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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

    “擦擦汗吧?!鄙倌甑穆曇糨p而干凈,“你體力好像不大好。”

    這是特意在等她?程尋愣了愣,她一晃神,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接過了帕子,也不好再直接還給對方,她胡亂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

    本要立即物歸原主的她眼角余光注意到帕子上的黑漬,她心中一凜,瞳孔微縮,訕訕地道:“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臟了,洗了再還你,好嗎?”

    蘇凌目光從帕子上飛速移開,他眼中閃過一抹訝然,很快又恢復平靜:“好。”

    第8章 狀似脫粉

    程尋一回到家就往房間跑。

    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的江嬸瞥見了她:“呦呦,你怎么才回來?又上騎射課了?”

    程尋“啊”了一聲,以袖掩面,行得愈快:“江嬸,還有熱水嗎?我想沐浴。”

    “有有有?!苯瓔鹨化B聲應著,“誒呀,你累壞了吧?”

    含糊應了一聲,程尋直接開門進屋,在梳妝臺邊停下,掀開菱花銅鏡上的紨布,對鏡自照。

    黃銅鏡不甚清晰,鏡中人不像她想的那樣,臉上黑一道白一道,但是額角、鼻尖都隱隱有些脫粉的跡象,仔細看能看出顏色深淺不一。

    她伸手小心捻了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顏色的變化。

    真的脫粉了。

    不應該啊。

    這黑粉還是三哥程瑞在京城給她買的,說能防水,她用了三年都沒出什么問題。每晚休息前,都需要用特制的水才能洗掉,難道這次買到了假貨?還是因為她今天被罰站,流的汗太多了?

    程尋摸出帕子,瞧了一眼帕子上的黑漬,不由地一陣心慌。

    不知道蘇凌看到沒有?如果真看到了會不會心生懷疑?怎么辦怎么辦?

    “呦呦,熱水準備好了,你快一點,洗了就吃飯了!”江嬸在屋外催促,打斷了程尋的思緒。

    “誒,這就來了?!彼坏脮簳r擱下此事,沐浴更衣,順道將蘇凌的帕子給洗了晾在窗下,這才同家人一道用膳。

    晚上躺在床上,累極了的程尋想起白日發(fā)生的事情,擔憂而又懊惱。不過轉念一想,怕什么呢?就算蘇凌真的看到了,也懷疑了,甚至是證實了,確定她是個姑娘,又能如何?

    反正大家一樣一樣的。

    她可不信蘇凌會把這件事公諸與眾。一般情況下,能當女主的人品心性都不會差。——況且,也不會有人因為別人擦汗時不小心弄臟了手帕,就疑心對方是姑娘。

    這么一想,程尋干脆拋卻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默背了一遍《孟子見梁惠王》后,沉沉睡去。

    這一日勞累的后果,就是次日清晨醒來兩腿酸軟。程尋飛速收拾好自己,把已經晾干了的帕子揣進懷里,飛奔向學堂。

    夫子還沒來,蘇凌也沒到,程尋輕舒一口氣,將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小心放在蘇凌的書桌上。想了一想,她又從荷包里取出一塊錫紙包裹著的飴糖,一并放到了手帕旁邊。

    這是江嬸昨晚塞給她的。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零食可有可無,不過倒是可以給蘇凌。

    她很文藝地想,或許能給蘇凌同學的書院生活增添一些甜意?!粋€女孩兒獨自一人在書院求學,其實很不容易。

    “你在做什么?”紀方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啊……”程尋一驚,下意識抬頭。

    紀方站在自己座位上,向這邊張望,桃花眼里寫滿了好奇。

    “紀方,你怎么突然嚇我?”程尋隨口說道,“我還蘇凌東西啊,不說了,夫子就要來了,你快坐好吧?!彼f著自己坐下,并抽出了書。

    猶豫了一下,紀方身子略微前傾,小聲道:“阿尋,我昨日想問你,你……”

    他昨天隱約覺得阿尋最近在躲他,昨日在小校場,他本想問一問的,可是比賽后,她一直被罰跑,他被溫建勛拉著去了膳堂,而夜里程尋又不住在學舍,他竟也找不到機會。

    “什么?”程尋抬頭,眸光盈盈,黑白分明。

    “你……”

    他正要開口,窗邊一道身影閃過。

    “夫子來了!”程尋精神一震,低聲提醒,緊接著揚起了手里的書本,扯著嗓子,“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br>
    她讀的飽含深情,同時眼角的余光不忘觀察從窗邊走過的夫子。

    紀方的話,只得咽下。

    蘇凌是在夫子之后走進的學堂,奇怪的是,夫子只抬了抬眼皮,半句指責也沒有。

    他的書桌一向干凈,不多的幾本書整齊有序擺放在右手邊靠窗的地方。而書本旁邊,則是疊的四四方方的帕子,帕子旁有一塊拇指大小的事物,被錫紙包裹著。

    眉頭輕皺,他視線掠過帕子,在錫紙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剝開了錫紙。

    淡淡的甜味縈繞鼻端。

    ……飴糖?給他的飴糖?

    坐在他前面的程尋此刻正搖頭晃腦:“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

    蘇凌扯了扯嘴角,壓下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在心里默默說了一句:小孩兒玩意。

    他用兩根手指拈起飴糖,本欲隨手丟到窗外??墒莿傄惶?,卻又停下,用帕子包住,放在旁邊。

    還是不扔吧。這還是他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禮物,雖然只是一顆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尋總覺得背后有灼人的目光。她猜想是蘇同學看到了桌上的飴糖。但是盯太久,她也不好意思啊。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頸,將頭垂的更深了一些。

    后頸黑的很均勻,蘇凌眼睛微瞇,眸色漸深。

    經過半個時辰的思考猶豫,紀方終于在下早課后攔住了程尋:“阿尋,你是不是在躲我?”

    其余學子陸續(xù)走出學堂,溫建勛站在門口等待紀方,蘇凌正慢悠悠地收拾書本。

    “啊?”被攔住去路的程尋眨了眨眼,“也不是,我得去吃飯了,紀方。你也趕緊去吧,再遲一些,早膳就沒有了。”

    “你生我氣了?!鄙倌暧玫氖强隙ǖ恼Z氣,“是因為那天早上,我先走了,留你一個人面對程夫子,你覺得我不講義氣?還是因為我在算學課試時給你遞了紙團,害你被罰站?”

    他思來想去,覺得可能就是這兩個原因了。以前程尋雖然態(tài)度冷淡,對誰都不熱情,但是像近來這樣明顯躲避,甚至連眼神都閃躲,卻是從那一日開始的。

    在崇德書院,紀方有溫建勛、云蔚等好友,原本也不缺程尋這個古怪的朋友。但是他也不想程尋時時躲著自己。

    那種感覺怪怪的,好似他紀方真的做錯了什么一樣。

    程尋微愣,這個高了她半個頭的少年,臉上有些認真,又有些急切。她一時之間,竟也生不出敷衍的心思,有一剎那,她甚至在反思,她是不是無意間傷害了一個純真的少年。

    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忖度著道:“不是,你想多了,我不是要躲你,也沒生你氣。你說的那些事,在我看來,根本就不算什么。”

    “真的?你沒生我氣?那你為什么要躲我?”紀方臉上明顯寫著不信。

    “唉,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天程夫子跟我談了很久,楊夫子也教導了我,我深刻地意識到,我來書院是為了讀書學習,我要摒棄一切雜念,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背虒ど跏钦\懇,“不只是你,你看我和書院哪一個同窗走得近了?”

    紀方審視著她,心說這倒也不假,程尋在書院一向獨來獨往,的確沒見她跟誰走的近了。

    兩人說話時,就站在走道上。

    終于收拾完了的蘇凌忽然低咳一聲,打破了安靜。

    紀方驚醒一般看著這個不大熟悉的同窗,他很快調整好了表情:“蘇兄,一起去膳堂?”

    昨日小校場射箭之后,他對蘇凌的本事甚是佩服。

    “嗯。”蘇凌點頭,目光卻落在程尋身上,聲音輕飄飄的,“我不大喜歡吃飴糖,以后不用特意給我了?!?/br>
    第9章 文庫相逢

    話音剛落,紀方就變了神色,唇邊剛剛浮出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呆愣愣地看著程尋,見對方同樣一臉懵后,他才又將目光轉向了蘇凌:“你說——什么?”

    他是不是聽錯了?程尋不是說跟學院里的任何人都不親近么?怎么聽蘇凌的意思,仿佛是程尋私底下贈糖給他吃?

    蘇凌輕笑:“沒說什么,不是說要去膳堂么?”竟似是不再提方才之事。

    程尋尷尬極了,飛快地掃了蘇凌一眼:“那你們去膳堂,我也要回去了?!辈坏葍扇苏f話,她直接轉身離去,初時步伐正常,再后來越行越快,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

    “紀方,快一點!再遲些就沒飯了?!笔卦陂T口的溫建勛耐心幾乎告罄。

    “知道了?!奔o方應著,他走了幾步之后,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蘇凌。蘇凌正不疾不徐地行來,眉眼溫和清雋,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紀方再定睛細看,卻仿佛只是錯覺。早課前,程尋站在蘇凌座位旁邊,說要還蘇凌東西的場景驀地浮現在他眼前。

    蘇凌說的未必是假的吧?——如果是假的,程尋早就反駁了。

    紀方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程尋走了好遠以后,才意識到不對。怎么二話不說就走了?仔細想想,她似乎也沒做錯什么吧?她心虛什么?她雖然潛意識里把蘇凌當成“自己人”,也的確給蘇凌桌上放了一塊糖,可那又說明什么?

    只能說明她跟蘇凌不熟啊。若真熟悉,豈會不知道蘇凌的喜好?

    這么一想,程尋的心虛和不自在減輕了一些。

    蘇凌不喜歡糖,那就不喜歡唄。

    等回到家,程尋已經調整好了心態(tài),決定先放下此事,好好學習?!陂g她倒也曾猶豫,要不要向紀方解釋一番,轉念一想,好像沒有必要。

    一點小事,她若鄭重解釋,反而顯得小題大做。而且她答應了二哥,要遠離同窗?!斎唬苍S她要遠離的,除了紀方,還有蘇凌。

    她不大能理解蘇凌忽然說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感覺有點怪怪的。

    程尋沒再想起這個小插曲,她認真復習功課,準備迎接月測。

    崇德書院自建校之初,就規(guī)定每月月末各科進行測試,排名次后張貼在書院學堂外的公告墻上?!透③笫殖尜N在一處。

    這是關乎面子的大事,程尋不想怠慢。

    紀方有心再問一問程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見她一心讀書無暇顧及俗事,滿肚子的話也不知該怎么說出口,悻悻地翻開了書。

    或許是臨陣磨槍起了作用,紀方此次月測發(fā)揮還不錯。

    書院規(guī)定,每月初一十五,學子不必上課,可以回家休息。崇德書院的學子多是京城人,紀方、溫建勛、云蔚等人在月測結束后,就跟著來接他們的家人回京城。

    學子走了大半,學院里一下子冷清了許多。留在書院的學子們,或去街上閑逛,或去山間玩樂,各有各的消遣。

    程尋則難得換上了女裝,不再刻意涂黑粉掩飾容貌的她,身著淺綠色的翡翠繁紗裙,更顯得眉目如畫,肌膚勝雪。

    嫂嫂盧氏含笑打量著她,笑道:“可惜呦呦沒有穿耳洞,若是再配上耳墜子,那才好看呢。”

    程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連連擺手:“不不不,嫂嫂,不可惜,一點都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