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李承恩喂完糧草,輕輕拍了拍馬頭。 那策衣縱狂的男子依舊一副輕佻的樣子,阿古撓了撓頭,卻總覺得統(tǒng)領(lǐng)這些日子有些不對,可具體是哪兒又說不出來。 直到看到青年手腕上的帕子時(shí)才恍然大悟:“統(tǒng)領(lǐng)這幾日怎么不出去沾花惹草了?” 他心中這樣想著,嘴上也問了出來。 李承恩嗤笑著看了他一眼:“難道在你們這些小年輕心中統(tǒng)領(lǐng)我就是一個(gè)花花公子?” 他語氣頗有些玩笑之意,阿古也不怕他:“說這話的可不是我,統(tǒng)領(lǐng)大可去問問花樓里的姑娘們,她們這幾日可是天天念叨著您呢?!?/br> 兩人正說著,卻聽馬蹄之聲在門外響起。李承恩微微皺眉,便見那紅衣宦官翻身下馬。 “李承恩接旨?!?/br> 高力士掃了眼院內(nèi),高舉著令牌。 這令牌乃陛下貼身之物,素有如君親臨之說。 李承恩斂目單膝跪地,便聽那宦官道:“陛下命府主走一趟,一旦找到畫上女子格殺勿論?!?/br> 他話音剛落,手中畫像便已到了李承恩手中。 那畫上女子雖無面容可身姿楚楚卻也熟悉的很,李承恩目光微頓。 “府主可有異議?” 高力士瞇了瞇眼笑問。 阿古嘴唇動了動正欲說什么,卻見原本單膝跪著的統(tǒng)領(lǐng)忽然站起了身,“不敢。” 這舉動已是有些不敬,高力士卻并不在意。這天策軍向來與他不對付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疏狂青年一眼:“陛下交代的事,府主可千萬不要辦砸了?!?/br> 祉高氣揚(yáng)的宦官已經(jīng)離開了,阿古看著畫像欲言又止。 這世上美人很多,可只要見過她的人便絕不會認(rèn)錯,即使只是一幅留白的殘畫。 李承恩收了畫卷微微瞇了瞇眼:“去查查這畫是從哪來的?!?/br> 他語氣冷肅,眉目也染了些殺伐之氣,絲毫不復(fù)之前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印?/br> 阿古拱手應(yīng)了聲,慢慢消失在了院中。 那幅畫忽然興起,眾人都以為是自惡人谷中傳出,可卻并非如此。 吳裙知道這是李裹兒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她之前刺殺失敗,如今便以她與百鳥裙來吸引玄宗視線,好做最后一搏。 到底還是沉不住氣。 烏發(fā)雪膚的美人輕輕笑了笑,眼中波光流轉(zhuǎn):‘在敵人還未發(fā)覺之前自己先亮了底牌,真是蠢貨。’ 她心中惡意,面上笑容卻愈發(fā)溫柔。 樓下路過的渡燈若有所覺,卻見那姿容瑰艷的姑娘正支著手望著花燈升起的地方。 月牙兒似的眼眸彎彎地,像是這江南柔柔蕩著碧波,讓人心間一舒。 似察覺到了那道目光,吳裙輕輕回過頭來。 穿著白色袈裟的年輕僧人怔愣了一下,微微頷首。 他眉眼清嚴(yán),雖在燈火人群之中卻仿佛仍舊身處清寂寶剎。 吳裙支著手望著他,那笑意卻愈深了。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瞧著他,連唇畔梨渦也淺淺動人。 漫天花燈映著那盈盈目光,像是菩提燃花破障,徐徐妙曼虔誠。 渡燈持著念珠的手頓了頓,卻再沒有回過頭去。 那僧人已經(jīng)離去了,這夜里歡愉卻未停止。 吳裙看了會兒便有些乏了,輕輕合了窗子。 她這幾日沉睡的時(shí)間越發(fā)長了,卡盧比每次都在她睡著之后離去??蔁o論何時(shí),只要她一睜眼,便總能看見他。 那異族人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能看見的地方,今日卻是個(gè)例外。 已近丑時(shí),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江南天氣說變就變,原本還月色明明,頃刻間便又打落芭蕉。 雷聲震震映著窗前剪紙忽明忽暗,那搖曳著的燭火也被驚的熄滅。 心臟處的傷疤隱隱作痛,烏發(fā)雪膚的美人微微蹙眉,漸漸卻又笑了起來。 房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吳裙剛轉(zhuǎn)過身去便見一道寒光閃過,那劍鋒尚未碰到她便已被折斷了。 身處黑暗中的美人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抬起眼來。 方才偷襲的男人睜大雙眼倒在地上,卡盧比緩緩收回了刀。 他面色有些疲憊,蒼白的面容上沾了些血跡更顯得幽峭冷凝。 “別怕。” 異族人語調(diào)有些生澀,扣在刀柄上的手不由緊了緊。 自到杭州后這些殺手便越來越多,他本是在夜間將那些人引到城外,卻不想今日還是驚擾了她。 雷聲已歇,雨珠靜靜地拍打著窗前芭蕉。 那姑娘眼帶笑意地望著他,淚珠卻慢慢滑落了下來。 她邊笑邊哭著,無聲的叫人心疼。 卡盧比從未哄過姑娘家,一時(shí)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握著彎刀的男人微微猶豫,慢慢伸手擦了擦她臉上淚珠,啞聲一字一句道:“別哭,我沒走?!?/br> 他聲音溫柔,望著她的目光像是在對待珍寶。 吳裙微微搖了搖頭。 第116章 星雨夜眠, 曉月當(dāng)空。 銀朔自烏云后緩緩?fù)赋鲆唤z明明流光。 湖畔客棧里, 那燭火搖曳映在窗前拿著針線的姑娘面上,無端多了絲溫柔繾婘。 這是吳裙第一次替別人補(bǔ)衣服。 細(xì)小針尖不小心扎破手指, 血珠緩緩滴落在白紗上。 窗外還在下著雨, 綿綿打落芭蕉輕展, 剪燭跳動幽艷難明。 她像這世上最尋常的妻子一般, 為遠(yuǎn)行的丈夫縫補(bǔ)衣裳。 扣子已縫上了,吳裙看了眼窗外夜雨,微微嘆了口氣。 那異族人還在門外坐著,雙手抱著彎刀,深灰的發(fā)絲襯著蒼白面容, 愈加冷峭。 他是世上難得的好皮囊, 若非遇見她又怎會如此落魄。 黑衣青年眼下泛著些青色, 面上血跡順著眼角干涸, 即使睡著也透著分凜冽。 吳裙輕輕拂過他略有些蒼白的薄唇, 忽然彎起了眼眸。 “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個(gè)麻煩了, 怎么還不走?” 她聲音太輕,在這山雨震震的夜晚幾不可聞。 卡盧比抱著彎刀的手微不可察的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醒過來。 以他那樣的身手即便是疲憊也不該如此松懈, 除非有人動了手腳。 屋內(nèi)燭火始終跳動著, 在走廊上透出一絲微光來。 吳裙輕輕將衣裳披在他身上。 那姑娘面容溫柔,眼神像歌朵蘭沙漠中高懸的明月, 惆悵動人。 “吶, 我要走了?!?/br> 她對著那眉頭緊皺的青年輕輕笑了笑, 唇畔梨渦淺淺散去。 卡盧比似有所覺,修長如刀的指節(jié)上脈絡(luò)壓抑,卻始終未能抓住那離去的雪紗。 吳裙伏在他耳邊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我萍水相逢,如今” “――各自保重。” 冰涼的淚珠滴落在男人面上,咬著唇的美人眼睛彎彎,長睫上卻珠碎融雪。 美人的眼淚便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子,不論多心硬如鐵的男人都受不住。 樓梯那頭,轉(zhuǎn)著念珠的白衣僧人指尖微微頓了頓,竟不知自己這一趟下山到底是對是錯。 細(xì)雨蒙蒙如霧,杭州城外天色漸漸明了。 吳裙垂眸走在前頭。 她不知要去哪兒只是靜靜地走著。白披風(fēng)下碧羅的裙擺沾了些水霧,看著有些可憐。 昨夜雨大,今早的濕泥土中留了些碎石粒,微蹙著眉頭的姑娘輕輕踢了踢那石子,待繡鞋上沾了泥土又愈加難過。 “你都滿意了,還跟著我干嘛?” 她問。 那美人語氣略有些惱意,卻也聽著清軟可愛。 渡燈微微搖頭:“施主如今武功盡失,一人行走總是不安全。” 白衣僧人眉目清嚴(yán),看了看前面眼圈微紅的姑娘,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些。 他向來冷漠不識世情,如今這般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