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眉頭微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有幸得到此等夸贊，不過看到晏之揚他們臉上的傷口，心臟還是一片柔軟，同時又帶著微酸。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朋友為她受傷呢。

    沐想想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晏之揚顴骨上的那片淤青，柔聲問：“疼嗎？這附近有個社區(qū)門診，我?guī)銈內(nèi)ド宵c藥吧?！?/br>
    場面就這么忽然安靜了下來，沐想想莫名地看著自己面前這幾個身體驟然僵直的年輕人。

    晏之揚感覺到面孔被微微觸碰的麻癢，心中瘋狂嚎叫著開什么玩笑老子混江湖那么多年這點小傷算個屁啊沒骨折沒骨裂沒頭破血流去什么門診南哥您老人家今天吃錯藥了嗎！

    但他什么都沒說。

    于是a市某社區(qū)居民，就在當(dāng)天傍晚得見了一番奇觀。

    一大幫年輕英俊的少年人忽然出現(xiàn)在了門診處，除了前頭領(lǐng)路的那個昂首挺胸外，剩下的所有人無不紅臉低頭，神情羞澀，讓干啥干啥，比鵪鶉還懂事乖巧。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中的不良少年們【舉起粉拳】：討厭南哥你突然這樣人家會害羞啦！

    第十六章

    深黑色的摩托如利箭出弓，引來無數(shù)路人驚嘆回首，最終穿過高樓密布的現(xiàn)代化街道，停在了一處靠近城中村的窄巷里。

    這里距離沐家不近，步行大概還需要八分鐘，喬南每次在這換乘十一路都覺得相當(dāng)糟心。

    但想到那位說話柔弱無力仿佛風(fēng)吹就倒的沐爸，他還是黑著臉爬下了車。

    臉稍微不那么紅了，羞憤卻還在。

    因此今天他連邁開的腳步，聽起來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門口，對上老樣子坐在外頭頂著冷風(fēng)編東西的沐爸抬頭遞來的目光，他還是下意識放柔了神情。

    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喬南更憋屈了——沐家這一家子，從老頭到閨女，簡直生來就是他的克星。

    喬南能感覺到沐爸的視線在自己腦袋上停頓了片刻，和前天他剛剪完頭發(fā)回來時表情有點像，對方明顯很不習(xí)慣女兒驟變的形象。其實那天回來的路上，喬南已經(jīng)做好了要因為剪頭發(fā)遭遇一番詰問的準(zhǔn)備，畢竟這么多年來他早已習(xí)慣了和自己暴躁而強硬的父親相處。

    但沐爸沒有，不止如此，就連沐媽，也只是在整餐飯不停的偷瞄后，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問了一聲。

    這樣的家人，喬南本以為自己會覺得很輕松，但從那以后，他反倒更克制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餡的謹(jǐn)慎外，更多出了一種生怕傷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舊是拍開了身上的竹屑后費勁地起身一瘸一拐過來，想接女兒的書包：“回來啦？今天怎么有點晚??？”

    喬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臟又破的舊外套上，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處地方居然連布料都被磨開，鉆出了里頭黑乎乎的棉絮，質(zhì)感之差實乃喬南生平僅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不禁以此對比自己今天在商場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寫滿“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錯開沐爸朝書包伸來的手，將另外一只手上的紙袋塞進(jìn)了對方的手里。

    同時低聲解釋：“放學(xué)之后，跟同學(xué)出去逛了一圈?！?/br>
    沐爸愣了一下，提著那個紙袋回首看向錯開自己進(jìn)屋的女兒：“這是什么？”

    “給你的，街上看到就買了?！眴棠匣卮鹆艘宦?，腳步越發(fā)匆忙，進(jìn)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錢，是打折貨?！?/br>
    女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開袋子，慢慢掏出里頭的東西。

    一件溫暖蓬松的羽絨服。

    吊牌上1999的價格被人用筆劃了一道，旁邊潦草地寫了個六百。

    *****

    “太貴啦！下次不要給爸爸買那么貴的東西了，糟蹋東西，你們小孩子用錢的地方多，有錢自己多留點……”

    喬南發(fā)現(xiàn)平日里安靜沉默的沐爸話忽然變多了，一開始是讓他把衣服拿去退掉，喬南搞不懂他為什么明明看著外套的眼睛都在發(fā)光卻提出這種要求，拒絕了幾次并板起臉后，對方消停了一會兒。

    但新一輪的聒噪很快在對方洗凈雙手小心翼翼換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喬南剛開始還有點不耐煩，直到看到對方為了避免粗糙手掌觸摸到衣料而擺開的費力站姿。

    發(fā)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轉(zhuǎn)開目光：“就這么穿著吧，挺合身的?！?/br>
    沐爸很久沒那么開心了，照了半天鏡子后他還是戀戀不舍地決定將外套暫時收好洗過澡之后再穿。喬南無奈地任憑他拖著不靈便的腿滿屋子亂走，沒一會兒，收拾好東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現(xiàn)在了面前。

    喬南：“？”

    “你媽今天有晚班，估計會回來得比較晚?！便灏置嫔系南矏傔€沒退去，目光卻很閃躲，倒像是壯著膽子才說出的這番話，“想想，今天的晚飯，爸來給你做吧？”

    ??？為什么做個飯還得來征求他意見？

    從小習(xí)慣了被人照顧伺候的喬小少爺不假思索地點頭：“好啊?！?/br>
    他這一點頭，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廚房里他還沒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兒又確實不像在說反話，已經(jīng)坐在客廳里開始玩手機了。

    這一天的意外實在太多，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在做夢一般。

    殘疾人的世界很殘酷，這不僅僅體現(xiàn)在無法正常工作上。剛出事那幾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決心要跟命運抗?fàn)幍降?，家人雖然擔(dān)心他，但一直對此給予無條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著沐媽出門買東西的空檔偷偷爬起來想給一雙兒女做頓午飯，卻因為身體尚未完全康復(fù)的原因弄翻了鍋子。

    被熱油潑到的傷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滿小腿，從打從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讓他進(jìn)廚房。mama沒時間做飯時，小小的女孩哪怕搬來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動手。

    沐爸一直對女兒很順從，或許是憎惡自己的無用，任何能讓女兒開心的事情，他都會毫不猶豫去做。

    因此這長達(dá)七八年間，他真的再也沒有碰過鍋鏟，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開心，他絕不會朝女兒提出這個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臺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過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凈的土豆，先是遲緩的幾聲咚、咚、咚。

    而后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菜刀幾乎飛出殘影來。

    二十分鐘后。

    喬南被一股飄出廚房的異香勾得神思恍惚，視線硬生生從手機屏幕里拔了出來。

    *******

    晏之揚他們都是皮外傷，去社區(qū)醫(yī)院消毒之后就沒什么大礙了，沐想想送走這群似乎因為害怕看醫(yī)生而表現(xiàn)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時，被喬家擁擠的盛況弄得微微一愣。

    喬遠(yuǎn)山和喬瑞坐在客廳的大沙發(fā)上，周圍一圈都是人，他們似乎正在討論工作的樣子，沐想想進(jìn)門的瞬間談話就終止了。

    所有人轉(zhuǎn)頭看向門口，沐想想就認(rèn)出其中一個，叫小樓什么的，是喬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確定“喬南”對他們熟不熟，這會兒現(xiàn)發(fā)短信明顯來不及了，只能若無其事地忽略他們，朝明顯帶頭的兩個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場的所有人對他冷漠的態(tài)度都沒有表達(dá)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獨被他點名的喬遠(yuǎn)山和喬瑞目光一凝。

    喬瑞深深地看著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聲。

    喬遠(yuǎn)山則挺了挺腰，心中翻滾著激動：現(xiàn)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屬，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針鋒相對才是喬南以往的作風(fēng)，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兒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給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來啦？”

    又因為領(lǐng)導(dǎo)后遺癥下意識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東西啊，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個紙袋造型略微有點搶眼，實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話一出口喬遠(yuǎn)山恨不能立刻給自己兩拳：嘴怎么那么賤吶，兒子才給你點好臉色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問問問問個屁，非得讓他在外人跟前嘲諷你幾句才開心嗎？

    但預(yù)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來。

    換好鞋子的沐想想低頭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語氣特別平靜：“哦，這個是給你的?！?/br>
    說著趿拉著拖鞋過去，將手上的袋子放到對方腳邊：“……那我回書房寫作業(yè)了?！?/br>
    喬父并沒有對她的禮物給出任何回應(yīng)，加上客廳里人太多，她有點不確定該怎么對付，倒不如先躲為妙。

    轉(zhuǎn)身時不經(jīng)意撞上了坐在喬父旁邊的喬瑞的視線，沐想想微微一愣，因為對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神情似乎繃著什么內(nèi)容，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趕緊走了。

    客廳里，長久的呆滯之后，喬遠(yuǎn)山頭腦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個紙袋里的東西。

    外套抖開，還能嗅到毛絨獨特的味道，因為喬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廳立刻恢復(fù)了活躍：“哎喲，喬董，這不是xxx的當(dāng)季新款嗎？”

    “您兒子可真孝順啊，還特地給您買衣服?！?/br>
    “嗨呀我們家的那個討債鬼什么時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br>
    喬遠(yuǎn)山：“…………………………”

    喬遠(yuǎn)山：“？？？？？？？”

    喬遠(yuǎn)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驚了以至于根本無法給出任何回應(yīng)。

    見他不回答，客廳里有人還想再說，被身邊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閉嘴吧你。”朋友湊到他耳邊小聲警告，同時眼神頗具深意地斜了斜喬遠(yuǎn)山旁邊，“你沒看那位都什么樣了?！?/br>
    喬家二把手喬瑞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fā)上，雙眼盯著地面，神情冷得嚇人。

    當(dāng)下所有想拍馬屁的人統(tǒng)統(tǒng)閉上狗嘴，噤若寒蟬。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據(jù)說是個相當(dāng)有名的廚師團隊，上桌的各個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場食客們?nèi)紵o暇欣賞。

    領(lǐng)頭的喬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沐想想安靜低頭吃菜，全程感覺頭頂發(fā)燙，一抬頭，就會對上喬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從她臉上摳走點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飯都在猜測對方跟喬南的關(guān)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測中那樣。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瘋，晚餐結(jié)束后那群原本還要開個什么會的客人里有人請辭，推說身體不適要回家休息。

    喬父的反應(yīng)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沒多關(guān)心兩句，直接就同意了。

    開不成會的其他人也只好跟著走，一大人呼呼啦啦離開喬家大門，下電梯的時候還在心有余悸。

    “嚇?biāo)廊肆??！逼渲幸粋€面帶菜色地?fù)崃藫嵝乜?，“你看見喬總（喬瑞）的臉色沒有，跟要吃人似的?！?/br>
    同伴一臉深沉：“好歹也是親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了?！?/br>
    另一人搖頭：“這些大家族，你爭我搶的還少嗎？我倒不覺得驚訝，只不過沒想到他們連表面都不愿意裝一下。”

    直到電梯到達(dá)地下車庫，眾人表面結(jié)束八卦，內(nèi)心卻已經(jīng)各懷鬼胎。

    喬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計維持不了多久了，雖然現(xiàn)在看來還是大公子喬瑞更有優(yōu)勢，但保不齊未來就會殺出一匹黑馬。

    這消息來得如此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