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你沒有做錯?!迸崂蠣斪訑蒯斀罔F地回答,“你的做法沒有錯。不管她是不是存了私房錢,矛盾都一直存在,那個人渣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他的心思早已被煙酒和賭博侵占,只要他一天還在賭,索要財物的行為就不會停止,而且索要的數額會越來越大。要是你說的那小嬸子拿不出他要的錢來,肯定每次會挨打。別相信他說什么因為那小嬸子存私房錢而動手,他是想替自己開脫而已,事實上他就是有嚴重的暴力傾向——發(fā)現私房錢只是他動手的借口,沒這個還會有別的。” 方晨雨聽了裴老爺子的話,這才稍稍安心些。 裴文靜不希望繼續(xù)這沉重的話題,她拉著方晨雨說:“你要是沒什么事的話,陪我來試試烤蛋糕吧,我媽前天過來給我們帶了個國外捎回來的烤箱?!?/br> 方晨雨沒見過烤箱,也有些好奇。她跟著裴文靜走進廚房,和裴文靜對著說明書和裴mama買的烘焙書研究起來。很多烘培材料鎮(zhèn)上都沒得賣,好在裴mama準備得周全,各種材料都給裴文靜準備了不少,裴文靜完全可以用來練手。 “你mama真好!”方晨雨忍不住夸道。 裴文靜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況,沒怎么夸自己mama,只說:“她嚴厲起來也很可怕?!?/br> 方晨雨沒怎么見過方mama,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她興致勃勃地和裴文靜一起研究怎么烤蛋糕,兩個人輪流打蛋,忙活了半天,終于把材料都按照書里的指示弄好了。 裴老爺子拄著拐杖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兩個小女娃忙活,面上帶著和藹的笑容。這時宿舍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看到門口放著的鞋子,進門的裴父怔了一下,換了鞋子進屋。 等瞧見裴老爺子,裴父不由上前說:“爺爺,你怎么過來了?你想過來應該和我們說一聲,我讓靜靜去接你。” “別當我小孩,我這不是自個兒找過來了嗎?”裴老爺子完,抬眼看了看裴父疲憊的面龐,和男人一起走到客廳才說:“怎么?因為昨天的命案忙得焦頭爛額?” “也不全是?!迸岣刚f,“我昨天下去走訪了好幾個村子,發(fā)現情況很不好。唉,也找不出特別值得投資的項目。結果回來又碰上了命案,這才沒休息好。爺爺,你怎么知道我們這邊發(fā)生了命案?” “剛你沒看到嗎?靜靜的小同學也在,我在火車上遇到那孩子的,很善良也很出眾的女孩。她今天去省城就是為了送她鄰居那小孩到福利院去,說起來那小孩確實夠可憐的,mama沒了,還是他爸爸殺的,也不知會不會留下陰影。” 裴父點頭,又說:“原來是晨晨那孩子送你過來的?我聽靜靜提到過幾次,底下的人也提起過這孩子,都說她又聰明又懂事?!迸岣赴炎约褐赖氖虑楦嬖V裴老爺子,“她腦筋靈活得很,每周周末總會拿些貨去火車上賣,一般大人都沒她會賺錢。” “確實聰明?!迸崂蠣斪淤澩H舨皇呛狭搜劬?,裴老爺子也不會隨隨便便把佛珠給別人看。這東西不懂行的人不知道,懂行的人見了肯定會明白它的價值,要是弄壞了或者被搶了,那可就不是幾千幾萬的事情了。裴老爺子說,“靜靜交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可比她爸爸強多了?!?/br> 裴父苦笑著說:“爺爺……” 裴老爺子說:“你要不是陪你的朋友坑了,怎么著也不至于分到這種地方來。別覺得小地方事情就少,越是小地方越麻煩,有的地方甚至還有地頭蛇稱霸一方,像你這種公子哥兒跑下去就等著吃悶虧吧。你過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自己應該有體會吧?” 裴父只能說:“有?!蹦呐滤擎?zhèn)上的一把手,在裴老爺子面前也還是孫子,得乖乖聽訓。 直至方晨雨和裴文靜把第一批蛋糕端出來了,裴父的挨訓時間才結束。方晨雨主動和裴父打招呼:“裴叔叔!” 裴父微笑著說:“你就是晨晨吧?我經常聽靜靜提起你,你在學??偸强嫉谝唬渺o靜學習都刻苦了不少?!?/br> 裴文靜喊:“爸!” 裴父說:“喲,還不好意思了?”他笑容爽朗,“別看靜靜看起來多才多藝,實際上她疲懶得很,要不是有你這個目標在她才不會多花心思在學習上。交朋友也是這樣,她這人追求完美,一般的同學她總看不上眼,平時都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我怕她以后會越來越不合群。你能和她當朋友就太好了,以后可得多帶她玩玩,別讓她整天待家里?!?/br> 方晨雨一口答應:“好!” 事實上方晨雨有點羨慕裴文靜,她有個好mama,也有個好爸爸,多幸福!不過能被裴父邀請她到家里和裴文靜玩,方晨雨還是很開心的。她知道有些家長不喜歡別人到家里玩,怕小孩子吵鬧,也怕小孩子把家里弄亂,楊鐵頭也總讓她別去人家家里鬧騰。 方晨雨嘗了個剛烤出來的蛋糕就要離開,裴文靜給她裝了幾個蛋糕,讓她帶回家給楊鐵頭嘗嘗,他們還有第二批可以吃。方晨雨高興地接下,帶著蛋糕跑了回家。 第十章 方晨雨跑回家,家里竟沒人在。方晨雨有些納悶,才剛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外面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又是討厭的梅雨天氣! 方晨雨忙到外面把衣服收回來,發(fā)愁地摸了摸還濕漉漉的衣物。 馬上又是潮濕的回南天,衣服總是干不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想把火爐燒起來烘衣服。楊鐵頭在梅雨天氣到來時總是腰酸腿疼,要是穿了沒干的衣服就更煎熬了。 方晨雨忙活完了,抄起雨傘跑出門去找人。 楊鐵頭平時會去的地方不多,方晨雨一一找過去,居然沒人。她呼了口氣,劉海跟著她吹出來的氣翹了翹。都不在的話,外公會去哪里呢? 方晨雨正琢磨著,迎面碰上了老吳。她麻溜地跑上去問:“吳叔叔,你有沒有見到我外公啊?” 老吳可喜歡方晨雨這嘴甜的孩子。他說:“我剛看見他去張珍診所那邊了,他最近身體是不是不好???我看他好像跑兩趟了?!?/br> 方晨雨吃了一驚,說:“外公沒和我說?!?/br> 方晨雨心里著急,也顧不得和老吳多說,邁開腳步跑往診所那邊。鎮(zhèn)上只有兩個醫(yī)生,一個在衛(wèi)生所,是個老中醫(yī),另一個就是張珍。張珍用藥重,大家見張珍這邊見效快,都喜歡去他這邊看病。 方晨雨不太喜歡張珍。她小時候被外公帶去張珍那邊看病,開了老多藥,又苦又難吃,她每次生病都快哭了。偏偏外公最聽醫(yī)生的話,醫(yī)生開了多少藥就逼她吃多少,直至有一次她吃得上吐下瀉,外公才放過她。 上回她聽人說,張珍曾經治死過三四個人,賠了錢私了了。一聽老吳說楊鐵頭去了張珍那邊,方晨雨心中發(fā)緊,腳步邁得更急。 外公為什么瞞著她來看病呢? 很嚴重的病嗎? 方晨雨來到張珍診所前,還沒推開門就聽到里面有人在打電話,是醫(yī)生張珍焦急的聲音:“來的時候沒什么,打著打著真就昏過去了,師兄你趕緊給我支個招,要不然我可要賠死了。你不知道,他家里只有個外孫女,他要是出事了他外孫女可就沒人管了?!?/br> 方晨雨猛地推開門走了進去,跑到張珍面前追問:“我外公怎么了!” “哎,晨晨你來了,先別急,我在找我?guī)熜种д?,會有辦法的?!睆堈浒矒崃朔匠坑陜删?,對電話那邊說出楊鐵頭情況,“上次他過來,也沒多特別的癥狀,就是老人家一般都會有的腰酸背痛,還有尿頻、尿急、尿痛這些。我當時也沒放在心上,覺得是普通的病癥,給他開了兩瓶藥要他分兩天過來打完。上次打是沒事的,所以絕對不是過敏?!?/br> 張珍歪著腦袋夾住電話,走到病床前給楊鐵頭做檢查:“對對,今天他過來說有尿血跡象。初步檢查一下膀胱周圍有沒有腫塊和有沒有腎積水是吧?我這邊沒那么多儀器,可能不精確,我大致摸一摸?!睆堈浒凑针娫捘沁叺闹甘驹跅铊F頭腎臟和膀胱附近檢查了好一會兒,面色有些沉重,“師兄,我摸到了腫塊,不算太大,但確實有。” 張珍掛斷電話,看了看早就拔了下來的輸液管,再想想上次給楊鐵頭開的藥,心情沉郁。他開藥一向是往重里開,因為鎮(zhèn)上的人大多沒什么文化,總想一劑藥下去就見效,你要是得治個兩三天才治好他們可不會再買你的賬。 吃過“循序漸進”的虧,張珍慢慢摸到了開藥的門道,像楊鐵頭這些尋常病癥開重點的藥都沒問題,見效快,又不是吃不消。 可這次不一樣,楊鐵頭的膀胱好像出現了病變,他開的藥吃進去完全是加重了楊鐵頭腎臟和膀胱的負擔。 這不,這次輸液輸到一半就出事了。 張珍說:“晨晨,我們懷疑你外公膀胱里長了東西,我這里沒設備,所以我建議你帶你外公去省城看看。我?guī)熜志驮谑〕堑谝会t(yī)院,我可以幫你提前預約掛號?!?/br> 方晨雨不知道張珍誤診和開重藥的事,她坐在床邊抓住楊鐵頭的手,開口喊:“外公……” 也不知是不是湊巧,楊鐵頭聽到方晨雨的聲音居然睜開了眼睛。楊鐵頭擰起眉頭,坐起來說:“你怎么找過來了?” “下雨了,我怕您沒傘會淋濕。”方晨雨見楊鐵頭醒來了,有些高興,又有些生氣,“外公您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您應該讓我陪您來看病的!” “小病而已,哪用人陪著。”楊鐵頭說。他還不知道膀胱腫塊的事,張珍說到了他這個年紀總會有這些毛病,楊鐵頭對此深信不疑。 方晨雨看向張珍。 張珍只能硬著頭皮把診斷結果告訴楊鐵頭。 這也怪他前面沒仔細檢查,先入為主地覺得人上了年紀都有這些小毛病,開點藥壓下去就好。沒想到平時沒太大害處的藥,這會兒倒出了問題! 楊鐵頭聽完張珍的話,眉頭皺了又皺。過了好一會兒,楊鐵頭起身穿鞋,不容置疑地對方晨雨說:“走,回家了?!?/br> “不,外公,張醫(yī)生說可以幫我們預約他的師兄。他師兄在省城第一醫(yī)院,我知道這個醫(yī)院,可厲害了!”方晨雨拉住楊鐵頭,“外公,我們讓張醫(yī)生幫忙約好時間就去省城做檢查!” 方晨雨心里很慌。 一般小孩子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方晨雨經常曾老師們的雜志看,對一些病也有所了解。要是身體里出現腫塊的話,有可能會是腫瘤,腫瘤特別可怕,一開始可能只有一丁點,后面就越長越大越長越多,人的身體會被它拖垮! 楊鐵頭搖頭說:“不去,看什么病,我沒病。”他也隱約感到自己身體不對勁,尤其是上廁所時看見自己尿出血來,楊鐵頭更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張珍說沒事,很正常,楊鐵頭也安慰自己說沒事,很正?!,F在張珍說他診斷出了錯,要去省城做檢查,楊鐵頭不想去。 楊鐵頭不想花這個錢。身體里長腫塊的事他也聽說過,鎮(zhèn)上一個村子就有好幾個人長過,后來早早就死了。有個有錢的不甘心,花光積蓄去治病,還是沒活多久。 這閻王爺要把你的命收了去,哪由得了你說不要? 不治,怎么著都不治,他可不想白花冤枉錢。他外孫女是有出息的,他得把錢留著給她念大學,鎮(zhèn)上這么多年都沒出幾個大學生,方晨雨肯定能考上的,到時他就算不在了也開心得很。 治什么??? 反正治不好! 不治! 楊鐵頭的想法直接擺在臉上,方晨雨一眼就看了出來。方晨雨眼里蓄了淚:“您要是不去省城治病,我就不考高中了!” “瞎說什么胡話!”楊鐵頭被方晨雨氣到了,“你可是要考大學的!” “您不治病,我就不考!”方晨雨說,“就算您押我去考場,我也可以一個字都不寫,交白卷!” 眼看楊鐵頭和方晨雨要吵起來,張珍忙說:“楊叔,您先別急,現在還不確定。您總得去檢查檢查,萬一我弄錯了,晨晨不就能安心了?現在這樣的話,晨晨肯定沒法安心參加中考的。而且病向淺中醫(yī),很多病都是從小病拖成大病的,要是能早早接受治療,說不定很快就能好起來?!?/br> 楊鐵頭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死不如賴著活,誰不想活得長長久久?可要去治病的話,檢查要錢,住院要錢,吃藥要錢,什么都要錢。 哪來那么多錢?向別人借?要是他沒治好,欠下的債豈不是得方晨雨去還? 還不如死了算了。 對上方晨雨紅通通的眼睛,楊鐵頭妥協(xié)了。他說:“好,張醫(yī)生幫我約好時間我去檢查。” “我也一起去!”方晨雨抓緊楊鐵頭的手,不讓楊鐵頭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你不用上課嗎?”楊鐵頭說。 “我都學完了?!狈匠坑暾f,“一兩天不上課我照樣能考第一的!” 楊鐵頭沒辦法,只得答應。方晨雨掏出小本子,向張珍問了第一醫(yī)院的地址和張珍師兄的電話,又問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張珍心里有些愧疚,說得格外仔細,還低價賣給方晨雨一些應急藥。他說:“我先幫你們約好時間,要是這幾天有什么事你就立刻來通知我。” “好!”方晨雨答應下來,和楊鐵頭一路沉默著回家。 楊鐵頭見方晨雨耷拉著腦袋,心里一陣難受。哪怕他再灰心再絕望,也不該擺在臉上。楊鐵頭只恨這病來得太早,方晨雨還這么小,留她一個人他怎么放心?要是通知方晨雨父親把她接過去,他也不放心。方晨雨父親已經有了新家庭,有繼子和小女兒,工作又那么忙,哪有心思照顧方晨雨? 說不定會把方晨雨扔給祖父祖母帶。方晨雨祖父祖母本來就看不上他們,方晨雨到了他們那邊能快活起來嗎? 楊鐵頭翻來覆去地想著,爺孫倆已經走到了家門口。進了門,方晨雨跑回房間翻箱倒柜地把藏著的錢翻了出來,齊整整地擺到桌子上:“外公,我有錢的,我們有錢的,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您要是治好了,就可以看到我考上最好的大學。我是您不在了,我就不考了,我真的不考了。” 楊鐵頭鼻頭一酸,說:“傻孩子,你說什么胡話?人老了總是會死了。” 方晨雨撲進楊鐵頭懷里,緊緊地抱住楊鐵頭,哭著說:“那天包餃子的時候您還說您沒老呢,怎么突然又說老了,您年輕著呢,治好病還能活到一百歲!”她傷心地抽泣,“我會賺很多很多錢,買大房子給您住,房子又寬敞又亮堂,一點都不潮濕,住著可舒服了。外公,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我有錢的,我有錢給您治病的?!?/br> 饒是楊鐵頭心腸再硬,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他拍拍方晨雨的背:“好,我好好治病,我活到一百歲。我不僅要看著你考上大學,還要看著你結婚生小孩。” 第十一章 張珍當天下午來告訴方晨雨,星期二早上可以去省城做檢查,早上最好不要吃飯。方晨雨本來不想和人提家里的事,但周二正好輪到她值日,她只好和葉胖子輪換一下。 葉胖子一聽方晨雨說楊鐵頭病了,中午回家后把自己存的紅包錢都翻了出來,揣在兜里跑方晨雨家,一股腦兒塞給方晨雨:“這是我這幾年的壓歲錢,先借你,不夠我再問mama要!” 方晨雨把錢塞了回去:“我會想辦法的,有需要的話我肯定會和你說。”現在還不知道楊鐵頭是什么病,方晨雨心里希望是虛驚一場。一切都得等檢查以后再說。 “那成?!比~胖子也不再堅持,“不要著急!現在醫(yī)術可發(fā)達了,什么病都能治的!” 被葉胖子一安慰,方晨雨心里踏實多了。下午方晨雨和老師請了假,老師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況,揉揉方晨雨的腦袋說:“放寬心,好好陪著你外公去看病?!?/br> 方晨雨點頭。 放學后方晨雨和裴文靜說了一聲,告訴裴文靜明天不能一起跑步了。裴文靜問:“怎么了?” 方晨雨只能和裴文靜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