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靜說：“不用著急，不會有事的。如果真的需要錢還可以貸款，我叔叔在銀行干這個的，知道流程，到時候我?guī)湍銌枂?。?/br>
    方晨雨不是很了解這方面的東西。她不由追問：“什么是貸款？”

    裴文靜說：“就是拿房產(chǎn)之類的去銀行抵押，可以先從銀行借一筆錢，利息不高的。”

    “原來是這樣！裴裴你懂的真多！”方晨雨說完又擰起眉頭，“可是我們家沒有房產(chǎn)，我們住的小房子是自己起的，不值錢?！?/br>
    “總會有辦法的！”裴文靜只能安慰。

    “嗯！”方晨雨用力點頭。

    方晨雨回到家，收拾好一背包的東西。要是楊鐵頭情況比較嚴重的話可能需要住院，她得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背著背包和楊鐵頭一起去坐火車。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方晨雨努力抬高胳膊想給楊鐵頭打傘，傘卻很快被楊鐵頭拿了過去。楊鐵頭說：“你覺得我連傘都拿不動了嗎？”

    方晨雨不吭聲。

    楊鐵頭也沒再說話。兩個人擠上火車，沒和左右的人搭話，安安靜靜地抵達省城火車站。方晨雨研究好省城第一醫(yī)院的位置，領著楊鐵頭上了公交車。她有些緊張，到站之后差點忘了下車。

    楊鐵頭有些心酸。方晨雨從小比其他小孩懂事，天天都傻樂呵，哪里曾這么失魂落魄過。楊鐵頭伸手緊緊牽住方晨雨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又寬大，更顯得方晨雨的手又小又嫩。

    方晨雨振作起來：“外公，等會兒你在外面坐著等我，我去給你找那位葉醫(yī)生，找到了再回來帶你過去！”

    楊鐵頭沒再多說，進了第一醫(yī)院之后就坐在等候座位上等著。他抬眼往四周看去，發(fā)現(xiàn)省城里的醫(yī)院早已不是印象中那破破落落的模樣，等候大廳干凈又寬敞，空氣里雖然有藥味兒，但一點都不難聞也不嗆鼻，等候座椅統(tǒng)一刷成黃色和綠色，看著很整齊。

    樓也高，比鎮(zhèn)上最高的樓房都高，張珍那狹窄無比的診所和這第一醫(yī)院完全沒法比較。

    醫(yī)院是這樣，別的地方也是這樣。一路上楊鐵頭看見不少高樓大廈，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帶著方晨雨遠居鄉(xiāng)鎮(zhèn)錯過的是什么。

    楊鐵頭原以為自己還有很長的時間，一切都不用急，方晨雨長大了自然有機會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涩F(xiàn)在楊鐵頭知道，時代的變化在鄉(xiāng)下小鎮(zhèn)進行得非常慢，在省城里頭卻迅疾如電，幾乎一年一個樣。省城里的醫(yī)療、教育、交通、生活，都不是鄉(xiāng)下小鎮(zhèn)能比的。

    楊鐵頭嘆了口氣。

    很快地，方晨雨跑了回來，手里還拿著本病歷。方晨雨說：“外公，我領你去做檢查！”方晨雨帶著楊鐵頭跑了幾個地方，把要做的檢查都做了，又讓楊鐵頭坐在原位，自己出去給楊鐵頭買早餐。

    檢查結果來沒出來，葉醫(yī)生只能給楊鐵頭做基礎檢查。見方晨雨跑遠了，葉醫(yī)生夸道：“您這外孫女可真懂事。我女兒和她差不多，嬌氣得很，別說幫忙掛號之類的了，能乖乖寫作業(yè)就不錯了?！?/br>
    楊鐵頭說：“她是很懂事?！狈匠坑陱男〔粣鄢骋膊粣埕[，學習也讓人省心，誰見了都會夸上幾句?？蛇@么小的小孩，在哪家不是被疼著寵著的？嬌氣些才正常，太懂事反倒讓人心疼。

    楊鐵頭沉默地由著葉醫(yī)生給自己做完檢查，忍不住問：“我這種情況是不是有可能是長瘤子了？”

    “您別急，一切等結果出來再說。”葉醫(yī)生安撫。能從外部摸到腫塊，應該是腫瘤，按照位置不同，膀胱癌只有十分之一二有可能摸到腫塊的存在，而且一般來說出現(xiàn)尿血和腎積水情況，估計腫瘤已經(jīng)不小了，但葉醫(yī)生也不能憑空說出這樣的推斷，具體還得看看檢查結果再說。

    楊鐵頭心里有些不安。

    方晨雨跑到外面買好早餐，正要跑回醫(yī)院去，卻見前面馬路前一個老人一腳邁上斑馬線，好像要過馬路?？蛇@會兒是紅燈呢，外頭車來車往的，危險得很。那老人行動有些遲滯，似乎沒注意到前方的車流，直愣愣地就要從斑馬線上橫穿過去。

    方晨雨一急，跑上去拉住老人說：“老爺爺，還是紅燈呢，不能過！”

    老人愣了愣，回過神看了看方晨雨，嘴里念叨：“包子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br>
    方晨雨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老人腕上系著個牌子，上面簡單地記了小區(qū)名字和聯(lián)系電話。方晨雨一怔，小心地伸手翻到牌子背面，發(fā)現(xiàn)牌子背面寫著一行小字：“他是一位老年癡呆癥患者，如果您遇到他，請幫忙送他到小區(qū)門口或者電話聯(lián)系我們?！?/br>
    方晨雨忙拉住老人，軟聲說：“老爺爺，我們一起等綠燈吧！我外公說一個人過馬路不安全！”

    “好好好?！崩先它c頭應著，手捂住包子不放。

    綠燈亮了。

    方晨雨牽著老人過馬路，老人走得慢，她也放慢腳步，等他們走到對面的時候綠燈已經(jīng)結束。方晨雨看了看路標，帶著老人去找他所在的小區(qū)。

    還沒到小區(qū)門口，一個神色焦急的中年人就沿路找了過來，看見老人后直直地朝老人和方晨雨找來。

    “爸！”那中年人先喊了一聲，轉頭看向方晨雨，“小姑娘，謝謝你了。今天早上我一醒來沒看見我爸就知道他跑了出來。他前兩年得了老年癡呆癥，不太認識人，也不太認識路，唉?！?/br>
    “沒什么！”方晨雨立刻說，“就是看老爺爺一個人過馬路挺危險的，我就送他過來了?！?/br>
    “不管怎么樣還是謝謝你?！敝心耆苏f，“我媽沒去世的時候他每天出門給我媽買早餐，我媽去世之后他記性就不行了，別的都不記得，只記得早上要出門買早餐給我媽吃，所以我們平時晚上睡覺都把門反鎖好。今天可能是我兒子出門早，忘了把門鎖好?！?/br>
    “老爺爺和老奶奶感情可真好！”方晨雨說。

    “是的，他們認識一輩子了。從出生到老，一輩子幾乎都在一起?！敝心耆搜埛匠坑甑郊依镒匠坑険u了搖頭，亮出手上拿著的早餐，“我還要去給我外公送早餐，他剛做完檢查呢?！?/br>
    “好，那你去吧?！敝心耆藸恐先送刈撸郊抑髣窭先撕煤米?。老人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看著那熱氣騰騰的包子。

    中年人又嘆了口氣。他和妻子說起剛才的事，提到多虧方晨雨送老人過馬路。中年人說：“剛才那小姑娘說她外公剛做完檢查，你等會兒可以看看情況嚴不嚴重，那么好心的小姑娘，有什么困難的話我們能幫就幫?！?/br>
    中年人妻子是第一醫(yī)院的副院長，保養(yǎng)得很好，是個相當有氣質的婦人。她點頭說：“我等會去問問。你這倒是想起來了，剛才也不問問人家叫什么名字?！?/br>
    “這不是爸丟了心里著急嗎？”中年人說，“剛才哪想得到這么多?！?/br>
    婦人穿好外套去醫(yī)院，和底下的人詢問有沒有見到個長得可好看、陪個老人過來做檢查的小姑娘。

    這一問還真被問出來了，助理應道：“好像是葉醫(yī)生的病人，據(jù)說是在鄉(xiāng)鎮(zhèn)診所被誤診了，耽誤了病情，過來找葉醫(yī)生做檢查。那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又懂事，嘴甜得很，一個人跑來跑去，喊人都是jiejie長哥哥短的，剛才似乎出去給她外公買早餐了?！?/br>
    “我去看看?！眿D人點點頭，去了葉醫(yī)生那邊。

    剛走到三樓，婦人就看到一老一小坐在走廊上吃早餐，小姑娘把自己的腸粉夾了一小半到老人那邊，嘴里說：“外公，我吃不下這么多?！?/br>
    作者有話要說：

    晨晨日記

    晨晨：今天扶老爺爺過馬路

    老師評語：太老套

    晨晨：對方居然是大人物的爸爸！

    老師評語：……

    第十二章

    副院長李蘭芬，祖父是國內中醫(yī)圣手，幾個兒子孫子都沒一個繼承家業(yè)的，倒是這孫女從小愛跟著祖父學醫(yī)。她年紀不算太大，但在中醫(yī)上的造詣卻不低，頗得她祖父真?zhèn)鳌?/br>
    第一醫(yī)院為了平衡中西醫(yī)的發(fā)展，特意把李蘭芬提拔上來做副院長。一開始因為李蘭芬的性別、資歷，遭遇了不少質疑和輕視，李蘭芬卻硬是扛了下來。

    如今李蘭芬在第一醫(yī)院的威望不輸正院長。見李蘭芬過來了，過往的醫(yī)生護士紛紛和她打招呼。

    正和楊鐵頭分早餐的方晨雨也注意到這個美麗又親切的醫(yī)生。方晨雨好奇地抬起頭看向李蘭芬。

    李蘭芬與方晨雨對視一眼，走上前說：“小姑娘，今天你是不是遇到個自己過馬路的老人？”

    方晨雨微訝。她點頭說：“對??！jiejie你怎么知道的？”

    “我兒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你還叫我jiejie?！崩钐m芬笑了起來，“叫我李姨吧。今天我們老爸自己出門去了，我家那口子急得不行，找到人后也忘了問你的名字，回到家后倒是記起你說你祖父在醫(yī)院做檢查。附近就這么一家醫(yī)院，所以我過來找找看。”

    “小事而已，叔叔說過謝謝啦！”方晨雨不覺得有什么。要是她外公也得了那樣的病，一個人在外面走丟了，她也希望有人能幫一把。自己想別人怎么做，自己當然也要怎么做！

    方晨雨眼睛烏亮，李蘭芬一眼就看出她這話說得多真誠。她坐到一邊詢問楊鐵頭：“您是來做什么檢查的？”

    楊鐵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李蘭芬。

    李蘭芬聽完后提出要給楊鐵頭把一下脈，楊鐵頭點頭，跟著李蘭芬去診室里面讓李蘭芬替他把脈。

    李蘭芬神色慢慢凝重起來。她把脈象給楊鐵頭解釋了一遍，說：“確實有問題?！崩钐m芬開口，“要是確診了可能要動手術。人上了年紀之后身體機能會衰退，手術風險也會增大，這段時間我給你開點藥調養(yǎng)調養(yǎng)，提高手術成功率。如果幸運地不需要手術也不虧，當是把身體調養(yǎng)好?！?/br>
    楊鐵頭嘴唇動了幾下，才把話問出口：“貴嗎？”

    李蘭芬看出方晨雨爺孫倆家境一般，溫聲說：“不貴的，眼下中藥市場低迷，便宜得很。等會兒我開個條子，你們付錢時走我的名字，我是這里的副院長，可以用內部價拿藥?！?/br>
    楊鐵頭說：“這怎么行？”楊鐵頭不愿意占別人便宜。

    李蘭芬說：“你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兩年前我們老爸得了老年癡呆癥，什么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偏還記得一大早出門給媽買早餐。他年紀大了，腿腳不好，走路很慢，眼睛和反應又不行。這幾年這邊發(fā)展起來了，一大早就車來車往的，要不是您外孫女把他送回來，路上指不定會出事?！崩钐m芬嘆息，“幸虧沒事兒！別說是給你們內部價，就是送你們也是應該的?！?/br>
    楊鐵頭這才稍稍心安。

    方晨雨拿著條子去拿藥，跑到半路又忍不住把那條子看了幾遍。李蘭芬的字很有醫(yī)生特色，一般人看不出她寫的是啥，方晨雨皺了皺眉，總覺得這藥不會便宜。她左看右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后還是去藥房那邊取了藥。

    藥房那邊認得李蘭芬的字，看完條子后笑著說：“李院長讓你過來的??？”雖說李蘭芬是副院長，但一般大家喊的時候都直接喊“李院長”，畢竟很多人都不喜歡聽“副”字。

    方晨雨點頭，安分地站在一邊等藥房jiejie抓藥。等對方把藥捆成一壘遞過來，方晨雨才小心翼翼地問：“jiejie，這些藥本來是不是很貴的?。俊?/br>
    藥房jiejie記得條子上的話，搖頭說：“怎么會？不貴的，走李院長的名字就更便宜了，是內部價?！?/br>
    方晨雨這才安心地交了錢。等她拎著藥回到楊鐵頭那邊，李蘭芬已經(jīng)走了。方晨雨把藥放到一邊，對楊鐵頭說：“外公，我問過藥房里的jiejie，她也說藥不貴的，就是李姨寫的字我看不懂?！?/br>
    楊鐵頭說：“不管貴不貴都得記得人家的好?！?/br>
    方晨雨認真點頭。

    楊鐵頭沒再多說。他這外孫女從小就討人喜歡，到哪運氣都不差，有時也會吃虧，但世上總歸是好人多。爺孫倆安靜地等待了小半天，葉醫(yī)生拿著各項檢查結果回來了。

    確實長了腫瘤。

    葉醫(yī)生說：“這段時間最好住院，盡早做進一步檢查，方便安排手術?！?/br>
    方晨雨緊緊抓著李蘭芬開的藥。她問：“剛才李院長過來幫外公做了檢查，給外公開了藥，外公可以吃嗎？”

    葉醫(yī)生微訝。他聽師弟說過方晨雨爺孫倆的情況，知道他們家里并不富裕，也沒有別的勞動力，老的老、小的小，沒什么依靠。師弟可沒說他們還認識李院長！

    葉醫(yī)生說：“當然可以。李院長在調理方面很厲害，要知道手術成功率和很多因素有關，其中一項就是自身的抵抗力。西醫(yī)一般是哪里有病治哪里，中醫(yī)不一樣，它擅長調理，也就是讓人的身體機能保持在良好的狀態(tài)。自身底子調好了，手術成功率也會高很多?！?/br>
    方晨雨認真地聽完，轉頭對楊鐵頭說：“外公你一定要好好喝藥！”

    楊鐵頭不吭聲，沉默地坐在原位。

    方晨雨眼眶一紅：“我去辦住院手續(xù)！葉醫(yī)生，您能告訴我怎么辦嗎？”

    葉醫(yī)生會意地說：“我也要去那邊一趟，我?guī)氵^去?！?/br>
    兩個人出了病房，走出一段路，方晨雨才問：“葉醫(yī)生，您以前治過這個病嗎？做手術一共要多少錢呢？”她有些局促，仰頭看著醫(yī)生，“——我會交錢的，我一定會交錢的。”

    葉醫(yī)生對上那雙烏亮的眼睛，不忍地嘆了口氣，說：“一般是兩到三萬。”這年頭鄉(xiāng)鎮(zhèn)萬元戶都不多，更何況是兩到三萬，看這一老一小的情況肯定是拿不出來的。很多鄉(xiāng)鎮(zhèn)的人得了癌癥，一般會選擇放棄治療，直接回家等死。葉醫(yī)生補充，“要是李院長那邊出面可能可以減免一部分，但應該不會少于一萬。”

    方晨雨一下子安靜了。

    這幾年方晨雨很努力地攢錢了，但也只攢了兩千多塊。錢不夠，遠遠不夠。方晨雨眼眶更紅了，卻沒哭出來，她用力抹了抹眼角，問了葉醫(yī)生去哪兒辦住院手續(xù)，飛快地跑去把手續(xù)辦了。

    不管怎么樣，她都要讓外公做手術的。

    方晨雨沒有立刻回去楊鐵頭那邊，而是躲在外面一個花壇背后哭了一場。等把憋不回去的眼淚哭光之后，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正要起來往回走，就聽到一把稚嫩的聲音問：“jiejie，你怎么了？”

    方晨雨楞了一下，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她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上次在火車上遇到過的關峻和他meimei。關峻meimei跑上前，關心地給方晨雨遞紙巾。

    “我沒事。”方晨雨說，“就是有點難過?！?/br>
    “jiejie生病了嗎？”

    “不是，”方晨雨搖頭，“是我外公生病了?！?/br>
    “不怕！生病聽醫(yī)生的話就會好了！”關峻meimei說，“你看我前兩天生病了，住院后乖乖聽醫(yī)生的話就沒事啦！今天我都可以出院了！能趕上彤彤的生日！我要去彤彤家?guī)退龖c祝！jiejie你外公肯定也很快就沒事的！”