若是說了,深究下來也是她們做下人的失了責(zé)。 第13章 白馬寺 初一這日大早,夏府的女眷們便坐了馬車前往白馬寺。 白馬寺坐落于城西,是定安城內(nèi)最大的寺廟了,因著地理位置便捷,既不用出城又不用攀山,是以城中女眷們都喜歡來這兒,尤其是夏冬兩季酷熱酷寒之時,香火更是鼎盛。 因著夏馥安還在禁足期,史氏月事未完,二人都沒有出來,秋氏便負責(zé)帶了夏疏桐,一路照顧她。夏疏桐心中歡喜,又有些緊張,她真想讓秋氏喜歡她,或者讓她看出一些她們母女倆相似的端倪來,只是又不敢胡亂表現(xiàn),怕弄巧成拙惹了她厭煩,故而一路都安安靜靜的。 馬車走得十分平穩(wěn),夏疏桐和秋氏坐在主位上,兩邊的長椅分別坐著三房和四房兩對母女,因著天氣炎熱,四房的小少爺并沒有一起跟來。 夏疏桐和三房的夏華珊二人性子都有些安靜,只有四房的夏舒巧活潑些,這會兒正跪在座上,趴在窗邊興趣地看到窗外的景致。 她小身子晃個不停,洪氏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對兩個嫂嫂寵笑道:“我家這個就是坐不住,她要是有桐桐和珊珊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秋氏笑道:“那是安安沒出來,那丫頭要是出來了,指不準怎么皮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