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不,不要。 我的眼睛倏然撐到最大。 巨大的毛氈下面是只由手指粗細的鐵絲做成的鐵籠子。 房間昏暗,沒有窗戶,那籠子里什么都看不見,只依稀分辨出里面臥著模糊的一團,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麻子臉見我的反應,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你不是最擅長舞蹈嗎,巴高斯?進去吧,我們期待著欣賞你與它共舞?!?/br> 第25章 鐵籠子猛然打開,我連抗拒都來不及就被一股大力推搡進去。 “美麗的舞蹈家,該輪到你登臺表演了。” 麻子臉吃吃笑著把門合上。 身后傳來鐵鏈纏繞的聲音,然后是幾個人紛亂的腳步聲,房間的門被拉開,現(xiàn)出一道光影,然后關上。 一切復歸于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我的心跳驟然放大,似乎成為這個房間唯一一點鮮活的東西。我聽到隔壁斷斷續(xù)續(xù)的豎琴聲,第一反應是大聲呼救,可聲音正欲破口而出,卻被嘴巴里堵得嚴實的布生生堵住。 我用右手一點點費力拽出嘴里的布,就在這時,感覺對面有什么動物順著自己的動作輕輕晃了一下。 全身的血一瞬間都沖上大腦,我站在原地再不敢亂動。兩眼盯著對面,神經像一根繃得死緊的弦。 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什么?不是魔鬼,也不是地獄,而是未知。 我曾經看過很多關于人在逆境中逃生的故事,可從來不明白在逆境中的滋味究竟是怎樣的。然而此時此刻,我終于有點理解這種瀕臨崩潰的心境——周圍的一切都在提醒你,你已經沒有活路了,你肯定會死,你應該感到絕望。 可是我還記得,在不久以前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有人跟我說過一個道理。 他說,很多事情,只要你相信,它就會成真。 想起這句話,不知怎的,我鼻尖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那個人仿佛就立在眼前,不遠不近地對我輕輕微笑,連眼角眉梢都落滿溫柔。 我狠狠咬一下嘴唇,尖銳的疼痛讓模糊的神智再度清醒過來。 弗朗西斯科啊弗朗西斯科,你怎么可以放棄希望?你怎么可以在這種時刻不爭氣地倒下? 突然間,鐵籠子微微震顫,我心里一驚,連忙用左手扒住鐵籠邊緣。 一股熟悉的腥臊味撲鼻而來。 對面的黑影對著我伸展開來,變得更大。隨著這個動作,它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四肢、頭顱、軀干……看得出來,這是只大型哺乳動物,目測下來,身形至少有兩米半長[1]。 它一動不動盯著我,眼里閃著詭譎的黑色光澤。 我的頭皮開始一點點發(fā)麻。 仿佛感覺到了我的恐懼,就在這時,它突然朝這邊移了一小步。 我倒吸一口氣,這種架勢,獵豹?老虎?還是獅子? 見我仍然毫無反應,那野獸更加肆無忌憚,又飛快靠近兩步,身子伏地,做出一副準備攻擊的姿勢。 這下它離我不過幾步的距離,我終于看清了它的樣子。 一只相當健壯的雄獅! 接近兩米半的巨大身形,看起來極具殺傷力的矯健四肢,以及饑腸轆轆、充滿渴望的眼神,很顯然,這只獅子不是關在動物園里的懶洋洋的廢物,它從容不迫的動作和咄咄逼人的氣勢,無一不宣告著它是真正的叢林之王。這么近的距離,我甚至能聽見它嗓子里逼出粗粗的呼嚕聲,讓人不寒而栗。 這個狀態(tài),它隨時都可能取我性命。但是跟獅子rou搏,我必死無疑。 我的大腦開始瘋狂運轉,一定有辦法可以智取。不論是人還是動物,沒有無堅不摧的,總有些方法可以利用。 剎那間,我腦中靈光一閃,猛然想起過去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 我很喜歡旅游,因而也喜歡訂閱旅游雜志,其中就包括《國家地理雜志》。有一期講美洲野生動物,一篇文章的作者是位攝影師,講述的正是他在一次拍攝美洲獅不小心被獅子盯上,又成功脫險的親身經歷。 如果被獅子盯上,那作者說,首先,不能逃跑。 吼—— 大概是聞到了我身上的鮮血味道,眼前的獅子興奮地咆哮一聲,涎液順著嘴邊流下。 我立刻吃力地將自己身上的外袍扯開,骨折的右手護在胸前,用左手將衣服撐到最大——作者說,獅子一般對身形較大的動物有所忌憚。 果不其然,雄獅雖有些不解,可是原本攻擊的勢頭稍減。趁此機會,我忙轉頭看一眼纏在鐵籠上的鎖鏈。 然而再一回頭,我卻發(fā)覺它似乎離我更近了一點。 我的心一緊。不行了,得用第二招。 “滾!你他媽的滾開!你這頭沒用的骯臟的畜生!”我用自己最惡毒的音調大吼,同時揮起拳頭在它面前晃來晃去。 雄獅對我兇神惡煞的模樣有點措手不及,嚇得微一縮腦袋。它連退兩步,再不敢上前,只在原地不耐煩地來回走動。 ——遇到獅子,不能蹲下,而應站穩(wěn)腳跟,揮動手臂,大聲叫喊,起到威懾作用[2]。 冷汗讓手心濕得厲害,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拖延多久,但是生平第一次,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可以成為這樣勇敢的人。是不是真的如亞歷山大所說,只要相信,我就可以做到。 我精疲力竭地慢慢靠上鐵籠子,脊背火辣辣的疼痛不斷提醒著我自己還活著。 隔壁有人開始撒酒瘋,我聽到男人們起哄的聲音,女人們打趣的聲音。 我不禁笑了。即便這樣,我都堅信自己會活下去,是不是太傻? 沒有人能看到我的笑容,可是我并不難過。 如果,如果即便這樣,我都可以活下來,那么是否可以給我個理由,讓我相信亞歷山大今晚會平安無事? 我用骨折的手在胸口虔誠地畫了個十字,然后輕聲自語。 上帝,如果你還記得這個被你遺忘在幾千年前的人,我只愿你替我完成一個心愿。 保佑亞歷山大平安。 “……送給你的這個男孩怎么樣?”忽然,我聽到隔壁一個人洪亮的嗓門,是納巴贊。 “你是說巴高斯嗎?”另一個聲音慵懶道,但好像很不情愿回應似的,“湊合。” 我呆呆愣住。 這個聲音很低很小,但大概因為這個房間太靜,還是被我捕捉到了。這個聲音我不會聽錯,因為在耳邊重復了太多次,這是亞歷山大的聲音。 納巴贊不太肯定地確認道:“陛下不喜歡他?” “不喜歡?!眮啔v山大回答得很慢很干脆。 這一瞬間,這座處于黑暗的房間里沒有任何變化,可是我的心有點疼。 “為什么?”納巴贊似乎很失望,“陛下,我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半路把他給劫回來的?!?/br> 亞歷山大滿不在乎地輕笑一聲:“沒什么,過去人人說他長得美,有點好奇而已?!?/br> “但是巴高斯的確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啊?!奔{巴贊道。 “天賦?和他一樣的小男孩千千萬萬?!眮啔v山大低沉清洌的聲音里帶了一絲不以為然,“我覺得,大流士的眼光,真的很差勁。” 我怔怔低頭,看著還放在胸口保持祈禱姿勢的右手,手腕紅腫丑陋,衣衫臟得發(fā)皺。我想扯出一個笑,可是努力半天,還是失敗了。 心口好像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疼的人要死,可是卻碰都不能碰。 原來我在他眼中是這樣的。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以為,還以為……至少不會那么不堪入目。我還以為我做了那么多至少可以對他有點意義,至少在記憶里的某些片段,他于我是無法取代的分量,至少我真的那么相信他,那么那么用力地去相信他。 淚水終于不可抑制地滑下來。 亞歷山大。 我對于你來說,究竟是什么。 一個很差勁的侍從? 一個很任性的仆人? 抑或一個可有可無,或者根本就是多余的空氣一樣的人? 我滑坐到地上,抱住頭,什么也不想再聽。 雄獅逼人的嘶聲越來越近。 我突然覺得,現(xiàn)在就算立即被野獸咬死,我也不在乎了。至少我不會再顯得那么可笑,那么絕望。 是的,一輩子那么短,但是不管再困難,不管再痛苦,我也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絕望過。 就像是……就像是……你覺得可以奉為信仰的東西完全坍塌了。 就像是一覺醒來,你一直信賴的人遠走他鄉(xiāng)。 就像是有一天,你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轉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你用盡力氣的喜歡,只為換來他那一句謝謝你。 雄獅嘶吼一聲,巨大的身軀撲向我。 我閉上眼睛。 我只是希望他平安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1]亞洲獅,波斯亞種,摘自百度百科“波斯亞種”和“亞洲虎”以及貼子“伊朗還有沒有野生亞洲獅” [2]參考來自“遇到野生動物時的逃生方法”,《這樣逃生最有效》。 第26章 我傷痕累累,滿身疲憊。這一瞬間,真的感覺沒什么意思了。 亞歷山大。亞歷山大。 此時此刻,他就在隔壁,可我感覺,他離我如此遙遠,遠的我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