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至于開罪的理由,寶茹也知道。若這姐兒是湖州的,那只怕就是十分占了哪家府上的爺們,而且也不是一個‘乖巧’的。若不是湖州的,那只怕就是這幾日把哪幾家的爺們迷得過分了,幾家聯(lián)合起來給她好看。 不過這些來選花仙的姐兒到底有限,穿插著來,并不耽擱這些夫人們做些別的。其中一個就是叫幾個唱的來取了——當然比不上今日外頭會有的表演,但是當作開胃小菜也不錯。不過大概是想到待會看的都是歌舞之類,這叫來解悶的大都是說上一兩段書就是了。 寶茹所在這一層讓幾位更有輩分的太太點了幾段書,開頭講了一回《穆桂英掛帥》,說書的寶茹還認得,自家也請過。第二個就不算認識了,說的是《隋唐演義》中的一段。說完以后受了各家賞賜,就來給各桌敬酒。 還不到寶茹這一桌,忽然聽到‘啪’的一聲,那說書的女先兒就被當眾扇了一個耳光,只聽一個女聲道:“賤人!連一杯酒也斟不好么?只怕是故意的吧!” 寶茹皺了皺眉頭,覺得不大對勁。即使這說書的女先兒真有什么冒犯的,也不會有哪家女眷會在這樣的場合發(fā)作——穿小鞋的機會多著呢,何必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計較。雖然出了氣,但是旁人看了也不會覺得體面。 旁邊喬三奶奶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小聲解釋道:“寶茹你不大知道這些事兒的,那女先兒是后河巷子小蔡三姐。她呀在女眷里頭名聲不好不壞,奉承不算勤快,但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有一點,她的恩客里有一位許家三爺——誰不知道許家三奶奶是個醋壇子,這會子撞上了可是有她受的了?!?/br> 那發(fā)作的女子正是許家三奶奶,這人其實還是寶茹認得的,正是剛剛還提了一耳朵的陳敏珠。她當年才名動湖州,憑借著這一份才氣名聲,高嫁了湖州有名的大商賈許家三子。寶茹和她接觸不多,畢竟當年的事情給她印象太深了,她不喜歡和她深交。 不過世事無常,當年是最孤高無塵的大才女,如今的性子也和普通婦人沒什么不同——打理家里,以及看住丈夫。在后一點上,陳敏珠格外上心?;蛟S是她曾經(jīng)的驕傲在作祟,她真是無法容忍一些在她眼里的‘庸脂俗粉’竟然能奪去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那挨打了的女子并沒有低頭,也沒有磕頭,只是直直地立著,面色冷淡傲骨嶙峋:“請許三奶奶喝茶?!?/br> 復又斟茶,見了這一幕喬三奶奶搖頭道:“依舊是這樣子!這小蔡三姐平常就是這樣,不冷不熱的。雖然不至于是個‘冰美人’,但是男子吹捧她是這樣,有人為難她也是這樣。有幾個夫人還頗為喜歡她呢,說是難得有骨氣的——雖然她不怎么奉承就是了。” “那可未必?!睂毴愕南敕珊凸湃瞬煌姷揭粋€風塵女子這樣,第一反應從來不是什么有骨氣之類,而是欲迎還拒、故作姿態(tài)、待價而沽之類。不過她這時候也不能把話說死,道:“誰知道呢?畢竟真有那骨氣的,咱們未必知道。若是傳出了這種名聲的,我反而不信了?;蛘哒嬗心呛嚷端曰ò甑谋逵駶嵉娜藘?,但是我覺著都是在天上?!?/br> 喬三奶奶聽了寶茹的話,復又想想,輕輕笑道:“說的有理,事情確實不能這般下結論——不過左右是個說書的女先兒罷了,姿色中上,才藝中上,心計再如何,究竟成就有限。再說了,也犯不著我家爺們,不管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喬三奶奶的想法,也是很大眾的想法,就連寶茹也不見得會多追究。正如如今在場的,也沒人去阻止陳敏珠的意思——一個是到底陳敏珠從地位上來說才是她們這邊的,今日她再失禮,也沒人會為了一個女先兒在她面前出頭。 就算有些夫人還算欣賞小蔡三姐,這時候也不會有人插嘴,直到陳敏珠又折辱了小蔡三姐一番。這才有相熟的夫人悄悄勸陳敏珠:“今日也是大家都在,難道要為了這么一個人就壞了大家興致?你忍耐些,這一回先這般吧!” 陳敏珠其實本來并沒有那么生氣的,她情商確實有些低。但是成親這么多年,總是學會了一點為人處世,只是這小蔡三姐一副冷若冰霜高嶺之花的樣子,油鹽不進,反而襯得她無理取鬧,潑婦一般——夫君竟然為了她斥責了自己。 是的,小蔡三姐的樣子總能讓陳敏珠更加生氣,因為居然和她少女時候是一樣的姿態(tài)——可憑什么?她當年是才名動湖州的才女,又是書香門第??蛇@小蔡三姐只不過是一個私窠子的女先兒,不要說是身份了,就是才藝又能比得上自己?至多不過是顏色上比自己稍好,但是也不是什么驚艷人物。所以,憑什么,她硬生生被磨損掉的東西,這個身份下賤的女子就能有! 不過再如何,陳敏珠總算恢復了一點理智,知道再糾纏下去,明日就是有選花仙的結果做新聞,今日的她也會成為人家的談資。于是不再說什么,任由小蔡三姐離開,給其他女眷敬酒。然而有了這樣的意外,其余的夫人大多就是意思一下了,只求快快把小蔡三姐送出去。 然而到了寶茹這一桌,小蔡三姐卻自己慢了一下,特別是給寶茹斟酒的時候,手微微抖了一下。雖然并沒有導致酒水灑落什么的——她們這樣的姐兒大多從小訓練,倒酒也是功課,應該很穩(wěn)當?shù)摹e人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但是寶茹卻發(fā)現(xiàn)了,因此多看了那小蔡三姐一眼。 總是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卻不記得在哪里見過了,難道是哪一回宴飲上見過。這一個疑問,直到寶茹更衣的時候才有菡萏替她解答了:“姐兒沒認出來也是尋常,不過我是認得她的,當初我和她都在白嫂家,姐兒那時候挑丫鬟,也是有她的?!?/br> 菡萏印象確實深刻,雖然那時候她年紀不大,但是在白嫂家的每一日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畢竟那是很難忘記的記憶了。那時候菡萏和其他同齡的女孩子在一個屋子里同吃同睡,其中就有小蔡三姐,對于小蔡三姐的倔強脾氣她是很記得的,所以才能這么多年了,依舊一眼認出來。 “我還記得她額角上有個一個消不掉的小疤,是在白嫂家爬樹拿毽子給刮著了才有的。剛剛雖不顯眼,但是的確看到了?!?/br> 菡萏言之鑿鑿,寶茹這才想起來。不過她能覺得眼熟,絕不是因為選丫鬟的時候看了一回,她的記性可沒那么好。她是想起了當初在鄉(xiāng)下避暑的時候見過的‘浸豬籠’,當初蔡家賣出的兩個女兒,小的那一個就是這個小蔡三姐了,這才是后來買丫鬟的時候自己多看了她一眼的原因。 寶茹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說這湖州太小了,竟然這樣兜兜轉轉地就遇到了一個曾經(jīng)算是有淵源的人了。不過寶茹更多的是唏噓吧,當初見證了這個女孩子的母親的命運,這一回又見到這個女孩子的如今。 不過寶茹依舊不能解,雖說自己見了這小蔡三姐兩回,印象深刻。但是她記得這小蔡三姐應該只是在那一次白嫂家見過她一回,怎么會還記得她,以至于給她斟酒還要手抖。 第139章 婦人之間 雖說寶茹心里為了小蔡三姐的事兒有些疑惑, 但是她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這小蔡三姐在她眼里是比路人強些, 但是也有限。這樣的人物實在太多了, 若是每一個她都要琢磨, 那可真是心要累死了, 自然都是放在一邊不管不想的。 更衣完畢回了席間,這時候各位姐兒都已經(jīng)來拜訪完畢了,外頭的選梅仙娘娘正要開始呢!寶茹想起上一回看過的那些精妙絕倫的歌舞, 心里倒是多少許多期待。 一個個美人依舊是粉墨登場,不過和十多年前的那一回是絕不同的了。這也是自然的, 哪一個美人能連著參加十幾回選花仙?只怕都要三十多歲了吧,在這個行當里絕對是人老珠黃了。所謂‘門前冷落鞍馬稀’, 哪里還能來這花仙會。 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出,這一回沒有吹簫管的小桃紅、彈金戈鐵馬之聲的金喜兒、不愛紅妝愛武妝唱秦腔的小春,以及色藝雙絕薛靜、慶云班葵官、金陵小八艷之首董清兒。但是新一代的益州女校書孫微云、蘇戲頭牌慶云班新臺柱子花官、以及新的金陵小八艷等人都足夠出挑, 到此來排定花榜名次。 寶茹從看臺上望去, 一個個出場的女子, 年紀可真是小啊, 當年還能有二十三四的香云兒, 但是這一回最多也就是二十一二了。出名要趁早,特別是對于這些女孩子來說,沒有遲疑的余地, 她們的競爭不過是看客的娛樂,但是卻是她們的戰(zhàn)場。 若是多的頭名要減壽十年, 寶茹覺得這些女孩子沒有一個會猶豫的。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說不得也不會猶豫多久。畢竟人生苦短,對于她們來說,風光不再的日子才是真的折磨。這些女孩子大多都是有著‘及時行樂’的人生觀的。 這時候選花仙的表演已經(jīng)進入了后半段,正是正戲要來的時候,表演越發(fā)精彩起來。顧影樓里的女眷議論紛紛,品頭論足,這倒是和當初寶茹在船上與麗華沒什么兩樣的。 玉樓就看著下頭演劍舞的蘇州名妓畫眉,道:“好!好個劍舞!這倒是十分罕見的了!如今吹簫彈琴的還有幾個能有些金戈鐵馬之聲,但是這跳舞的,幾乎全是靡靡之音。難得有一個這般英姿颯爽的!我要是有金花,一定投給這個畫眉?!?/br> 寶茹微笑道:“確實新奇,‘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羧玺嗌渚湃章?,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盛唐時候公孫大娘便是最善這劍舞的,幸而有杜工部給她留下這一首絕唱,不然后人真是難以想象風姿。不過也就是新奇了,畢竟也就是一個空架子,舞蹈上算不得好,真要論劍術,那就更是笑話了,不過糊弄糊弄外行罷了。” 素姐嗤笑道:“呵,好大口氣!難不成寶茹你就見過多少了不得的舞蹈?和咱們一樣都是外行,就敢說這樣的大話?!?/br> 或許別的舞蹈寶茹真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頂多就是一個有點領悟力的觀賞者。但是劍舞不同,大概是在電視劇里出鏡較多的關系,寶茹正經(jīng)查過資料,還看過許多視頻,所以對這個的了解程度遠遠超過在座的所有人。甚至超過下頭的畫眉也說不定,畢竟她當初可是在一個信息時代。 不過這話追究起來就沒法子往下聊天了,好在接下來上場的美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走了,這才不至于讓寶茹無話可說。上場的這一位紅姐兒在座的各位都是認得的,這是一位湖州名妓,名叫小翠云。 這小翠云最善的是一把月琴,彈來真是如訴如泣。在整個湖州除了茉莉街的玉瓶兒能與她爭鋒,其余的都是黯然失色。 這小翠云在座的都是熟悉的,她的才藝各位也不只見識過一回,所以大家并不如何關注,反而閑聊起種種八卦。寶茹小聲問道:“是說小翠云快要從良了,可是真的?仿佛聽說是蘇大人一力主張要納她進門的。” 素香淡淡看了她一眼:“看來這事兒真是傳遍湖州了,連你這個從不知這些風月事兒的也曉得了一個大概。確實是這般,聽說蘇大人迷戀這姐兒可不得了,一月倒有二十九日宿在小翠云的存云樓。家里的妻妾都快翻了天了,但是依舊拿這小翠云沒得法子,誰讓人家是心肝兒呢!” 玉樓也是滿臉八卦道:“這事兒真能成?在外頭就是這樣了,到家里那該怎樣?只怕蘇太太不能輕易放她進門吧?” 喬三奶奶笑得微妙,道:“這可真說不準,蘇太太娘家在金陵,沒法子說話。但是蘇大人到底是個官兒,咱們平頭百姓娶妻納妾還不用太講究。但是人家身上還要講究一個朝廷體統(tǒng)不是,若是蘇太太不說話,也就混過去了,真要鬧的話,可不就是一個‘內(nèi)帷不修’?這可就是影響仕途了!” 寶茹在一旁補充道:“其實也用不著拿這個做要挾,蘇太太若真不想小翠云進門,直截了當?shù)嘏c蘇大人說清楚就是了。拼著蘇大人不高興,擺明車馬,她是絕不會讓小翠云進門的,難道蘇大人能來硬的?畢竟納妾還是要正妻點頭才算的,難道蘇大人能為了小翠云休妻?那可真是自絕于仕途了。不過要我說,蘇太太也不該攔著,就是進門又如何?” 素香也道:“是呢,攔著做什么,天底下男子薄情了,難道是讓一個小妾不能進門改變的了的?就是沒了小翠云,也會有別的姐兒。況且小翠云在外頭,蘇太太可不能管教。但是進了門,再如和,可就是蘇太太說了算??蓜e說什么蘇大人會護著,這正妻只要不太蠢,要整治一個小妾那就有的是手段讓她有苦說不出?!?/br> 這就是實情,天底下沒有那么多寵妾滅妻的事情。特別是在體面人家,宗族、前途、禮教等等,一樣樣地壓著你,寵妾滅妻,真有這樣的事兒,也只有一些爆發(fā)新榮之家了。 至于高聲跋扈的妾?是有的,雖然不多。但是這種高聲也不過是一種虛張聲勢罷了。仗著夫主的寵愛,或者生了兒子之類的事情。但是這些又怎樣,體面人家是不會把小妾扶正成為妻子的,而且寵愛,誰知什么時候消失。 兒子,或者牢靠一些,但其實也有限。當家的太太有嫡子的不用說了,那真就只有靠邊站的。要是家里只有這個庶子,也不要得意,論理太太才是‘母親’,至于這位妾,只是姨娘罷了。就是將來掙了誥命,也是給‘母親’的。甚至更殘酷一些,禮儀和朝廷都強調(diào)的‘孝順’,其實也是對母親的。 這個庶子就是真的對生母更有感情,但是若對著‘母親’不敬的話,那么上告衙門‘不孝’,那也是一告一個準的,朝廷只維護正妻的地位。或許有不同的個例,但是大環(huán)境里,只有正妻才是家里有底氣的,她和男主人一起是主人,妾?妾通買賣。 幾個人說了一回,直到小翠云的月琴彈奏完了,才總結道:“看待會兒的投金花吧,蘇大人自然是給小翠云,也肯定是這樣囑咐蘇太太的。若是蘇太太如了他的意,真給了小翠云金花,那就是小翠云進蘇家,若是沒有,那可就還有的饑荒要打!” 這些事情也不關幾個人的切身,當作談資而已。等到后頭的揚州名妓崔明月上來演扇子舞的時候就止住了話頭。這崔明月出道時間并不長,今年只有十六歲。是揚州瘦馬出身,歌舞都是一絕,不過今日選了舞蹈。 喬三奶奶看的嘖嘖稱奇:“怪好看的,只是這一回擅長跳舞的姐兒是不是太多了?我還記得上一回咱們湖州辦選花仙的時候,雖然是跳舞的董清兒跳舞拔得頭籌,但是真?zhèn)€跳舞的姐兒并不多。這一回數(shù)一數(shù),竟然有六七位是跳舞的。” 素香撇撇嘴道:“還不是揚州鹽商老爺府上興出來的,這幾年最愛會跳舞的姐兒,說是身姿婀娜,最是好看。膝頭把玩,可憐可愛。上有所好,下必從焉,底下養(yǎng)瘦馬的人家可不是就都請來舞娘教導了?!?/br> 揚州的風氣又極容易流傳南北,然后別處也就有了苗頭,這大概就是這一回舞蹈表演比較多的緣故吧。 崔明月之后,又接連出場了益州女校書孫微云和蘇戲頭牌慶云班新臺柱子花官。這兩人已經(jīng)算是很有呼聲的了,果然格外不俗。只是看這出場的時間,還不到最后三位,這就知道了,并沒有什么戲了。 最后三位,第一個出場的就是飛仙兒,跳的也是她最擅長的飛仙舞。這飛仙舞明顯是仿的趙飛燕作盤中舞,底下有一個個架子分別托住許多盤子,只是那架子纖細,讓人懷疑是不是真能承住一個人。 自然是能的,至少飛仙兒可以。她被托上了其中一只盤子,這就開始舞蹈。眾人的心一下子被她抓住了,身姿輕盈妙不可言也就罷了,但是一個個看她飄逸舞蹈的樣子,就忍不住擔心會不會底下架子承受不住。但是意外始終沒有發(fā)生,只是因為這‘危險’,大家格外記得住她就是了。 喬三奶奶忍不住嘆道:“身姿竟能這般輕盈,幾欲飛仙而去,真不愧是飛仙舞,確實是名不虛傳?!?/br> 寶茹有些奇怪道:“你怎么是第一回見這個?不是你托我給飛仙兒投金花的?難道你家沒看過一回?就是你也是人家拜托的,總該不同,這才會拉扯上我吧。” 喬三奶奶無語道:“這是我家二伯哥的上峰暗示的差事,不只要我家兩朵金花,還要我家?guī)椭?lián)系至少五朵出來——這可是強人所難了,如今的情形,難道這金花是大白菜不成?各家或者有自己決定的了,更多的是有各自的人情。真真要虎口奪食,這可不容易,還好寶茹你家兩朵金花都沒得安排,不然如何能交差。至于另外三朵,我婆婆不曉得欠下多少人情,這才堪堪湊齊?!?/br> 說完她小聲在寶茹耳邊道:“真是有個二伯哥一個,就不管其他人了。二伯哥是考上了舉人,但是又不是進士,連如今身上的實缺都是家里花錢疏通來的呢!這就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了,偏偏只是一個沒得油水進賬的小官,還要靠著家里繼續(xù)上下打點。總歸,你這一回幫忙了,可別客氣,就當是我家欠你家一個人情,反正不要白白便宜了二伯哥和二嫂。” 這就是大家族聚居的一個壞處了,總有分配不均的時候。喬家老大老三繼承家業(yè)經(jīng)營糧食行,老二則是走了讀書的路子。天分還算不錯,三十歲那一年考中了舉人。但是也就是到此為止了,進士名落孫山。 并且這位喬二爺很有自知之明,曉得這一回考中舉人都算是得天之幸了,換做下一回,只怕舉人都考不上,更不要說進士了。當下就鼓動家里幫著謀了一個實缺,不過舉人出身,又沒什么關系,只能是那種沒得油水的小官了。 或許這就是商人之家永恒的追求吧,希望能提高社會地位。所以喬家對于家里的第一個進入仕途的喬二爺是很舍得資源的,錢財、社會關系等不知堆了多少。這種為了改變地位的努力可以理解,但是因此造成的其他兒子以及兒媳的不滿可就很微妙了。 特別是作為‘外人’的兒媳,她們更加在乎自己的小家,心里的不平只會更多。明明喬家沒有分家,所謂人情是所有人共同擔起來的。但是喬三奶奶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承受這個,卻愿意給喬家二房添一份堵,由此,矛盾可見一斑。 寶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就接著看表演了。接著還有蘇州名妓喜兒和新的金陵小八艷之首盛玥兒。喜兒雖不是蘇戲出身,但是在蘇州長大,最善的自然還是唱。至于盛玥兒,表演是琵琶。 金陵小八艷,最著名的就是美貌了,當初寶茹不就是被董清兒的美貌所攝么。這一位盛玥兒自然也是美的,但是比起她的前輩董清兒卻是有些不如了,寶茹忍不住嘆息:“果然當初董清兒那般的美人是稀罕的,不是每回選花仙一定都能有。不過話說回來,那般的美人要是到處都是,也不是什么美人了?!?/br> 說過一回,底下的表演就差不多結束了,至于之后的各色雜藝并不能吸引住眾人的眼光。寶茹就不再看了,反而和大家一起說起剛才的選花仙:“噯!不知是不是我的一點心境不同,覺得這一回選花仙是不如上一回的精彩紛呈。” 旁邊有一位夫人就道:“這倒不一定是心境不同,要我來說是這些姐兒也一代不如一代。最早選花仙的姐兒的才藝一定是千挑萬選,都是一時之選。但是如今,雖然都是當紅的姐兒,不差了,但是哪有當初那股子勁!” 之后還有幾位夫人也說了差不多的話,正說話間,就有宮裝女子托著茶盤來接金花。一時之間,說話聲倒是小了許多。一個個開始接連放上金花,接著就有人在一旁高唱‘某某太太賞某某姐兒’。 到了寶茹跟前,她很干脆地把金花給菡萏,菡萏將之托到飛仙兒的茶盤上。那宮裝女子給寶茹微微福身,唱名的也高聲道:“姚奶奶賞飛仙姑娘!” 每過一桌之后,這一桌就不復安靜了,有各樣議論出來,然后就傳遍各處。譬如旁邊一桌就有一位夫人臨時改了主意,原來大家都當她會把金花投給蘇州名妓畫眉,最后卻是益州孫微云。 旁邊就有一位夫人道:“還真當她是個菩薩呢!原來也是咱們凡間的,真真也是不能忍的。” 原來這夫人原本是個對著夫主百依百隨的,她夫主這一回就是看中了畫眉。這些日子就是火山孝子,日日往畫眉的畫舫上去。這便罷了,竟然有一日帶到家里宴飲,席間一直帶著坐了正位,仿佛是正頭夫人一般——而正頭夫人卻被叮囑了不得出后院,免得‘難堪’。至于這難堪是對著正頭夫人,還是對著畫眉,可就說不準了。 但是只說這件事的確就已經(jīng)足夠難堪了,有人給這位夫人打抱不平來著,偏偏她還是之前一副賢惠樣子,反而勸了別人。這就讓一些人冷了心,不再想替她出頭。不過沒想到今日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反轉,再‘賢惠’不過的一個是今日第一個出乎意料的。 不過驚訝過后,大家反而覺得理所當然:“這也是自然的吧,正是老實人才做得出這樣出乎意料的事情來。不然一般強勢的,早就與夫主掰扯過了,哪里等到這時候才有這一手讓人吃驚。” 之后又有幾樁意料之外的出來,玉樓忍不住問寶茹:“上一回你是猜中了董清兒能選中花仙,這一回你有沒有什么猜測?我如今你只覺得云山霧罩的,這個姐兒也可以,那個姐兒也不錯,甚至覺得也不定是最后出來的三個姐兒了?!?/br> 寶茹閑閑道:“這一回自然不好猜測,上一回的雖然大家都是厲害的很,但是董清兒可以說是艷壓群芳了。才藝并不比別的姐兒差,至少差的不明顯,但是容貌足以占盡上風,畢竟就是選花仙罷了,容貌何等重要,自然是水到渠成,而這一回不如上一回,反而顯得沒有突出的了,這樣情形下,我自然選飛仙兒?!?/br> “飛仙兒?”玉樓疑惑道:“難不成是因你給她投了金花,這算什么?” 寶茹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道:“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只是因為她自揚州來而已?!?/br> 湖州名妓們雖有本土之利,但哪里比得上其余幾個胭脂堆里出來的。若是不看湖州本土,那么哪里的姐兒天然有優(yōu)勢?自然是揚州無疑了。揚州就是如今帝國的經(jīng)濟中心,又有八大鹽商坐鎮(zhèn),可謂是聲勢驚人。無論是在哪里選花仙,都能得到僅次于,甚至超過本地姐兒的優(yōu)勢。 簡而言之,就是揚州有權有勢罷了。那些揚州大佬可不是有錢有勢,不然怎么能給揚州姐兒們撐腰,她們到了哪里,就把信兒遞到哪里。打通關系,然后一個個揚州名妓總能成為呼聲最高的幾個。 寶茹話雖不敢說死,但是選擇概率最大的一個,自然是揚州名妓里最出挑的飛仙兒了。 有人聽了就與寶茹道:“姚奶奶說的極有道理了,可不是咱們當局者迷了,日日盯著那些小妖精,只看得到爺們找了那些,哪會像姚奶奶這般想!” “姚奶奶與咱們自然不同,人家過日子可用不著看那些小妖精!噯!說來還是姚奶奶的日子最好過了,自己當家作主,家里什么事情都由自己調(diào)配就算了,就是外頭的生意也是時時查看。最重要的是丈夫,再不敢亂來的。” “什么叫不敢亂來?應該說是反倒要敬著姚奶奶了。哪里像咱們這樣,日日在夫主面前小心小意,這還要防著他別被外頭的小妖精迷了眼睛。姚奶奶每日在家只怕都是穩(wěn)坐釣魚臺吧?所以說招贅雖是無奈之舉,但是真有這樣的事兒,倒是咱們女人里子實惠了?!?/br> “哪里是什么招贅的好處,應該是咱們姚奶奶馭夫有術。不然咱們湖州也不知姚家招贅呀,但是別家哪里是這樣的。就是那男子沒法子眠花宿柳,也沒法子掌管家業(yè),不得不低頭過日子。但是心里何曾痛快,若不是一個窩囊廢,往往家里吵鬧是不斷的。” 寶茹只聽到這些婦人說話,話里全是酸酸的味道。不過等到最后一句話說完的時候,所有人都眼神發(fā)亮地望著寶茹,只盼著寶茹能真教她們幾招。 可是寶茹能有什么招數(shù),她是自由戀愛,兩情相悅的算嗎?但是這樣的情況她說沒有也是沒有用的,只得道:“或許是少年情誼,我與我家夫君是年少一起長大,說來還是我教她寫字算賬的。后來也是兩情相悅,這般倒是與別個不同了。” 簡而言之,就是首先你的丈夫要是青梅竹馬。寶茹看著這些婦人失望的樣子,明白自己已經(jīng)應付成功了——畢竟先決條件達不到接著的還說什么呢? 第140章 造化弄人 寶茹不是第一回經(jīng)歷選花仙的熱鬧了, 這樣的熱鬧來的兇猛,去的也快。選出花仙后——果然是飛仙兒。和之前一般, 各家畫舫散去, 這熱鬧也就沒有了。甚至這一次消散地更快, 因為臨近年關了, 就連各家畫舫也急著回去過年呢! 臨近年關,最是忙碌,也最是清閑。忙碌的大家都曉得的, 畢竟到了年底,除了一年的事兒做個結尾, 還有準備年節(jié)的各種瑣事。但是清閑也是眾所周知的,除了過年, 其實臘月和正月里就沒有其他事情了。不然也不會說是‘貓冬’了,正是沒有什么事兒呢——就算有,大家也往往會出了正月再料理。 這事情放在寶茹鄭卓這些人身上是這樣, 放在家里仆人身上其實也是一樣的。這一日早間就是沒什么事兒的, 寶茹身邊的二等小丫鬟紫薇早早就起了——倒不是為了服侍寶茹起床, 今日并不是她輪值。而是一直心里記掛著要做一雙新鞋, 拿著針線筐兒, 就在耳房熏籠邊上坐著,描畫鞋扇。 才做了幾針,就有剛剛伺候寶茹和鄭卓梳洗的小丫鬟紅藥來到。湊過去問道:“紫薇jiejie, 你描畫的是甚么?” 紫薇住了手給她看,道:“現(xiàn)下日子冷穿的厚鞋子, 但是春日里頭就要換下來的。我原有兩雙那時候穿的,偏我老子娘拿去給我妹子了。趁著今日得空,要新做一雙粉色素緞子白綾平底鞋兒,鞋尖上扣繡鸚鵡摘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